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青衫戲江南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拾龍客

三朝中唯一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地方,暴陽當空,散發出的灰蒙蒙的光暈,將整片山河都染成灰色,有些像陳放了許多年漸漸褪色的水墨畫卷。

在距離葵朝庸京一百二十裏,相隔三座城池的小縣城裏,有一座並不顯眼的客棧。

客棧由一對小夫妻經營,巴掌大的地兒,生意冷冷清清,從早上到晚上,有三兩客人便已能燒高香祝賀。可這對小夫妻似乎很不在意,寒冬時節生意愈發冷淡,往往十來日沒有客人,饒是如此,也從沒見他們著急過。

在客棧內門靠邊角處,很不顯眼的地方,若隱若現的刻著雲龍越門的圖案。

隻在庸京一帶便有二十來家刻著如此圖案的客棧,整個葵朝之地,更是多達三百餘數,小夫妻倆經營的這間小客棧雖不起眼,卻可隨便一句話就讓那三百家客棧全都歇業。

月青青坐在客棧二樓對著窗台的幾案前,畫著畫,第一王風則坐在她身邊靜靜的端詳著女子含笑的側臉。月青青還是那麽清瘦,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她帶走。第一王風白發垂肩,原本俊朗的麵孔被歲月雕琢得滄桑落拓,麵色黯淡無光,若非那雙神采熠熠的白目,誰都會以為他大病難愈,行將朽木。

事實上,第一王風的身體並不比月青青好多少。月青青是生來帶病,宿疾難醫,第一王風則是在此前漫長的尋找月青青的生涯中,不惜一切代價,壓榨身體潛能,也不知消耗了多少本命真元,他能活到現在,並擁有不弱於六重天的秘術境界,已是奇跡。

“小風,約定的時間到了。”

放下手中的畫筆,月青青回眸淺笑道。

第一王風沒有說話,眸裏雋永的深情百年都未曾減淡半分。

“怎麽,你害怕又找不到我了?”月青青閃爍著明亮的眸子,一臉溫柔笑意。

搖了搖頭,第一王風淡淡說道:“如今的葵朝,又有誰有那個本事,將你從我身邊帶走。”

“唔,我知道了,你害怕見他。”月青青掩口笑道。

被月青青說中心思,第一王風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幽幽道:“說實話,我還真是不想去見那個小子。”

“小槿都解釋清楚了,明明是個誤會,你怎麽到現在都想不開?”

月青青莞爾道。

第一王風沉默,許久,終於拔身而起。

“也罷,今次再幫他們一個忙,也算還夠人情。以後我們便去蓬萊,聽說那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

第一王風說著,向樓下走去。

“桃源......”

月青青呢喃著第一王風無意中說出的那兩個字,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愁惘。離家久了,難免會生出幾分牽掛,即便知道那個家再也回不去。

站起身,月青青透過窗欞,望向第一王風的背影,直到他漸漸消失在灰霧般的日光中。

就在這時,月青青心中忽地一動。

她轉過頭,望向客棧斜側方向,大樹的陰翳下站著個黑發黑衣的男子,當月青青看清那人的麵容時,心底掀起軒然大波。

四目相對,月青青全身發寒,那人的目光中透著歇斯底裏的冰冷,月青青下意識的移開目光,再望去時,那人已不見蹤影。

五羊城外的大河上,青衣鬥笠男子駕舟而上。

河流湍急,行至上遊,安伯塵看見了一個相貌樸實無華的青年,他正坐在一塊褐色石頭上懸竿垂釣。

魚竿很怪,沒有釣線,更沒有釣鉤,看起來隻是一根空****的竹竿。

可隨著他輕擺釣竿,安伯塵隻見數裏外下遊躍起一條鯉魚,轉而落入水中,似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吸引著,飛快的向上遊去。幾個彈指間,鯉魚已憑著遠超它能力之外的速度,越過數裏長河,出現在上遊河域。

垂釣的青年微微一笑,輕提魚竿。

鯉魚翻身躍出水麵,在半空中掙紮扭跳,似想掙脫開牽釣著它的那根看不見的釣線。

安伯塵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垂釣的青年化肉身之力為釣線,從數裏外的上遊拋下“釣鉤”,精確無比的落到下遊,選中鯉魚群中最大的一條,將它完整的釣至上遊。

對於一個仙人來說,這樣的手段看起來並沒什麽大不了,可安伯塵卻知道,此人對於力的控製,已達到驚人的地步。

他沒有動用道法,因此並沒流露出仙人境的氣息。

六重天巔峰境的肉身之力已達到一個恐怖的高度,隨手一拍別說河中小魚,便連這數裏長的河水都難以避免支離破碎的下場,可他竟能夠將鯉魚從下遊完好無缺的釣上來,他對於力量的控製力可想而知。

修行之初追求力量,越大越好,可修行到後來,但凡悟性好的修行者,無不會轉而去探索“入微”。例如蓬萊老龜,例如眼前的青年。

安伯塵受命於張七,為他接應散落在三朝的國師府高手,共有七人,其中一人真仙境,剩下的無一例外都是六重天巔峰。垂釣的青年喚作拾龍客,乃是西流海散修,修行至今八百餘年,仍保持年輕人的相貌,姓名早已在許多年前被他自己遺忘。之所以被人喚作拾龍客,隻因在他初入仙人境的那年,於西流海垂釣,竟釣出一條真龍屍身,西流海散仙道他命好,他卻謙虛的說,真龍作古,被我無意中拾起,天降大運罷了,從那以後他便有了拾龍客的名號。

七人之中,安伯塵之所以先尋上此人,隻因唯獨此人看上去最為瀟灑,有恩必報,投身國師府隻因張國師當年路過西流海,見他渡六重天雷劫,隨手為他化解了最後一道他幾乎沒有可能抵擋的雷劫,而他也以投效國師府百年作為報答。

輕舟悠悠然向上遊駛去,安伯塵睜開雙眼,看見水裏倒影中的自己,微微苦笑。

司馬槿的易容仙術超乎他想象的神奇,他如今已成一個俊美的少年人模樣,就算施展變化之術,道行高深的仙人施展神目通,看到的也隻會是俊美少年的模樣。

張口吐氣,安伯塵麵龐上氤氳起濃濃的霧氣,將他的容貌遮擋住。

拾龍客顯然也發現安伯塵,深深凝望了一眼,把鯉魚裝入竹簍,起身便欲離去。

“兄台請留步!”

安伯塵高喊道。

拾龍客仿佛沒聽見般,淩波而走,越走越快,安伯塵無奈,腳尖輕踩,舟底**開一圈蔚藍色的波痕,輕舟仿佛插上翅膀般飛趕向拾龍客。

拾龍客沒有回頭,眼中浮起淡淡的驚訝。

追他的那人速度不慢,駕舟而行,比他還要快幾分,饒是如此,也不值得他驚訝。為了不被葵朝的魔修察覺,他並沒有施展道法,隻是憑借肉身之力踱步於河麵,與絕大多數依賴道法源力的仙人相比,他很是獨特。令他驚訝的是,追著他的那人也沒使用道法和源力,也是純粹使用肉身之力操控著河水,河水在他的控製下,**開圈圈漣漪,向自己席卷而來,無形之中減緩了他的行進速度。

僅僅是這樣,隻能說明駕舟人的肉身之力超越尋常仙人,最令拾龍客驚訝的是,河水隻是減緩自己的行進速度,柔和依舊,並沒顯露出與他相互爭鋒的跡象,更別說攻擊,彼此間達到一種難以明喻的平衡,足以顯示出那人對於肉身之力的控製達到一種聳人的範疇,較之自己還要高出一籌。

正在拾龍客驚疑不定之時,背後忽然飛來一物。

也沒見他有什麽動作,安伯塵的客卿腰牌便已落入他手心。

“客卿......國師府?”

拾龍客停下腳步,轉過頭,疑惑的看向安伯塵。

安伯塵大笑一聲,從小舟上躍起,落至拾龍客身邊,拱手道:“在下姓安,乃是國師府新聘客卿,見過兄台。”

拾龍客原本對安伯塵很佩服,可一見他以迷霧蒙麵,目光淡了下來:“安兄既是國師府客卿,又為何藏頭露尾。”

“京城局勢凶險,七公子正在和太子相爭,安某今次擔負接應諸位的重任,為防萬一隻能如此,兄台見諒。”安伯塵笑著道。

“太子回來了?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拾龍客皺眉問道。

這一回輪到安伯塵驚訝,張七和這些隱藏高手之間,定有傳遞消息的法子,否則張七又如何召喚他們。本以為張七已將自己前來之事告知眾高手,孰料拾龍客竟表現得什麽都不知道,如何不令安伯塵驚訝。

莫非此人是假扮的?是為我所設的陷阱?

安伯塵心中生疑,目光中微露警惕。

就聽拾龍客淡淡說道:“安兄勿怪,為防萬一,國師留下的腰牌早被我藏於別處,每隔十日才會取出一看。”

打量著拾龍客,安伯塵並沒發現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張國師用來傳遞消息的腰牌竟被他放在別處,雖然可以用謹慎來解釋,可安伯塵一眼便看出,此人比他想象中還要性情淡薄,真如閑雲野鶴,隻可惜來錯了地方。

“兄台若是不放心,便去察看一番腰牌,自然會知道一切。”

安伯塵道。

又看了眼安伯塵,拾龍客點了點頭:“隨我來。”

說完,拾龍客騰身落向河岸,兔起鶻落間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安伯塵緊隨其後,餘光卻落向河對岸的樹林。

從那片林中不時傳出幾陣鴉雀叫聲,看似平靜尋常。

安伯塵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一頭紮入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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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更,整理下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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