悠閑聽八卦的江魚,此時還不知道,這群弟子嘴裏提到的“厲害長老”,其實就是她自己。

興致勃勃分享八卦的弟子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但藥峰的一些主事長老們已經知道了。

畢竟江魚是正兒八經以靈草園弟子的名義將靈草賣給宗門的。

藥峰近日接連出現上品丹藥,且煉製出成品的弟子資質並非頂尖,藥峰的主事者不可能不知道。

略微查一下,就能追溯到江魚身上。

此刻,幾位藥峰的長老聚在一處靜室內,他們麵前的桌子上,放著幾個小瓶子。

瓶子裏,正是被弟子們討論的那幾樣上品丹藥。

一位頭發火紅色的年輕男子道:“這些丹藥我仔細探查過,確實都是佳品。且藥性比尋常同品質的丹藥,還要更好一些。”

他身邊另一位美貌女子接口:“那幾位弟子我也了解過,天賦隻是尋常。可這幾爐丹藥的成丹率極為驚人。”

他們看向中間的老者:“言境長老,我等俱都以為,應該將這個江魚引入藥峰。”

言境長老沉吟,似在思索。

方才說話的兩人,紅發的是小玉峰的棲山長老,美貌女子是小丹峰的姮靜長老。

言境長老有所顧慮:“江魚是因為犯錯罰進靈草園的,不可因為她的天賦壞了宗門規矩。”

姮靜擰眉:“話雖如此,可能讓尋常弟子煉成上品乃至極品丹藥的靈草……實在可遇不可求。”

煉製出一爐極品丹藥,對一位煉藥師而言,除了成就感,更重要的是能從煉製過程中,參悟到許多經驗。

比如程銘,在那日之後,他又煉了幾爐丹藥,雖然再沒有出現極品丹藥,可再煉製尋常丹藥,他的成丹率也比之前高了許多。

這些掌管著藥峰的長老們很清楚,支撐著藥峰,甚至太清仙宗的,從來不隻是那寥寥幾個頂尖天才,還有數十萬的普通弟子。

普通弟子們能變強,太清仙宗才能長遠的綿延昌盛下去。

言境長老沉默片刻,最終說道:“我去找師兄商量商量。”

言境長老找過來的時候,言愈真君正在煉丹。

言境長老便坐在外麵,原以為要等上數個時辰,沒想到不到半個時辰言愈真君就出來了。

一邊走言愈真君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

言境真人聽著,大概是些“不應該啊”“為什麽”之類的話。

他關心道:“師兄,可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言愈真君歎了口氣,看向他:“師弟,何事尋我?”

頭發灰白的老者稱呼風華正茂的青年為師兄,在這修仙界,也不算稀奇。

言境長老便將江魚的事情說給了他聽。

言愈真君麵色古怪,最後隻說道:“將她收入藥峰,這件事你還是別想了。”

長老雖有些遺憾,卻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認為,畢竟宗門規矩不可輕易挑釁。”

言愈真君嘀咕道:“就算掌門能鬆口答應,人家自己也不一定樂意啊。”

“師兄你說什麽?”

言愈真君端正臉色:“沒什麽!”

回到靈草園的時候,江魚在院子裏看到了兩位客人。

是華榮長老和枯榮長老。

兩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正饒有興致地看小黑貓刨土。

“咦,今天小黑精神不錯呀。”江魚很欣喜。

小黑貓剛來的時候病懨懨的,身上還帶著傷,她還生怕養不活。

現在看起來是不用擔心了。

聽到“小黑”這個名字,小黑貓默默地磨了磨牙。

他睜著圓溜溜的棕色眼睛,看了江魚一眼,又看向兩個瞧著慈善溫和的老人家,不斷在心裏思考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華榮長老是收到了徒弟的訊息。

她驚訝於江魚靈草的效用,除了能讓他們感應到生機,竟然還能提高成丹率。

越想,她就越可惜江魚的天賦。

這樣一個好苗子,若非金丹破碎,正常修煉下去,假以時日,未來定然能夠成為太清仙宗的一道支柱。

可惜——

江魚就見華榮長老用一種很慈愛的眼光看著自己,看得她……有點背後發麻。

這是,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就聽到華榮長老道:“小魚,你願不願拜我為師?”

坐在一邊的枯榮長老驚訝地看過去:剛才師姐可沒說這個。

江魚:?

她甚至沒有考慮,立刻拒絕:“不,不用了。”

說完覺得這樣好像太生硬了,又補充兩句:“我現在已經不能修煉,隻想在這靈草園裏,安安靜靜過完餘生。”

華榮長老是一時可惜,話說出口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

可江魚拒絕以後,她心裏更加憐惜:“我可以教你如何種植高階靈草,還有煉丹術……”

她話講到一半,沉默下去。

煉丹也是需要修為支撐的。

越是高階的丹藥,需要的成丹時間越長。到了華榮長老這個等級,一些極品丹藥煉製過程需要長達十數日甚至更久。這期間,需要源源不斷地耗費煉丹師的靈力和精神力。

所以,每一個成名的高階煉丹師,同樣也是高階修士。

江魚被她的話嚇往後退了一步,再次拒絕:“不、不必了。我對煉丹一道毫無天賦,怕是學不來。”

她其實是很喜歡華榮長老的,華榮長老脾氣好,出手又大方。

不隻是華榮長老,靈草園裏住著的這些大佬,江魚都很喜歡。

和他們日常交流一下,當個鄰居,交個普通朋友,江魚不介意。

但更近一步的關係,江魚覺得不太行。

一條養老的鹹魚,最忌諱和各種一看就不一般的大佬,以及和麻煩的身份扯上關係。

何況師徒關係,在這個修仙世界,是一種極為親密,甚至有時候超越了血緣關係的緊密聯係。

而且——

她認真道:“我既沒追求也沒上進心,實在不適合當人弟子。”

以她了解到的太清仙宗弟子們的勤奮程度,真有個師父,她怕人家被自己氣壞了身子。

見江魚真心不願,華榮長老也不再強求。

她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剩下江魚一個人坐在院子裏。

小黑貓趴在地上,見她一個人靜靜坐了片刻,就將目光看向了自己,神色逐漸變得歡快起來。

“小黑~”

小黑貓抖了抖耳朵,這女人叫自己的時候總要拉長聲音,叫貓怪惡心的。

呸!什麽叫貓惡心,他才不是貓!

下一刻,他就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江魚提著貓,嫌棄:“看你一雙爪子髒成什麽樣子,全是土。”

她把小黑貓放桌子上,也不用清潔術,而是用了個引水的小法術,找了張帕子,體會給貓貓洗爪爪的快樂。

小黑動都不動,任她給自己洗爪子。

這能怪他嗎?這小貓的本能,一緊張就要刨土。

他也嫌棄死了。

很快把小黑貓洗幹淨,江魚忍不住想把他抱懷裏揉一頓,被看穿意圖,黑團子嗖一下溜到了樹上。

“小沒良心的。”江魚哼了一聲,也懶得去追。

她看了看天色,日頭有點大,便從儲物袋裏掏了張軟塌出來放在樹下,又摸了本剛從萬象峰買的書出來。

這本書與其說是本書,倒不如說是一個排行榜。

江魚先翻了下目錄,看到分了好多個榜單。

麒麟榜,記載著太清仙宗千年內最出名的百名天才。

驚鴻榜,千年內太清仙宗最出名的百位美人。

星秀榜,太清仙宗聲名鵲起的百歲以下天才。

……

目錄的最後,有一行小字說明:本排行榜為弟子間私下娛樂所作,並不具備權威性,諸君且當一樂。

江魚一樂:看來哪裏都有閑人。

同樣身為閑人的江魚對這種八卦書籍很感興趣,別小看這些雜書,都是了解太清仙宗的重要渠道啊。

翻開首頁記載的便是麒麟榜。

麒麟榜首,姬青玄。

姬青玄,八歲入太清,入門當日引氣入體,一年築基,入劍峰。

十二歲凝丹,師從遊劍真君,習殺戮劍道,執劍白鳳。

二十七歲成嬰,為太清仙宗萬年內最年輕的元嬰真人。

百歲化神,亦是太清仙宗最年輕的化神真君。

江魚看得咋舌,這要是在前世,這種設定寫出來,彈幕上肯定要刷屏一片:關了吧,沒意思。

後麵詳細記載了幾件關於姬青玄的大事跡。

第一件就是他曾在十七歲那年,一人端了一個邪道門派,宗門上下手沾血債者七百三十一人,被他盡數斬殺,其中包括兩名元嬰真人。自此,姬青玄一戰成名。

再看後麵幾件關於這位的事跡,無一不是血流成河。

江魚感慨一句不愧是殺戮劍,便往後翻了過去。

麒麟榜二,李青麓。

李青麓,煉藥師。天妒之體,年二十得機緣,破天妒之體桎梏,一夜成丹,入藥峰。

自此修行順遂,三十七歲成嬰,同年煉成六品丹藥羽化仙丹。

一百八十八歲化神,成為藥閣史上最年輕的長老。

李青麓最著名的事跡,乃年輕時遊曆人間,路經一久旱沙漠,見兩隻野獸哀哀求生,心生不忍。一息頓悟,創生生造化丹,萬裏沙漠頃刻成綠洲。

麒麟榜三曲中玉……

江魚翻了三個,又往後看了看驚鴻榜。

可惜,上麵都沒附上畫像,實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等美人。

星秀榜第一倒是個熟人。

女主姬泠雪。

江魚心想不愧是女主,果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她看著看著就開始犯困,翻個身躺著,把書蓋臉上擋住零星日光,毫無負擔地睡了過去。

小黑貓一直趴在樹上觀察著她。

從這幾日相處,不難看出江魚是個修士。

可他修士也見過不少,從未見過如此憊懶之人。

還有,那幾個常來的老者,困於小黑貓的身體,他看不出這些人的修為,卻本能覺得不能招惹。

見江魚呼吸平穩,確實是睡著了,他悄無聲息地下了樹,走到她的身邊。

一眼就看到了蓋在她臉上的書,書上十分有存在感的“太清仙宗”四字,落在他的眼中。

這裏居然是太清仙宗嗎?

小黑貓神色沉凝,在不確定究竟是什麽人暗算自己之前,他絕不敢對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這個太清仙宗的弟子……他看了江魚一眼,之前嫌棄她古怪又懶,現在想想,待在這裏,倒是不錯。

姬長齡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被陽光和鮮花包圍的小院裏,年輕女子臉上蓋著一本書,睡得正香。

一隻……勉強也算可愛的小黑貓蹲在她的身邊,正歪頭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的主人。

看起來和諧又安寧。

為了照顧江魚,住在不遠處的鄰居們都默認不能輕易用神識查看她的小樓,姬長齡也不知道主人家睡了。

他腳步頓了片刻,轉身就要離開。

這時候,睡著的江魚翻了個身,蓋在臉上的書從軟塌上滾下來,“啪”一聲掉在地上。

姬長齡想了想,一名合格的鄰居,這時候應該順手幫個忙?

他便走過來,彎下腰,將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準備給她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餘光瞟到“麒麟榜”三個字。

化神修士的五感何等強大,不過一眼,一頁內容全看進了眼中。

他神色不變,無聲地將書放在一邊,又悄無聲息離開。

蹲在一邊的小黑貓悄悄鬆了口氣。

在他眼裏,江魚是無害的。

而除江魚之外,這裏的所有人,都隻是看起來無害而已。

江魚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第一次睡得這麽難受。

本來她睡得好好的,現實裏是陽光和鮮花,夢裏麵也是陽光和鮮花,還有一隻一點都不高冷,十分黏人的小貓咪。

她開心地就要衝過去擼貓,冷不防腳下一空,身體迅速向下墜落。

掉到了一個很黑,很陰冷的地方。

什麽都看不見,無形無狀的恐懼包圍著她,有個沙啞的聲音不停在她耳邊說話。

“……殺了……”

具體聽不清。

擾人清夢實屬過分,江魚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嘟囔:“吵死了!”

耳邊詭異地一靜。

她被踹出了夢境。

醒過來的江魚隻覺得哪哪都不舒服,眼睛也酸,身上也酸。

好在院子裏靈氣充沛,吸上兩口就能恢複不少。

她鹹魚一般癱在榻上,望著頭頂的綠葉,有幾點日光頑強地突破枝葉的防護,跳到她的臉上起舞,帶著一點微熱的溫度,並不難受。

江魚一身都懶洋洋的,也不想動,最多就是側了個身,從躺著變成側躺著,頭腦放空,欣賞著自己的漂亮小院子。

看了一會兒,她茫然地想:啊,果然還是要有個沙發,這個軟塌還是不夠舒適。

姬長齡再次找來的時候,江魚還是沒有太清醒。

她懵懵懂懂地看了他兩眼,才遲鈍地打了聲招呼:“姬師兄。”

姬長齡走到她的身邊,忽然伸手。

江魚迷瞪瞪地望著兩根清瘦修長的手指,骨相完美,朝著自己額頭上戳過來——

蜻蜓點水一般,冰涼觸感一閃而逝。

江魚渾噩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清醒,她打了個寒顫,坐起身來,看向對方:“姬師兄!”

姬長齡手心裏握著一小團灰霧,那霧氣是從江魚身上扯出來的,一離開江魚的身體,便失去生機。

他眼眸微沉:“攝魂?”

江魚再沒常識,也該知道,自己方才不正常的呆滯是中了招。

她震驚地想:不會吧,我這麽一個小菜雞,現在連金丹都沒了,還有人用“攝魂”這種一聽就很高端很邪惡的法術對付我?

姬長齡本來想問她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見她這樣子也歇了想法。

他把歲聞長老找了過來。

一聽江魚竟然在靈草園中了招,歲聞長老哪裏能坐得住?

不隻是歲聞長老,其他人也都有些擔心,很快,江魚的小院子裏又坐滿了人。

小黑貓早就在姬長齡過來的時候,躥到樹上去了。

這會兒見到院子裏一大群白發蒼蒼的大佬,他安安靜靜地抱著樹枝,不敢說話。

得到江魚允許之後,歲聞長老用靈力探查了一下她的識海。

“受過損傷,但不算嚴重。而且小魚的神魂很凝練,不像遭遇了攝魂。”他麵色還是很凝重,看向江魚,“你感覺如何?”

江魚如實描述:“我感覺還好。之前有些迷糊,姬師兄幫我從腦子裏扯出了一團灰霧,就清醒了。”想起那個畫麵,江魚覺得有些驚悚。

“那是‘魘’,輔助攝魂的一種手段。”姬長齡說道,“從方才的情形來看,那團‘魘’,已經在你識海之中待了很久,至少是在你進靈草園之前的事。”

他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想到了江魚來靈草園的原因。

她是因為在宗門大比上情緒失控,暗算同門,受罰進來的。

而江魚的過去宗門也調查過,她平日裏是一個踏實努力的弟子,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性格溫柔和氣,從不與人為惡。她和姬泠雪更是素不相識,毫無過節。所以當時事情發生的時候認識她的人很多都不敢置信。

也有不少人認為,江魚在比武台上發狂,被姬泠雪護身靈器打傷的時候,曾麵目癲狂地說嫉妒姬泠雪的天賦,很可能就是修煉過程中,姬泠雪的天賦讓她生了心魔,所以才一時失控。這種事情在修真界並不稀奇。

巧合的是,醒過來之後江魚識海受損,忘記了過去,加上宗門已經做出了懲罰,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從江魚的識海裏,發現了“魘”。

見大佬們都是一臉凝重的樣子,江魚心裏有點慌。

她想,不會吧,自己這出場一章就死了的炮灰,不會後續還有什麽劇情吧?

還有,這個看起來很詭異的“魘”,不會對她有什麽影響吧?

江魚覺得現在的日子簡直就是神仙一般,她可舍不得再死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個什麽‘攝魂’,很厲害嗎?我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啊?”

這話打斷了大佬們的沉思。

華榮長老猜測到,或許她“暗算同門”另有隱情,內心對她的憐惜更多了些。

她溫柔地拍了拍江魚的手臂,安撫她:“別怕,有我們在,誰也別想傷害到你。”

又問:“你方才,被‘魘’拉進去的時候,都經曆了什麽,還記得嗎?”

“記得。”江魚點頭。

她將方才夢裏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待說到她嫌對方吵,罵了一句,被對方踹出來醒過來的時候,小院一片沉默。

歲聞長老無言片刻,忍不住笑起來:“我就說方才查探的時候,感應到你神魂凝練。現在看來,那東西現在根本奈何不了你。”

江魚聽他話裏的意思,心裏鬆了口氣:“那就是說,我沒什麽事了?”

見她緊張眾人也不意外,任何人遭遇這種事情,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歲聞長老沉吟:“正常來說是的,魘通常也不會找一個人第二次。隻是你身上既然有存在過魘,便在神魂上留下了痕跡。這東西下次依舊可以循著痕跡來找你。所以不可完全放鬆。”

歲聞長老怕她擔心:“別怕,有我們在,‘魘’不敢來找你。宗門裏都是安全的。”

江魚小雞啄米般點頭,更加堅定了要在靈草園一宅到底的決心。

知道自己大致是安全的,尤其在靈草園絕對安全以後,江魚就放下了心。

她不覺得自己,或者說原身,有什麽值得人花這麽大代價下手的價值。上次原身異常,也是想要姬泠雪的命。

想來,剛剛夢裏那聽不清的“殺……”,是不是是想控製她,讓她再找機會對姬泠雪下手?

那危險更大的,應該是女主姬泠雪。

之前和姬泠雪短暫的碰麵,她覺得對方人很不錯。而且她是女主,萬一出了什麽事,也不知道這“書中世界”會不會大亂。

她將自己的擔憂說給了大佬們聽。

聽她主動提到這個,歲聞長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才說道:“你不必擔心,我會給掌門去信,請他細查。”

他問:“姬泠雪害你變成這樣,你不恨她?”

江魚莫名:“先起殺人之心的是我,她不恨我就不錯了,我有什麽立場恨她?”

歲聞聽她如此說話,知她心性赤誠,心中更替她惋惜。

江魚也替原身惋惜。

如果她方才的猜測是真的,原身才是真正遭受了無妄之災,被人當成了暗算女主的工具。

可原身按照書裏所寫,怕是已經死透了。她穿到這具身體裏,也從未察覺到另外一個靈魂存在的絲毫痕跡。

她所能做的,也唯有好好活下去。若是有朝一日,找到那個幕後黑手,盡力想辦法替她報仇。

“魘”的出現讓江魚陷入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驚慌,不過一條鹹魚,最大的優點就是適應環境。

一個時辰以後,她已經冷靜下來了,並開始琢磨晚上吃什麽。

受了驚當然是要吃頓好的補補身體呀。

原本歲聞長老他們擔心江魚乍然遭遇這種事,肯定要惴惴不安幾日。不曾想,沒多久,就聞到她的小院裏傳出了香味。

院子裏,白鶴和小黑貓都在。

白鶴被香味勾得毫無靈獸尊嚴,小尾巴一樣跟在江魚身後轉來轉去。

小黑貓趴在遠一點的地方,不屑地看著她,覺得這鶴真是丟飛禽的臉,一點都不矜持。

然後就見江魚摸出兩株靈草,一棵喂給身邊的白鶴,又看向他:“小黑要不要?”

“喵!”

黑貓腦子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率先誠實地衝了過去,一把叼住投喂過來的靈草。

回過神來的黑貓:“……”

江魚就見這貓剛才還活蹦亂跳,一下子又萎頓下去,叼著靈草生無可戀地找了個花叢趴著,慢慢啃。

她看不懂:“小黑這是怎麽了?”

白鶴姿態優雅地將靈草吞下,慢悠悠地道:“不知道,反正這貓從一開始就是一副蠢蠢的樣子,看不懂。”

小黑貓:“……”

他凶狠地衝著白鶴齜了齜牙,換來白鶴不屑一笑。

江魚笑眯眯地看著兩隻眼神打架,內心充滿了一種有兒有女的幸福感覺。

沒多久大佬們就過來了。

自己帶著菜來加餐的那種。

江魚很歡迎他們:她現在知道了,大佬們好像隻是喜歡吃她種的靈草而已,這個並不麻煩,一鍋湯就能滿足他們。

但是大佬們從來不吃白食,每次來都會帶上一些很稀罕的東西,比如不知名的妖獸肉,比如不知名的超好吃的靈果,比如不知名的超好喝的靈酒……

反正江魚是一樣都不認識,但能吃出來是好東西。

而且這些東西,都是大佬們看她喜歡,特意給她帶的——他們自己根本不怎麽吃。

江魚先前覺得不好意思,看他們喜歡,就要把自己種的靈草送給他們。

意外的是連最喜歡靈草,之前還要花錢買的的枯榮長老都拒絕了。

理由是:不是你做的,沒那個味道。

長老們沒說的另外一點是:江魚的靈草對藥峰的弟子煉丹增益頗大。

他們住在江魚身邊已經占了足夠多的好處,又怎麽能自私到完全不管普通弟子呢?

晚上用飯的人多了一個姬長齡。

他本不欲來,被歲聞長老拉著過來,一定要讓他嚐嚐江魚做的菜。

白鶴也叼著他的衣袖不肯放開,非要把人拖來。

姬長齡無法,從自己的院子裏挑了一盆花,抱過來蹭飯。

“姬師兄。”江魚詫異看他。

姬長齡把手裏的花遞給她:“千葉菩提,花葉皆可入藥。與之共處一室,有凝神靜氣,溫養神魂之效。”

這花一看就很貴重,江魚沒接,露出疑惑的神色。

姬長齡:“丹麟拉著我來吃晚飯。”

江魚明白了他沒說口的話:人家不好空手過來,所以帶個禮物。

但是這個禮物,似乎有點過分珍貴了。

姬長齡見她臉色,知她所想,溫聲道:“歲聞前輩說,你的一頓飯遠比這個更珍貴。再者,你搬進靈草園,作為鄰居,我還未賀你喬遷之喜。”

他這樣說,江魚也無法再拒絕。

見她收下,姬長齡輕舒一口氣。他實在不願欠人情。

江魚將花擺在院子裏,想著下次要去找鍾師兄定個花架,可以做得好看一點,專門放盆栽。

放好花,她問這位正經蹭飯的客人:“姬師兄,你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嗎?”

姬長齡搖頭:“我都可以。”

江魚也知道這些修仙人的愛好,修為低一點的人吃辟穀丹,修為高一些的,連辟穀丹都不需要服用了,各個的都是餐風飲露的仙人做派。

她點頭:“行吧,我就自己看著弄。”

姬長齡看她忙碌,問她:“需要幫忙嗎?”

江魚沒什麽客人不用動手的想法,來都來了,等下要吃飯的,動手不是應該的嗎?

她順口說道:“那就勞煩姬師兄去河裏幫我捉兩條魚,處理幹淨送過來。”

這裏的魚鮮甜滑嫩,江魚真的喜歡,白鶴和小黑貓也都喜歡。

姬長齡回來得很快,按照江魚的要求,將魚處理得幹幹淨淨。

江魚蒸靈米的工夫回頭看了一眼,清逸出塵的仙人手裏提著兩條魚,這畫麵令她想起了上輩子那個有趣同事小姑娘。

她忍不住想:如果叫她瞧見這一幕,一定會嚷嚷著說江魚在犯罪,讓這麽一個大帥哥殺魚。

姬長齡問她在笑什麽,江魚問他以前過殺魚嗎?

姬長齡搖頭。

“那現在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他答道,“很簡單。”

他把魚放在江魚指定的地方,見沒什麽事情需要自己做,就站在一邊,看江魚利落切肉片。

切肉這一步江魚其實可以用法術代勞,不過她堅信用法術切沒有手動切有靈魂,在有興致的時候,寧願費一點時間在上麵。

見姬長齡盯著自己,江魚疑惑:“姬師兄,你在看什麽?”

“看你做菜。”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些。”江魚誠實道。

見姬長齡詢問地看著自己,她老老實實道:“姬師兄看起來像是那種,隻會對風花雪月感興趣的人,和人間煙火沾不上半點關係。”

簡稱不接地氣。

姬長齡沉默片刻,告訴她:“不要輕易相信皮相。”

江魚莞爾:“所以姬師兄喜歡做菜?”

姬長齡沒有否認:“回去可以體驗一番。於我而言,也是一場修行。”

江魚心說,修仙之人講話彎彎繞繞的,聽不懂聽不懂。

這頓飯做得有點晚,吃飯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江魚院子裏的星星燈就起了作用。

胖乎乎的小星星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照亮這一方小小天地。被鮮花包圍的小院,在燈光下比白日還要漂亮,空氣裏彌漫著動人的幽香。

小黑貓礙於身體緣故,早就撐不住,尋了常去的花叢,趴著睡著了,小肚子隨著呼吸一抖一抖。

大佬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晚上的小樓,頗有些新奇。

江魚很得意:“我的小樓是不是很漂亮?”

枯榮長老是個沒什麽浪漫細胞的老直男,聞言很不解:“可是漂亮有什麽用?這些不過是表象。你花這麽多心思裝飾你的房子,它也不過是尋常小樓,於你的修行毫無益處。”

江魚不這麽認為:“可是人活一世,生命裏也不止有修行啊。至少在我眼裏,不止。”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朝著月亮遙遙舉杯:“熱愛生活會使我變得快樂。於現在的我而言,隻要能夠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不論壽命長短,這一世,就是值得的。”

“不論壽命長短,開開心心過完每一天。”歲聞長老將這句話放在嘴裏念了兩遍,蒼老的麵容露出一絲笑意,略微渾濁的雙目熠熠生輝。

他端起酒杯,敬江魚:“我活了這麽久,還不如你一個女娃娃通透灑脫。”

江魚又喝了一杯,隱隱有了些醉意,搖頭道:“並非如此。隻是前輩心大,要容的東西太多。晚輩心小,隻顧著自己快意罷了。”

歲聞長老笑而不語,他說完那句話,像是放下了什麽負擔,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輕鬆下來。

姬長齡夾了一片回春草,放進嘴裏,淺褐色雙眸微微睜大。

他正要說開口,忽有所感,猛然抬頭。

隻見坐在對麵的歲聞長老身上衣袍無風自動,虛空中隱隱傳來驚雷之聲。

“這是……”

周圍老者都露出了震驚之色,震驚之後,便是狂喜:“恭喜歲聞師叔!”

雷聲漸大,空氣也變得稀薄。

睡在花叢裏的小黑貓陡然被驚醒,茫然望了望天,終於意識到什麽,渾身毛發炸開,飛快躲進了小樓之中。

全場隻有江魚一個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疑惑地抬頭望天:“這麽大的月亮,怎麽突然打起雷來了?”

其他人:“……”

華榮長老無奈地望著她,語氣帶著笑歎:“真是不知者無畏。”

歲聞長老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仰頭望天,忽然大笑出聲:“沒想到,老頭子竟然還能等到今日。”

他回頭,深深望了江魚一眼:“女娃娃,老頭子這次若能活下來,便是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話音落下,他蒼老的身影伴隨著一陣風,消失無蹤。

空中雷霆聲驟然變大,紫色雷雲滾滾,挾裹著斬盡一切的架勢,追著他而去。

江魚心口一痛,舌根沾上血腥味,刹那間竟有些無法呼吸的感覺。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江魚頓時身上一輕。

她回頭感激道:“多謝姬師兄。”

姬長齡麵色平靜:“你的修為承受不住,我院子裏有結界,去避一避吧。”

“等等。”江魚不忘將自己心愛的小樓收進儲物袋中,才放下心來,問他,“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姬長齡歎了口氣,無奈:“你這失憶,還真是忘得徹底。”

“歲聞師叔祖,要渡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