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原本隻是個形容,此時此刻,卻在天的盡頭,永遠籠罩於夜幕的大地上真真切切上演。

銀河倒灌般的金光,從天幕上的裂口傾瀉,被斬碎的天魔殘肢,如同血雨般散落,尚未接觸地麵,又被金光召回半空,瘋狂生長,重新變為無窮無盡的魔物。

從遠方看去,以鎮魔塔為中心,整片天地變成了金色的漩渦。

不可名狀的魔物,張開獠牙利爪,帶著晦澀難聞的咆哮,匯聚成一條長龍,砸向鎮魔塔頂。

而衝擊的中心,一道劍光被魔物的海洋淹沒,隻能偶然看到一個白色的亮點,猶如大浪之中的一點微末火光。

這樣的衝擊,也不知持續了幾天幾夜,那道劍光似乎擁有無盡的生命力,無論衝擊有多大,都壓不住劍鋒之內所藏的倔強與頑強。

但頑強並不能當勁兒使,人力終有窮盡之時。

天魔或許也有,但蒼穹之外的底蘊,對於一個凡界的螻蟻來說,就是無邊無際。

鎮魔塔已經掛滿了碎肉,下方的平台變成了紅色的海洋。

左淩泉站在高塔的飛簷之上,手持玄冥劍和驚堂劍,數百萬次的揮舞,已經超越了握劍以來揮劍的次數總和,雙臂早已麻木,隻是機械式的揮劍斬擊,劈碎迎麵衝來的蝗群。

左淩泉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劍,好似處於出生以來的最巔峰,強大到足以讓任何正視雙眼的生靈窒息。

但相較最初已經緩慢許多的揮劍動作、身上來不及恢複的無數傷痕、被血水染紅的衣袍,無不預示著這具體體魄,已經被壓榨到了最極限,每揮劍一次,燃燒的都是血肉與意誌。

意誌上的考驗,比肉體的疲憊更為可怕。

能用的補給早已消耗幹淨,梅近水強撐起身體幾次予以協助,又倒下,左淩泉也早就到了極限,明白現在做的是無用功,強撐一刻就在肉體的痛苦中多呆一刻,心底早已生出放棄掙紮的念頭。

而天上的太陰神君,也在無時無刻‘低語’,提醒他——隻要打開封印,你就是天神之子,能活下去,獲得改變一切的力量。

左淩泉數次想要一劍劈開封印,去拿那唾手可得的龐大力量,來對付眼前的無邊魔物。

但最後時刻左淩泉總是克製住了,因為他知道天地沒有思緒,隻是在回應他對力量的渴望,那些說服自己的想法,都是從他心底產生,根本就沒有什麽天神低語。

隻要長生道打開,進來的就是天魔本尊,遠比眼前這些尚能用劍對付的魔物可怕。

他所能做的,隻能是靠著自己意誌力抵禦**和痛苦,多撐一秒是一秒,至於撐下去為了什麽,他不知道,或許是在等待著馳援,也或者是不想死在身後女子之前,反正他得撐下去,他的意誌不可能比體魄先倒下!

梅近水來到了塔頂,靠在左淩泉身後的屋簷上,一襲白裙染成了血紅色。

原本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已經有些失神,但手指還是微微抬起,壓榨著體內最後一絲力量,化為青色流光,治愈左淩泉傷痕累累的身體。

這點力量,在此時已經起不了什麽作用,梅近水知道,左淩泉早已經到了極限,想不通為什麽他現在還站在麵前。

至少她在起身幾次後,已經徹底撐不住了,仙君的心智,也扛不住這種無窮無盡的絕望。

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梅近水不想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掙紮上,嘴唇動了動,以微弱聲音開口:

“過來躺下吧,我忽然又想和你死在一起了。”

左淩泉機械式的揮劍,劈碎當空壓下的妖魔,可能是察覺到梅近水意誌處於崩潰的邊緣,咬牙吐出一句:

“放心,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話語無比自信,哪怕連說話的聲音都已經有氣無力,自信與決然,還是體現在了每一個字裏。

梅近水聽見這自信的言語,明白自己意誌出現了動搖,咬破下唇,壓下心中出現的放棄念頭,想起身繼續幫忙禦敵。

但無論她意誌如何驅使,都再難撐起這具油盡燈枯的身體,隻能把最後的一點力氣,化為了輕聲言語,嚐試著給左淩泉鼓氣,消減他意誌上的煎熬:

“要是咱們活著出去了,我滿足你一個願望。”

左淩泉沒有力氣再說話,但明顯在聽著,這也是他喚醒意誌,讓自己別失神的唯一方法。

“你盡管往離譜的方麵想,本妖女什麽事兒都敢做,就怕你不敢想。”

梅近水有氣無力說著話,露出了一抹熟悉笑容:

“你可是小**賊,不好意思用來糟蹋姑娘的手段,可以全往我身上招呼。”

這離譜又不合時宜的話語,說起來還真有點作用。

左淩泉倒不是被‘隨便糟蹋’觸動,而是想起了背後等待的一位位佳人,每一張臉頰都近在眼前,歡聲笑語如在耳側,他要是放棄揮劍,就永遠看不到了。

左淩泉繃緊心智,出劍的動作快了一分,但全靠意誌支撐著體魄,此舉也不過是加快生命力徹底耗幹的速度。

漸漸的,一襲血衣的劍客,滿頭長發間出現了一抹白色,繼而越來越多。

梅近水知道左淩泉堅持的時間,早已經超過了身體和意誌能承受的極限,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倒下,但偏偏身形又堅若磐石,似乎永遠不會停下手中的劍鋒。

梅近水不明白他為什麽能撐倒這一步,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自譽為道心堅定,但意誌尚未渙散,卻連身體都撐不起來。

梅近水數次鼓起勇氣,想要抬手,哪怕治愈麵前男子身上的一點點傷痕,但枯竭的氣海,卻讓她連抬起手指都是奢望,隻能靠在屋脊上,看著已經壓榨所有生命力的男子,往前揮出一劍又一劍。

梅近水的心緒,從絕望、無力,變為感動,再到成為單純的揪心,麵前的男子尚未放棄,她已經不忍心在這樣躺在背後,看著對方忍受著這世間最極致的煎熬。

梅近水想閉上雙眼,讓腦海裏的畫麵,徹底停留在男子不屈的背影上。

但這想法無疑太過自私,畢竟讓她活著,可能是男子還在拚盡一切堅持的唯一目的。

唰唰唰——

兩把揮動的仙劍,動作越來越慢,而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

左淩泉銳利如劍的眼神始終沒變過,但雙臂卻好似慢慢失去了感覺,不再受意誌的控製。

兩把仙劍都有劍靈,此時更多的,是劍靈在拽著他的胳膊揮劍。

但無論如何努力,如何頑強,眼前無窮無盡、生生不息的魔物,就好似永夜之地的夜幕一樣,永遠沒有迎來曙光的一天。

左淩泉極力壓製著心底的一切情緒,隻用心念告誡自己,他還沒有到極限,如果玉堂在這裏,肯定比自己撐得久,他作為相公、作為男人,怎麽能不如媳婦。

左淩泉拚盡全力硬撐著,卻難以抑製的陷入了過往思緒之中,回想著一路走來的一幕幕,感受也在現實的絕望與記憶的美好之間逐漸變幻。

左淩泉知道,他隻要徹底沉淪與思緒,人就倒下了,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喚醒著逐漸麻木的神魂,但眼前的景物,卻變得越來越黑。

手中劍鋒依舊在動,渾渾噩噩間,左淩泉不知道又撐了多久,一聲咆哮,忽然從天外傳來,刹那間響徹整片天地:

“嘰——”

同樣渾渾噩噩的梅近水,清醒了幾分,轉眼看向了遙遠的南方。

赤色火焰,劃破南方的蒼穹。

體型如山嶽的團子,拖著火焰尾跡,從天際飛馳而來,背上還有兩道人影。

團子尚在天際盡頭,便噴出了一道火焰。

轟隆——

天地巨震,火焰掃過天際,瞬間衝散了蝗蟲過境般的百萬魔物。

左淩泉站在飛簷之上,手中雙劍,在火焰衝擊過後,終於停頓下來,轉眼看向大地南方,眼中露出了狂喜,發出一聲沙啞怒吼:

“啊!”

“嘰!”

梅近水渙散的眼神也瞬間恢複,垂死病中驚坐起,來了一句:

“還是鳳凰好使……”

而一聲暴怒的嬌喝,也出現在天地之間:

“兩儀奉神詔,一念混沌開!”

身著金色龍鱗長裙的高挑女子,手持兩把金鐧,第一時間衝出,在半空之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法陣。

崔瑩瑩緊隨其後,以奔雷之勢,衝到鎮魔塔上,抱住了氣若遊絲的梅近水,以及孤身鎮守天門近半月,從飛簷上搖搖欲墜的白發男子:

“淩泉?!師尊?!”

左淩泉早已經脫力,靠在瑩瑩姐身上,甚至沒法說話,隻是遙望著天際。

隨著玉堂一聲“混沌開”後,南方的天際上空,驟然被撕開五個空間裂口。

裂開後方,是豔陽高照的廣袤大地,數萬萬劍拔弩張的修士,如臨大敵望著這邊,站在最前方的是手持法杖,身穿淡金法袍的吳尊義。

唰唰唰——

隨著吳尊義和上官玉堂在兩側同時做法,打開空間通道,無數道人影相繼飛出,落入了這片天地。

商寅持著八角銅錘,和陽神東方燭照、海神冥河老祖一起,直接飛到天幕之下,合力施展神通,瞬間封住了傾瀉而下的洪流。

黃潮老祖和妖王藤笙,無論前些日子和九洲仙家關係如何,在聽見有天魔降世後,此時同時來到了永夜之地上空,以通神劍術清掃殘存的百萬魔物。

武神紫霄身披戰甲,手持長槍來到群山之上,帶著數千紫霄城門徒,在廣袤大地上列陣備戰;九尾狐則帶著無數大妖,出現在了戰場外側。

轟隆隆——

隨著九洲首腦現身,跟隨而來的修士越來越多,破空聲逐漸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商寅發現降魔神器蘇醒,就開始和吳尊義研究對策,等梅近水告知他永夜之地的存在,便著手打造出了空間遷躍的陣法。

左淩泉和梅近水再度消失,商寅和上官玉堂都猜到了兩人到了永夜之地。

商寅本想趕在正道之前,獨自來到永夜之地,配合梅近水打開長生道。

但商寅剛啟動陣法,按照梅近水提供的距離,查看永夜之地的情況,就發現了永夜之地‘天魔肆虐’,驚的他直接放棄了孤身前往的想法,把永夜之地的變數通告九洲。

天魔滅世的心理陰影,早已深入九洲生靈骨髓,一損俱損的壓迫之下,九洲所有仙家勢力,在短短數天之內,展現出了堪稱恐怖的集結能力。

五個巨型的空間陣法,在人族五大洲的要地布設完成,而所有幽篁以上的修士,幾乎全在空間通道外集結,不過轉瞬間就有上萬高境修士出現在了這片天地。

其中大部分認識,但還有少部分,是從來不在修行道顯山露水的隱世巨擘,其中半數身著道袍,趙無邪便跟著一個背劍的老頭子位列其中。

左淩泉愣愣看著東方天際之上五個巨大裂口,很快就發現了尊主劍皇的身影,後麵跟著些許女子,黃靜荷、韻芝阿姨都在其中。

“左淩泉!”

薑怡身著一套獸麵仙王鎧,幾乎武裝到牙齒,背後跟著程九江甚至是棲凰穀的蘭芝夫婦,甚至還有一隻大螃蟹;吳清婉也在其中,提著一根和二叔差不多的木杖,冷竹因為不能打,倒是被攔在了另一頭。

薑怡和清婉,瞧見他渾身是血,都是臉色大變,直接飛了過來。

團子在送完人後,就迅速變小,化為白色炮彈,一頭撞近了梅近水懷裏,委屈焦急,“嘰嘰嘰……”,估計在說——鳥鳥來晚了……

湯靜煣和靈燁在一起,後方還跟著身穿重甲的司徒震撼、上官霸血等鐵簇府門徒。

謝秋桃和仇大小姐待在一起,此時從向陽山過來,隻比上官玉堂慢了一步。老陸也提劍跟在後麵,可能是覺得五哥說服不了天魔,並沒有帶著。

謝秋桃提著彩繪琵琶,第一時間就是當錘子用,去掄到處亂飛的魔物;仇大小姐則是提著劍,飛身來到了鎮魔塔跟前,震驚看著周邊的血海。

轟隆隆——

不過轉瞬之間,九洲所有仙君以及仙家勢力的首腦,都到了永夜之地的上空。

所有人如臨大敵,無窮無盡但道行並不高的妖物,不過頃刻間就被各顯神通滅的一幹二淨,連渣都不曾剩下。

武神紫霄作為武修,對陣天魔,必然頂在前麵,此行和上官玉堂一樣,都是抱著死誌。

瞬間清掃幹淨小妖魔,讓門徒結陣後,紫霄以神識巡視一圈兒,發現永夜之地沒啥異樣,就飛身來到鎮魔塔前詢問:

“天魔藏身何處?”

左淩泉已經脫力,被崔瑩瑩以及兩個不認識的玉階境女醫師迅速治傷,梅近水同樣如此。

發現整個九洲的仙家巨擘,都來到了永夜之地,左淩泉說實話有點無語,靠在瑩瑩懷裏,微微抬手,指了指天上:

“在外麵,還沒進來。”

崔瑩瑩眼裏滿是心疼,光是看師尊和左淩泉的模樣,她就能體會到兩人這些天經曆什麽樣的絕望。

梅近水差點死在這兒,心裏帶著三分劫後餘生的慶幸,她緊緊握著摟著團子,看向天幕:

“天魔收到了塔內殘魂的位置信息,在天外破門,我嚐試過,根本封不住,遲早會進來。你們趕快想對策。”

話音剛落,被三名術法仙君合力封印的天幕裂口,就發出‘哢哢——’的響聲,繼而金光湧入,被打碎的魔物殘骸,又變成了光點懸浮而起。

“嘎——”

一聲晦澀難懂的咆哮響起,整個永遠之地霎時間鴉雀無聲。

在恐怖威壓之下,連幾名仙君臉色都是一白。

商寅眉頭緊鎖,再次合力封印的同時,開口道:

“有強敵在構建天地通道,封不住,爾等可有對策?”

上官玉堂站在左淩泉跟前,瞧見此景,眼神冷了下來,和其他幾名仙君眼神接觸後,開口道:

“打還是拖?”

在場九名仙君,都是一洲拍板拿事兒的人,也代表了整個九洲修行道的意誌。

但他們所有人都沒經曆過上古天魔滅世之戰,知道天魔很強大,但不知道具體有多強大,直接開打,沒人有這個自信。

左淩泉被醫療術法不遺餘力治愈,不過片刻間,滿頭長發又恢複了黑色。

他手持雙劍,強行起身,站在鎮魔塔之巔,開口道:

“天魔連我都打不死,有什麽好怕的?它今天敢進來,我非把它頭割下來當夜壺……”

左淩泉在鎮魔塔頂孤身捍衛天地數日,受盡常人難以想象的絕望與煎熬,心裏顯然有無邊火氣,說話很糙。

不過這話也確實在理。

左淩泉一個二線巨擘,都能在這裏,孤身抗住天魔之威堅守數日,他們一群舉世無敵的仙君,還能差上半分不成?

上官玉堂略微斟酌,開口詢問:“按照史冊記載,天魔下界,必然是九垓境巔峰。本尊有把握直接飛升天外,你們有幾人能破鏡位列九垓?”

此言一處,烏泱泱的大地上稍微沉默了下。

商寅、冥河老祖、東方燭照,互相看了眼,都沒有說話,眼中都充斥著自信。

妖王藤笙和九尾狐,看了眼天空,同樣如此。

梅近水作為在場年紀最大的老奶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可以。

武神紫鋒看了一圈兒後,轉眼望向了老劍神。

本來黃潮老祖,是公認的九洲殺力最強者,但此時眼底卻顯出了三分蕭索和老態,輕歎道:

“傷了劍心,目前看來,就老夫沒啥把握。曆史上天魔滅世,都隻有一名仙帝孤身應敵,如果同時出現八名仙帝,理論上來講是‘猛虎出籠’,能給外麵的天魔開個大眼。但供養一名仙帝需要的資源太龐大,曆史上出現兩名仙帝的情況極少,同時出現八個,資源可能沒法支撐。”

世上隻有一名仙帝,和隻有十名仙君的道理一樣,九洲的資源,根本供不起更多的巔峰巨擘掠奪,環境限製了數量。

近萬年沒有仙帝製霸,在場的九名仙君壟斷修行資源,可以說內卷到了極限,算是古往今來最強仙君,位列仙帝隻差個機會,身體心境上不存在瓶頸。

但位列仙帝時,需要吸納海量的天地之力,以‘九垓’的境界名字,就知道一人破境,餘波可以影響九洲,八個人一起來,天地之力跟不上,很可能一個人都沒法破境。

商寅沉默了下,開口道:

“原本本尊,是準備以神祇之力重塑體魄,強行位列仙帝一瞬,來打開長生道。以前通過蒼沙古河的仙帝遺跡,推算過九垓境修士的體魄,以九洲目前累積的物資儲備,供養我等破境,應該夠。”

吳尊義的地位和左淩泉一樣,是仙君之下的話事人,某些時候甚至比仙君說話管用。此時飛身而起,開口道:

“天道法則不可撼動,上古先輩封印太陰神君,相當於修了水壩,阻塞了天地之力的源頭;九洲北方逐漸凋零,但原本屬於這片天地的靈氣不會無端消失,我估測,太陰封印已經成了蓄水池,隻要打開,近萬年節流的天地之力,就會迅速湧入,恢複南北陰陽的平衡。”

說法通俗易懂,諸多仙君和仙家老祖,對視幾眼後,很認可,但吳尊義終究是猜測,這麽大的事情,沒人敢拍板。

左淩泉是‘太陰神使’,比所有人都明白太陰神君的強大。

剛才陷入絕境,他不知多少次想直接劈開長生道,拿到唾手可得的力量,和天外的鱉孫打個痛快;隻是擔心九洲不知曉此地情況,他沒打過局勢失控,才一隻咬牙堅持。

此時見九洲所有仙家勢力,在天魔的威懾下站在了同一陣線,左淩泉舉起了手中驚堂劍,指向天幕:

“長生道一開,我一個人便能收拾外麵那畜生,它敢來我就敢讓它死。”

這話依舊算是氣話。

梅近水這些天旁觀了一切,知道左淩泉的韌性和自信有多可怕,她靠在瑩瑩肩頭,開口道:

“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要戰便戰,吾輩修士何惜一死。在井底錘煉千年,能在死前踏出井口看一眼何為大道,你們想來也死而無憾。”

在場修到忘機,卻卡在長生橋頭的仙君,其實心中都有好奇,想去天外看上一眼真正的世界是什麽樣子,隻是礙於蒼生安危,把這份兒好奇壓住了罷了。

此時強敵已經到了門外,無論說什麽,一戰都不可避免。

諸多仙君對視幾眼後,眼底逐漸生出了決然。

商寅看向奎炳洲修士所在的位置,開口道:

“張芝鷺、古辰、荀明樟,布‘聚靈陣’,集中所有神仙錢與物資儲備,助本尊破境。”

妖刀古辰等人,在這種場合下也起不了私心,因為仙君擋不住天魔,第一個死的不會是仙君,而是他們這些二線炮灰,當下都開始調動下屬仙門,集中奎炳洲數千年來累積的資源。

商寅開始準備,各洲首腦皆開始集中物資,連宗內長老和弟子,都掏出了玲瓏閣,拿出來積累的神仙錢與天材地寶。

沙沙沙——

仙尊帶頭,數十萬中高境修士開始掏家底,場麵可謂壯觀,不過片刻之間,神仙錢和靈氣充裕的天材地寶,就堆成了數坐大山。

左淩泉站在鎮魔塔頂端,瞧見‘論山算’的天材地寶,也是第一次發現九洲仙門家底這麽富餘,特別是九宗,以前玩命才弄到一點的青瀆江水精,雲水劍潭一家就灌出了一個湖泊,恐怕把開宗以來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了。

不計代價慷慨解囊,共同備戰的場麵,讓人感動不假,但也預示著一件事兒——這一仗無論輸贏,都會打掉九洲積累數千年的財富,事後恐怕要過很長一段苦日子。

永夜之地聚集數十萬修士,還不停有修士穿過空間通道抵達,因為境界都偏高,秩序井然,幾乎沒有人高聲喧嘩。

眼見所有修士都在籌備著最後決戰,上官玉堂望向了左淩泉:

“待會你就別上場了,下去休養吧。”

左淩泉受的傷不重,隻是耗盡了氣海,過度壓榨體魄,很虛,但沒有傷及根本。在得到海量的靈氣補給和醫師治愈後,已經迅速恢複;梅近水同樣如此。

左淩泉聞言,提著雙劍,眼神平淡: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你問問梅仙君,我會不會現在下去休養。”

梅近水麵色多出了一抹血色,又有力氣笑了:

“他剛才被逼的靠我說葷笑話提神,現在隻想衝出去把天魔打死解氣,你讓他現在回去,他得憋屈一輩子。”

崔瑩瑩全神貫注治傷,聽見這話,抬起眼簾:

“什麽葷笑話?”

左淩泉歎了口氣:“你師尊開玩笑罷了。”

梅近水劫後餘生,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性子,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左淩泉,本尊向來說話算話。待會一起打仗,咱們可都得活著回來,不然你剛才那些罪,就算白糟了。”

左淩泉知道她在說‘滿足願望、隨便糟蹋’的事兒,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言語。

薑怡和吳清婉一直站在鎮魔塔下方,因為場合太大,不好跑上去打岔。見所有修士都在籌備,幾個人閑聊起來了,薑怡才小心翼翼的來到鎮魔塔的飛簷上:

“左淩泉,待會我跟著你,我修煉這麽久……”

左淩泉抬手在薑怡臉蛋兒上捏了下:

“我和老祖第一個上,打不過還有尊主劍皇,等輪到你們上戰場,這仗也不用打了,你和清婉老實待在後方準備馳援,順便商量下婚禮怎麽辦合適。當你駙馬,去大燕出個差,出到現在還沒過門,再拖下去,大丹皇室都快把你這公主忘了。”

吳清婉作為‘太陽神使’,也挺想幫忙,但那麽大個二叔頂在前麵,她開口請戰指定被訓,就柔聲道:

“薑怡,別意氣用事,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上官靈燁站在鎮魔塔下,囑咐道:

“你和師尊放開手腳就好,後方交給我,等打完了,我讓你師尊獎勵個大的。”

上官玉堂估摸靈燁又在打玉樹後庭的歪主意,但此時此刻,不知前塵如何,也沒否決。

仇大小姐很想請戰,但仇泊月、仇封情、黃潮老祖、黃靜荷都盯著她,想打前鋒肯定沒戲,隻能等仙君摸清天魔底細,在伺機而動。她此時隻能如同女朋友般叮囑:

“左淩泉,你當心些,我還等著你陪我做夢混江湖,可別……別受傷了。”

謝秋桃提著鐵琵琶,一路打地鼠,拍死一堆小妖魔,這時候也跑到了跟前,有點意猶未盡:

“上官前輩,我怕是得跟著了,我是玄武台唯一傳人,繞殿雷你們用不了。”

上官玉堂開口道:“你待會跟著靜煣,切勿意氣用事。”

“明白。”謝秋桃嘻嘻笑了下。

湯靜煣作為東洲二號人物,玉堂的守護婆娘,待會肯定要上去扇兩扇子,這時候倒是沒聊閑話,而是拉著靈燁臨陣磨槍,悄悄詢問各種上古天魔的應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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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淒涼夜風掃過大地,十餘萬修士站在荒原上,手持刀兵法器,靜默無聲。

兩天時間已經過去,無數天材地寶從九洲送來,堆積成了連綿的山峰。

境界稍低的修士和宗門傳人,已經被攆回了九洲本土,餘下十餘萬修士,都在原地盤坐,調養氣息,做著最後的戰備。

南方天際上的五道裂口,在低境修士撤出後,緩緩封閉。

此舉斬斷了所有可能的退路,以免天魔順勢禍亂九洲本土,也預示著這一戰是破釜沉舟,若是不勝,在場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裏!

左淩泉身體在無限醫療資源的治愈下,已經恢複全盛,此時提著佩劍站在鎮魔塔頂端,察覺到了九洲群雄流露出的悲壯與決然。

雖說哀兵必勝,但大戰之前,氣氛太過壓抑,並非好事。

左淩泉沉思少許,在最終決戰來臨之前,以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嗓音,開口道:

“諸位道友,可認得我?”

清朗嗓音,傳遍整個荒原。

“嗡——”

心弦緊繃的修士集群,頓時傳出了嘈雜。

九洲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在場十餘萬人,現在還敢站在高處的,無一不是割據一方的仙家巨擘,仙君、劍聖、妖刀古辰、左淩泉這些人,可能沒見過,但必然都聽說過,甚至對其事跡如數家珍。

隨著左淩泉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左淩泉站在上官玉堂身側,神色平和,帶著一抹笑意:

“諸位道友,可能都聽說過我的名字,但詳細的應該不知道,所以我現在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左淩泉,出生在東洲南荒。”

“喔……”

在場東洲修士占五分之一,聞聲頓時傳來回應。

左淩泉抬手示意了下,繼續道:

“我今年二十二。二十二歲,不是甲子,在場應該沒有年紀比我小的吧?”

“……”

廣袤大地上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修士聽到此言,都目露不信,畢竟在場連百歲以下的小孩都沒幾個,二十出頭對他們來說,還在娘胎裏。

諸位仙君,猜到左淩泉年紀不大,但真沒料到這麽小,和上官玉堂眼神確認後,才完全相信。

左淩泉繼續道:“我十七歲多一點入的靈穀,之後基本上一年一境,目前剛入忘機,道行在這裏位居二線。但我的劍術,你們想來知曉,藤笙道友和我估摸打個平手,老劍神不一定打得過我。”

“謔——”

原本氣氛壓抑的九洲群雄,聽見這話直接炸鍋。

所有人震驚之餘,還帶著幾分‘天道不公’的羨慕嫉妒恨。

藤笙站在妖族之前,對此回應道:

“別吹太大,想在劍道上勝過我,你還得沉澱幾年。”

劍神黃潮老祖,則是搖頭苦笑:

“後生可畏,以後劍道上的事兒,左小友就別帶上老夫了。”

上官玉堂瞧見‘群情激奮’,覺得左淩泉這些話太裝,可能起反作用,就眼神示意他適可而止。

但左淩泉非但不收斂,還攤開右手,示意身邊的金裙美人:

“這位,是東洲女武神,世間最霸道、最能打的女仙子,豪門談之色變、仙君聞之皺眉,在場敢和她交手的人可能有,但說不忌憚她的人,我想沒有一個。”

九洲修士,對此皆是點頭,畢竟‘東洲蠻王’不是白叫的,上官玉堂不好惹的名頭早已深入人心。

左淩泉帶著笑意,看向九洲群雄:

“你們以為她是我師父,其實不是,沒有師父能教我。她實際上是我媳婦!”

“謔——!!”

此言一出,不光是大地之上的群雄震驚了,連天上仙君和背後的幾個姑娘,都目露錯愕。

上官玉堂古井無波的臉色,瞬間漲紅,轉頭瞪了左淩泉一眼:

“你瘋了你……”

但她又不好否認澄清,麵對諸多道友的目光,她咬了咬牙,這輩子可能是第一次認慫,身形在塔頂消失,躲了起來。

梅近水倒是興致勃勃,靠在崔瑩瑩懷裏,開口道:

“再來一句,本尊不介意讓你裝一把,兩個仙君為道侶……嗚……”

話沒說完,就被崔瑩瑩捂住了嘴,訓道:

“你別為老不尊!這場合湊什麽熱鬧?快養傷!”

左淩泉輕笑了下,提著佩劍,麵相九洲群雄,繼續道:

“二十多歲,半步仙君,劍術無敵於世,家中仙子如雲。就我這修行經曆,諸位道友氣不氣?”

“……”

在場沒人說話,但眼神說明了一切——你一邊去你!要不是大戰當前,本道非拿鞋底抽你!

左淩泉點了點頭:“氣就對了。但諸位道友,應該都明白何為‘應運而生’。世上每個人,在某方麵都是驚世奇才,我找到方向有毅力堅持下來,是我道心堅定,但沒有優渥的修行條件當溫床,我心性再好,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可能成長到這一步,諸位說是不是。”

十餘萬修士安靜下來,眼底的各種情緒,化為了若有所思。

左淩泉往前一步,攤開雙手,示意自身:

“都是兩手兩腳,上古仙帝難道天賦比我差?心性比我差?我想不是,在場的仙君,沒一個人天賦心性比我弱上半籌。我左淩泉能飛這麽快,以遠超上古仙帝和各路仙君的速度,站在這個位置,說全靠努力是不要臉,我純粹是趕上了好時候,萬年以來,九洲沉澱出了無窮無盡的機緣讓我去撞,我才有機會‘應運而生’,成為前所未有的修行怪胎。若沒有這些機緣,我天賦再冠絕當世,現在也卡在幽篁找本命的路上,你們說是與不是?”

“謔……”

此言一出,在場九洲豪雄,頓時明白了意思!

左淩泉說的‘應運而生’,應的是九洲的‘氣運’!

在長生道斬斷以前,九洲飽受天魔滅世之苦,長則千年、短則數十年,就有一場滅世浩劫,天下仙門‘仙不聊生’,仙家更新換代的頻率,比換衣裳都快。

這種情況下,仙家別說精心運營、沉澱修行資本、研究宗門術法學說,能有一個山頭安穩立足幾百年,都已經是求之不得的大幸事。

比如現如今華鈞洲好多宗門遺跡,都是後輩舍棄的,因為上古宗門舊址太小了,根本沒法容納現今的體量。

古人不比今人差,曆史上沒有左淩泉這種二十多歲入忘機的千古奇才,是因為上古根本沒這麽優渥的土壤。先輩可能不缺天賦,但資源條件和修行理念的匱乏,限製了修行速度。

上古時期的仙帝,多半都是幾百年時間衝到九垓境,然後就和天魔決戰,幾場滅世之戰打下來,不死恐怕也沒法再打下去,隻能飛升,任何一個仙帝的存在時間,可能都沒有現在的仙君長。

而各路仙家也沒時間積累資源,浩劫來了就砸鍋賣鐵、拖家帶口硬懟。

但在這種環境下,古往今來降世天魔不下百餘隻,都無一例外被先輩滅了。

他們在太平歲月中沉澱萬年,累積無數資本和修行理念,家家富得流油;供養的高境修士,更是多到數不勝數的地步,‘仙君’以前是忘機修士的專屬稱呼,現在二線忘機都不敢這麽自稱,甚至能出現左淩泉這樣的奇才。

這無不說明了,現在的九洲修行道,處於曆史上最好的時代,當下的修士,也是有史以來的最強一代人,無論是物資方麵還是修士質量方麵,都能把上古先輩羨慕哭。

而另一邊,天魔還是那個天魔。

礙於天地上限,下界天魔的道行是固定的,不可能超過九垓巔峰。

他們擁有這麽優渥的條件,要是連祖輩砸鍋賣鐵都能滅掉的天魔都打不過,那他們怕是也該死幹淨了,老祖宗丟不起這人。

念及此處,在場修士本來心頭籠罩的陰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磨刀霍霍向天魔的躍躍欲試。

道家祖庭雖然平時名聲不顯,但香火滿天下,此時出現的人最多,道家掌教拿著三清鈴,開口道:

“左道友言之有理。據史料記載,上古武修,步入‘極境’便走到了武道盡頭,麵對天魔頻繁降世,根本沒時間繼續錘煉鑽研;而如今,踏足‘武道極境’,已經成了二線宗門的開宗資本,甚至三線宗門都有幾人掌握,在場的仙家老祖,若是不會,都不好意思站在這裏。”

這個‘三線宗門’,似乎話有所指。

落劍山的老祖袁嘯山,也不敢懟道家祖庭,便開口道:

“落劍山在往昔,也是劍道雙雄之一。老夫不能說愧對先祖,隻能說當今世道太誇張,玉階後期手握‘劍一’,已經趕上了開山老祖,放在當今修行道卻連二線都進不去,隻能說後生可畏。”

左淩泉見幾位長者聊完,抬起了手中佩劍,朗聲道:

“我們有人有資源,現在隻缺一名仙帝。以當前的物資儲備,長生道一開,我們能硬堆出七八個。我就問問諸位,這一仗有沒有勝算?!”

“有!”

“長生道一開,我左淩泉一馬當先,諸位道友,可敢隨我死戰?!”

“敢!”

呼喝聲如雷動。

十餘萬修士摩拳擦掌,看著天幕時隱時現的裂口,眼神灼熱。

各大仙君,來到法陣之內,做好了準備。

左淩泉手持驚堂劍,身形懸浮而起,來到半空之上、蒼穹之下。

所以人目光集中在左淩泉身上,屏息凝氣。

左淩泉渾身劍意衝霄,浩瀚如海的劍氣灌入劍鋒。

順天而行,無窮無盡的太陰之力,也受到感召,瘋狂湧入左淩泉體內,使他氣勢節節攀升,不過轉瞬間,已經壓住了在場仙君的氣勢。

“給我開!”

十餘萬人注視下,天地間劍光一閃,伴隨雷鳴般的爆喝!

嗡——

天地震顫。

一劍劈向天幕,囊括整個視界的太陰神君化身,出現在了天幕之上。

金色陣紋構成的繁複封印,出現了一條巨大了裂口。

轟隆——

左淩泉本以為一劍下去,會露出那尊天魔真身。

但不曾想,封印剛劈開些許,五色洪流便當空砸下,猶如在銀河底部,捅了個窟窿。

正如吳尊義所料,天地是一條生生不息的長河,人為修建堤壩,會讓下遊幹渴,但不會讓上遊之水消失。

在封印中節流萬年的天地之力,已經凝為實質,落入天地之間,便在半空炸開霧化為滂湃靈氣,瞬間彌漫了整片荒原。

而天幕之後,那尊域外天魔,可能察覺到井底小蟲子的異動,忽然加快了動作,開始強行撕裂封印。

哢哢哢——

金光混在在五色洪流中,蔓延至天際的陣紋,產生連鎖反應,從中線開始往外崩塌。

上官玉堂和梅近水等仙君,也在同一時刻,察覺到攔在頭頂的那道天花板,出現了鬆動,無盡天道又在眼前露出了真容。

上官玉堂急聲道:“仙君速速破境,餘者結陣護道!”

一言出,上官玉堂、梅近水、商寅、藤笙、東方燭照、紫霄、冥河老祖、九尾狐,彼此保持距離,同時化身了五色海洋的巨大漩渦,瘋狂吞噬著天地之力。

黃潮老祖本來覺得劍心動搖,破境機會不大,但幾千年公認的九洲殺力之最,在九洲危在旦夕之際,要穩固道心其實也不難,剛想嚐試,就觸摸到了破境的契機。

轟隆隆——

天空雷霆大動,九垓雷劫,事隔萬年,再一次出現在九洲大地之上!

雷劫天威很強,但按照天道守恒的法則,越強的雷劫凝聚時間越緩慢;而且九個大雷劫同時出現的威力,此方天地承受不住,所以會一個個來。

因此與九名仙君同時渡劫、十餘萬高境修士護道的場麵比起,天空凝聚的雷雲,反而有點雷聲大雨點小,幾乎被封印崩碎帶來的天地異象所掩埋。

轟隆——

很快,第一道天雷劈下。

上官玉堂最先觸動破境契機,本以為第一個雷劫得她來抗,已經禦出了玄武大盾。

但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一道紫色玄雷,直接砸向了在半空的左淩泉。

左淩泉動手劈開封印的瞬間,便察覺到太陰神君給予了他無盡的力量,助他劈開封印。

這股力量有多強,隻看他有多貪婪,能承受多少力量!

隨著天地被劈開,左淩泉察覺體內的太陰之力和太陽之力,在迅速恢複平衡。

他體魄每一刻,都處於聞所未聞的製高點,鋒芒畢露的雙眼,也慢慢穿透了天幕虛相,看到了天外的無盡深空。

那是一片浩瀚星域!

沒有什麽虛無縹緲,而是一片真實到極致的星海,一片純淨而幽遠的浩渺之地!

不過天外的星空看的並不全。

有一尊龐然巨物,擋在視野的正前方,在和他對視!

左淩泉第一次看到天魔的真身,和壁畫上所記載的‘饕餮’一樣,天外的龐然巨物,體型臃腫,好似一個巨大的肉球,周身長著六條不知幾千丈的手臂,頂端長著勾爪,看起來像是蜘蛛;肉球沒有口鼻,隻長著一隻猩紅巨眼。

天魔的眼中並沒有瘋狂之色,隻是冷漠看著他,就好似望著一隻跑到臉上的小蟲子。

左淩泉並未被雷劫驚擾,畢竟天神要讓他開門,不可能自己為難自己,這些天道規則衍生的死規矩,都被天地自行掃開了。

左淩泉手握驚堂劍,感覺力量在以難以言喻的速度提升,而且沒有盡頭,無論怎麽提升,麵對天幕之後那片浩瀚星域,都隻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慢慢的,力量給予的自信,已經讓左淩泉有些膨脹,覺得隻要再多一點,他就能踏出這片天地,把那隻醜陋的怪物斬為齏粉。

但也就在此時,左淩泉忽然清醒了過來,察覺到了一絲不對——他的實力在瘋狂提升,和太陰神君虛無縹緲的聯係,卻在迅速減弱。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正在遠離這片天地。

又或者,太陰神君在排斥他,用擬人語氣來說,就是——事兒辦完了,錢拿走,趕快滾。

左淩泉心中一驚,迅速回神,強行截斷了天地之力的湧入。

因為他明顯意識到,隻要再往前踏出半步,他就會超越九洲天地能容納的上限,被天地排斥,成為這方天地的‘外人’。

天地本沒有意識,一切遵循天道法則,左淩泉停下對力量的渴求,天地之力的匯聚也同時消失。

左淩泉低頭看向腳下,發現玉堂和梅近水,都在五色霧氣中盤坐,瘋狂吸納靈氣,同時注意著他。

玉堂也沒踏足過九垓境,肯定不知道他現在所看到的情況,已經體會的奇幻感覺。

或許是怕玉堂衝太快,衝過頭直接被天地驅逐,左淩泉開口提醒道:

“適可而止,別被力量驅使,忘記了界限。”

左淩泉說完後,又看向手中的佩劍,以及天外那尊虎視眈眈的龐然巨物,想了想,直接一步跨入了天地崩陷的裂口!

“左淩泉!”

“謔——”

後方傳來女子的急切呼喊和修士的驚呼。

左淩泉卻神色坦然,因為他看到了對麵,知道自己會前往何處。

踏——

這一步,好似跨出了百萬裏,跨過了百萬年。

左淩泉往前跨出一步,卻好似走到了世界盡頭,與前方的浩瀚星域,隻隔著一層透明的水幕。

而眼前的景象也愈發清晰。

天地之外,是一個浩瀚到沒有邊際的宇宙,方才看到的星域,看起來好似近在咫尺,但又像是隔著數萬年的旅程,遙不可及。

麵目可憎的天魔,就漂浮在千裏外的虛空之中,聽不到聲音,卻能感受到天魔身上散發出的無邊煞氣。

天地近乎死寂,內外都沒有任何聲音。

左淩泉回頭看去,背後不在是九洲大地,也不是模糊記憶裏的星球,而是一片迷幻的光影,就好似在鐵簇洞天的外麵,低頭看著洞天的入口。

左淩泉懸浮於星空,很想再往前走一步,穿過水幕,去看看這片天地到底有多大。

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後,就被掃到了腦後。

畢竟天地再大,也沒有清婉團兒大,更沒有讓人心曠神怡的溫度。

貿然出去進不來,問題就大了。

左淩泉孤身一人,站在‘天門’之前,望著門外奇形怪狀的天魔,開口道:

“……”

發現此地真空,說話發不出聲音,左淩泉改為以心聲傳遞意念: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天魔體型大到遮天蔽日,距離很遠依舊難以同時看清全貌,猩紅巨眼望著左淩泉,竟然做出了回應:

“嘎嘎——”

腦海裏響起晦澀難懂的低吟,能聽明白的,隻有嘲諷和蔑視。

左淩泉微微點頭,不會外語,也懶得在嚐試溝通,抬手勾了勾,示意有種進來。

天魔一直都想進來,隻是封印尚未完全破碎,天地的上限容不下它的軀體,在等待時機。

左淩泉確實擔心,一步跨出去,就再也回不來。

但天魔能停留在天地之外等著進來,說明處於那個距離,是能進退自如的。

左淩泉在鎮魔塔上,被這不可名狀的畜生折磨的求死不能,此時看到本體,除了大點,也沒覺得有多可怕。

因此,左淩泉沉默轉瞬後,嚐試跨出了水幕半步。

發現沒有異樣,左淩泉直接撞了出去,一劍賜向前方的龐然巨物:

“……”

口型在說:給我死!

天魔察覺肉罐頭裏的小蟲子跑出來,猩紅巨眸收縮,現出了被挑釁的怒意,一條千丈長臂,帶著勾爪直接掃向了左淩泉的身體。

颯——

星海之間,出現了一點微不可聞的亮光,就好似繁星的閃爍。

但這一點亮光放在左淩泉之前,則是萬丈寒芒!

左淩泉一劍出手,就發現這片天地,除了大點、上限高點,天道法則和九洲天地沒啥區別。

而傳聞中無比強大天魔,體魄雖然強大的駭人,但依舊在遵循著天道法則。

既然是同一個天道法則孕育出來的生靈,那就沒什麽好怕的,無非遵循‘弱肉強食’,誰弱誰死;而劍鋒依舊是這片天地的真理!

左淩泉一劍出去,在無聲無息間撕裂空間,瞬間斬斷了天魔掃來的長臂。

下一刻,腦海裏響起了天魔憤怒的刺耳咆哮:

“噶——”

天魔斷掉的長臂,在轉瞬間重新長出,六條勾爪同時掃向飄在虛空中的白衣人影。

左淩泉感覺到了天魔體魄的強大,但也同時察覺到了天魔技巧上的弱雞。

感覺就好似一尊蠻荒巨獸,靠著本能和蠻力在捕獵,所有動作有跡可循,隻要能抗住‘一力降十會’,完全有的打。

一劍試探過後,左淩泉眼底燃起了無邊的自信與怒火,身形如同穿梭的電光,在天魔的六條勾爪下遊移,一次次斬斷勾爪,試圖刺擊天魔的瞳孔。

唰唰唰——

沒有任何聲音,隻能瞧見群星之間微光的閃爍。

左淩泉和天魔血戰的場麵可謂恢弘浩大,但對於整片星域來說,又渺小如沙塵,就好似兩隻蟲子,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角落掐架。

左淩泉瘋狂出劍的閑暇,餘光也看向了出來的天地入口。

和他預料的一樣,隨著長生道打通,虛空之間出現了一個扭曲地帶,肉眼難見,但能察覺到空間在此凹陷,出現了一個漩渦。

而往日飛升的仙帝,為何一去不返,左淩泉也瞬間想通了。

從四海繁星在旋轉遊移,他和背後的九洲入口卻沒移動來看,天地入口並非固定,時刻都在無盡虛空中漂流;而九洲這樣的天地,虛空之中肯定還不止一個。

隻要從九洲天地出來,涉足遠方的浩瀚星域,就很難在茫茫星海和三千世界中,重新找到九洲天地的位置;不是上古仙帝不想回來,而是一旦涉足深空,歸鄉就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但天魔是怎麽找到這裏,並經常入侵的,左淩泉尚未弄懂。

彼此沒法溝通,也沒法問,左淩泉所能做的,隻能是先斬殺這隻家門外的滅世天魔,在設法研究更高的‘大道’。

颯颯颯——

太虛之中,沒有半點聲響,隻能瞧見一道道劍光。

左淩泉速度快到此生以來的極限,雖然身形對比之下,像是在巨獸周邊上躥下跳的蟲子。

但手中的劍鋒,依舊是三千世界的真理!

天魔六條勾爪,在虛空中橫掃,偶爾還把眼瞳縮為一點,施展‘吞天’神通,吞噬周邊萬物。

但打來打去,天魔也就這三板斧,上古先輩早就摸清了路數。

左淩泉隻要抗住了彼此力量上的差距,應對起來無非是耗時間刮痧,慢慢把這尊龐然巨獸刮死。

前後嚐試不下千劍,天魔體表出現很多創口,雖然眨眼就恢複,看似不可撼動;但隻要‘天道守恒’,恢複力再強,資源耗儲備也不可能無窮無盡。

左淩泉感覺這麽打,自己完全能靠著技巧,把天魔磨死。但天魔也有智商,察覺在浩瀚虛空中抓住不住這隻小蟲子,就轉頭直接撞進了九洲天地的裂口。

左淩泉臉色一變,身形緊隨其後,刹那間閃回了通天道,聲音也在下一刻重新回到耳畔:

轟隆——

天崩地陷般的巨響,震撤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