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淩泉還在抬槍直刺,腦子裏卻瞬間不知想了多少東西,心也一瞬間跌到了穀底。

怎麽會……

堂堂長公主,大半夜跑去斷壁殘垣逛**,有病吧?

左淩泉耳力過人,百分百確認珠簾後出聲的女子,是臨河坊遇上的那個姑娘,先不管為何會出現這場麵,當前局勢可謂危險到了極點。

既然是她,那肯定已經看出了自己在演戲。

自己為什麽演戲?因為不想當駙馬。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男人求而不得,會讓她滿足女人的虛榮心。

但若是男人能得而不求,表現出沒興趣的意思,那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更何況他還打過長公主屁股……

要死要死……

轉瞬之間,左淩泉心思百轉,知道這戲不能這麽演下去了!

嗙——

幾乎就在薑怡出聲的下一瞬,擂台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起雲台上下數千人,全神貫注盯著擂台,卻愕然發現方才那個氣喘如牛的白衣公子,身如風馳電掣,化為了一道白色殘影,隻在原地留下了兩塊被踩斷的木板。

而看的最清晰的,莫過於同樣站在擂台上的李滄。

李滄手持長劍本欲一擊製敵,半途卻臉色驟變,光是看左淩泉奔跑間微微屈膝的動作,他便知道大事不妙,提前抬劍回防。

可李滄反應再迅捷,也還是小看了左淩泉的爆發力。

左淩泉練劍十四年,練的隻有一劍,而這一劍也很簡單——用最快的速度,刺在最準的地方。

因為世間武學招式,目的都是為了殺人,要殺人,練好這一下就足夠了!

左淩泉沒有用全力,也沒必要,但這也不是李滄能招架的。

左淩泉手持丈二銀槍,眨眼已到李滄近前,怕把李滄打死,棄槍便是一記掏心掌,直擊李滄胸口。

嘭——

李滄後背衣袍驟然鼓漲,繼而雙腳離地,整個人化為弓腰的蝦米。

身形尚未騰空,便咳出了一口血水。

一切不過轉瞬。

滿場眾人,隻覺眼前一花,方才還片葉不沾身的李滄,就化為了一塊破麻袋,從擂台上橫飛而出,直至飛出兩丈有餘,才摔在了地麵。

台下等著的八人,猛然瞧見這一幕,隻覺頭皮發麻,差點被嚇死,臉都白了幾分:

“這廝竟然扮豬吃虎!”

剛剛站起來斥責的薑怡,聲音猛然一收,捂住嘴知道露餡了。

但薑怡馬上又把手放了下來,瞪著眸子,一副‘你完了!接著演啊你?’的凶狠模樣。

左淩泉未等李滄落地,便已經收手站定。

為了能順利入棲凰穀拜師學藝,不被公主騷擾,他還真的隻能繼續演。

左淩泉硬著頭皮裝作沒聽見薑怡的聲音,負手而立,擺出桀驁姿態,看向台下的八個對手:

“一群烏合之眾,也配與我相爭,方才隨便打打逗你們玩罷了。駙馬之位,我今天拿定了,你們要是不服,一起上即可。”

說這話,自然是為了亡羊補牢。

但薑怡又不傻!

一處通處處通,方才看出左淩泉不想當駙馬故意放水,現在自然也能看出,左淩泉在嚐試挽回局勢,免得被自己記恨。

不想當駙馬?

薑怡眼神微冷,起身把珠簾掀開,一襲大紅宮裙出現在了露台邊緣。

“拜見公主殿下!”

起雲台上下,滿朝文武盡皆起身,躬身行禮。

左淩泉眼皮挑了挑,強行做出‘怎麽是你’的吃驚模樣。

但薑怡已經看透了左淩泉,雙手扶在雕花圍欄上,居高臨下,咬著銀牙道:

“左公子好身手!既然你這麽想當駙馬,本宮就……”

別啊姐!你這就沒意思了……

左淩泉連忙抬頭,眼神示意,希望薑怡別一時衝動,拿雙方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但薑怡可不管左淩泉的感受,她今天必須選一個駙馬給宗室那邊交代,也知道和她不是一條心的王侯公卿,肯定安排了不少人在裏麵,想借機接近控製她。

所以今天選駙馬,選的人注定是她不喜歡的,她能挑的,隻能是稍微靠譜點,沒有什麽後台背景,以後不會在背後捅她一刀的‘夫君’。

左淩泉家室背景不是一般的幹淨,這符合了首要條件。

大德無損、長得好看、武藝不錯,也符合了次要標準。

最重要的是,左淩泉不想當駙馬!

不想當就對了。

你不想當,我還選你,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不想當我偏讓你當!

我氣死你!

種種原因綜合在一起,薑怡還用選嗎?

隻要左淩泉當了駙馬,以後就任她揉圓捏扁,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

特別是現在,看到左淩泉眼中那‘我錯了、你別亂來’的無助模樣,薑怡隻覺這幾天壓在心裏的那口惡氣通了一半,整個人都快飄了。

薑怡陰森森的看著左淩泉,說話還故意停頓,吊了左淩泉一會兒胃口,讓他覺得有轉機後,才眼神一冷道:

“就你了。接下來不用比了,各位愛卿退下吧。”

“嘩——”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當然,不是吃驚公主選左淩泉當駙馬,而是吃驚公主這麽利索就把駙馬定下來了。

他們還以為公主不想出嫁放權,會找借口推脫一番,他們連苦口婆心勸說的台本都準備好了,沒想到這麽直接。

一時間,朝臣都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參選駙馬的世家公子,則對左淩泉投去了羨慕的眼神。

而左淩泉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化為了僵硬,他站直身體,攤開手來,抬目望著上麵的長公主,意思很明顯:

你有病吧?

你圖個啥?

薑怡斜依著圍欄,毫不示弱的與未來同床共枕的夫君對視,意思也很明顯:

你奈我何?

你不想當我就選你,氣不氣氣不氣?

左淩泉無可奈何。

不僅沒法生氣,而且還得感激流涕!

兩個人含情脈脈對視片刻後,左淩泉吸了口氣,抬手恭敬一禮:

“謝公主殿下厚愛。”

薑怡看著左淩泉不情不願的模樣,心情極好,她居高臨下,正想抬手示意免禮,下方卻忽然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

“公主殿下,臣有異議!”

薑怡眉頭一皺,轉眼看去,是坐在席間的戶部尚書王崢。

嘈雜的起雲台也安靜下來,望向王崢。

薑怡麵色平靜:“王尚書,本宮選的駙馬,你有何異議?”

王崢俯身一禮,恭敬道:

“微臣不敢質疑公主殿下的決策,隻是怕公主殿下受小人蒙蔽。這個左淩泉,微臣的下屬有所接觸,平日私德有虧,當駙馬萬萬不合適。”

薑怡微微眯眼——把她按著打屁股,還陰她,毫無君子之風,私德能不虧嗎?

但這事兒是私人恩怨,放在台麵上也算不上什麽,大德無損就行了。

僅憑左淩泉在臨河坊拔刀相助,又在球場上跑去冒險救人,薑怡便看出左淩泉品性不壞,而且算是很優秀的一類人,隻是有點凶而已。

薑怡知道有人不滿她沒有選提前安排好的人,才在此時挑刺,沉聲道:

“哦,是嗎?”

侍郎左寒稠,官職比王崢低,對方絲毫不留情潑髒水,他也是神色溫怒:

“王大人,話可不能亂說,淩泉前天才來的京城,在青合郡一直安分守己,我都不知道他私德有損,豈會被王大人下屬知曉?”

王崢麵色嚴肅,轉眼看向身後:

“茂德,你把事兒和公主敘述一遍。”

監察禦史陳茂德,連忙起身走到跟前:

“稟公主,下官有一外孫女,名為湯靜煣,常年住在臨河坊。昨日清晨時分,天色未亮,家中犬子的妾侍,曾瞧見左淩泉左公子,從靜煣家中出來,還代為關上了房門。孤男寡女共度一宿……”

“陳大人!”

陳茂德話未說完,擂台上的左淩泉,冷聲開口:

“湯靜煣是大人已故兄長的外孫女,這般以流言蜚語辱其清白,不合適吧?”

陳茂德聽見這話,非但不愧疚,還笑了一聲:

“公子對靜煣的家事,了解的真清楚,我問你,昨日清晨,你可曾從靜煣家裏出來?”

薑怡眉梢微蹙,她就是前天晚上在臨河坊被打的,左淩泉當時也說在附近喝酒……

薑怡看向左淩泉,想看看他怎麽回答。

左淩泉麵色坦然:

“前天臨河坊鬧凶獸,我協助緝捕司撲殺,入夜擔心凶獸再犯,在臨河坊湯家酒肆坐了一宿,直至昨日淩晨時分離開。”

戶部尚書王崢嚴肅道:“那就是說,你確實和陳禦史的外孫女,共處了一晚上?”

左淩泉點頭:“沒錯,門窗未關,一直坐在窗前,沿街百姓可以作證。”

王崢搖了搖頭:“你剛被選為駙馬,為了前程著想,自然會找借口解釋。試問若無其他關係,素不相識的女子,豈會留宿男子一夜?”

“事實就是如此,駙馬我可以不當,但不會讓謠言,壞了我與那位姑娘的清白。”

王崢輕輕哼了聲:“長公主點了你為駙馬,豈是你相不當就能不當的?你如此說,不也是為了做出不貪權勢的模樣,給自己開脫,你可有真憑實據?”

真憑實據?

這哪兒來的真憑實據。

左淩泉眉頭緊蹙,無話可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了也沒用。

薑怡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她知道左淩泉不想當駙馬,犯不著找借口證明自己的清白。

念及此處,薑怡臉色一沉:

“夠了!本宮選的人,自是知曉其人品,說沒有便是沒有。”

王崢躬身勸阻道:

“殿下,招駙馬是終身大事,我等身為朝臣,自當為公主盡心。如今他已經承認了留宿女子家中,豈能再……”

薑怡眼神微冷:“本宮說過信他,他說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再者,即便留宿女子家中又如何?本公招駙馬,又不是聖上選妃,要求秀女完璧之身。男人有紅顏知己有什麽稀奇的,王崢你自己說說,你有幾房妻妾?”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連參選的世家公子都低下了頭,唯獨左淩泉眼神坦然。

王崢臉色微僵,沒想到公主來這麽一句,他轉了轉眼珠,又道:

“按規矩,駙馬不能納妾,拋棄糟糠之妻,更為人不齒……”

薑怡眉頭緊促:

“本宮的駙馬,能不能納妾,是本宮說了算,還需要你給定規矩?要不你王崢給本宮做主,在這裏重新給本宮選一個?”

“微臣不敢。”

王崢連忙垂首,表情尷尬:“隻是,隻是此子的人選,確實不妥……”

薑怡見這些朝臣揪著不放,隻得輕拍圍欄製止話語,轉眼看向左淩泉:

“左淩泉,本宮今日特許,那位湯姑娘若是你紅顏知己,今日即可讓她入門為妾侍,滿朝文武可以作證,本宮日後以姐妹相待,不會虧待她半分,你可願意?”

滿朝文武聽見這話,滿場嘩然。

連薑氏宗親都覺得不妥,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哪有這麽舒坦的駙馬,還讓公主兩女共侍一夫?

但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左淩泉的反應。

左淩泉也沒料到薑怡能說出這話,不過仔細一想,明白薑怡是相信他的話,讓他順勢自證。他本就清清白白,自然認真道:

“我與那位湯姑娘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毫無瓜葛,此事沒法答應。”

此言一出,其他自然無需再解釋。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千金在前、美人在榻,都不會改口。

滿朝文武聞言皆是點頭,眼中再無懷疑和猜想,隻剩下讚許。

薑怡差點給自己找了個妹妹,心裏其實也挺緊張,怕這不要臉的順口答應。見左淩泉如此回答,薑怡也完全放下心來,看左淩泉的眼神兒都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了幾分,她冷眼望向王崢:

“王尚書,你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髒水,要往左駙馬身上潑的?”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王崢還能說什麽?他連忙躬身一禮,然後又對左淩泉抬手一禮:

“左公子,是老夫道聽途說,誤會了,還請公子見諒。”

“無妨,王大人也是為公主著想,事兒說清即可。”

左淩泉對王崢等人沒半分好感,但三叔在朝中做官,該給的台階還是要給。他說完話後,拱手告辭,轉身下了擂台,準備回到左寒稠的身邊。

隻是剛罵完臣子的薑怡,轉眼瞧見左淩泉想跑,又開口道:

“站住,你去哪兒?”

左淩泉腳步一頓,回應看向薑怡,稍顯茫然。

我回家啊我去哪兒,難不成一直站這裏?

薑怡抬手勾了勾:“過來,本宮有話和你說。”

語氣十分霸道。

左淩泉暗暗歎了口氣,隻覺‘自由’二字漸行漸遠。

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長公主就相當於大丹朝的女皇帝,他也不可能不搭理扭頭就走,當下隻能轉身來到高樓下,等著長公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