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複始,雨幕中的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半刻鍾。

黑衣女子很硬氣,從頭到尾都沒軟過半分,有怒罵、有威脅、有歇斯底裏,但就是沒說過一聲‘服’字。

左淩泉也不信邪,他講規矩講道理,但麵對輸不起還無理取鬧的人,就得教教對方什麽叫‘武德’,不然沒完沒了的,總不能他先認錯?

兩個人脾氣撞一塊,誰都不肯讓步,不過也不可能永遠這麽持續下去。

黑衣女子受製於人,終究是占了下風,被體罰很多次後,漸漸不說話也不掙紮了,隻是趴在左淩泉腿上,咬著銀牙,呼吸急劇起伏。

左淩泉這麽耗著也不是辦法,見對方不再掙紮,輕聲道:

“和人單挑,就得贏得起輸得起,不然人家能贏你,就能殺你。還好你遇上的是我,若是在江湖上你這麽胡攪蠻纏,活不過三天。你不掙紮,我就當你認輸了,把你放開,你要是還沒完沒了,那咱們繼續,看你疼還是我疼。”

黑衣女子趴在左淩泉腿上,沒任何回應,隻是深深吸了口氣。

左淩泉見此,鬆開了手腳。

黑衣女子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彈了起來,不顧背後火辣辣的痛處,轉身從地上撿起了佩劍。

左淩泉眉頭一皺,握住了劍柄。

隻是脾氣再倔的人,也沒有送上門讓人打的道理,黑衣女子滿眼羞憤屈辱,卻沒有再攻向左淩泉,而是提著劍快步往巷子外走去,還冷聲來了句:

“你給我等著。”

左淩泉起身收劍,拍了拍袍子:

“兄台若是不長記性光記仇,那以後也別習武了,容易早夭。心裏不服的話,要單挑隨時來找我,你講道理我就講道理。”

“呸——無恥。”

黑衣女子氣的牙癢癢,哪裏聽得進去,轉身把一塊碎磚踢向左淩泉,然後連忙往外跑去,似乎是怕被逮住。

左淩泉側身躲開碎磚,也懶得再計較。

不過目送女子漸行漸遠,左淩泉忽然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兒,遙遙開口道:

“對了,兄台說我隻要撐過一盞茶,就介紹我進棲凰穀,這說出來的話,還算不算數?”

已經走遠的黑衣女子,腳步猛地一頓,顯然是想回頭罵人。

不過上位者當言出法隨,對方無恥,她總不能跟著耍無賴。

黑衣女子遲疑片刻後,還是在腰間摸索了下,取出一塊玉佩,回身丟給左淩泉:

“拿著玉佩去棲凰穀,自會有人帶你進去。還有,今天的事兒不會就這麽算了,你給我等著,我會讓你明白,你這幾板子惹了多大的麻煩。”

左淩泉接過玉佩,圓形玉佩上刻著一顆青竹,背麵則是個‘吳’字,當是身份牌,隨身攜帶還殘留著餘溫。他摩挲了兩下,含笑抱拳一禮:

“多謝龍師兄。若師兄真怨氣難消,我站這裏讓龍師兄打回來便是,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麽大火氣。”

打回來?

黑衣女子忍著身後痛處,想了下她打左淩泉那裏的模樣……

不忍直視!

“呸——無恥小賊,你死定了我跟你說……”

黑衣女子回頭啐了口,才腳步極重的消失在巷子盡頭。

左淩泉嘴角輕勾,掂了掂手中玉佩後,心滿意足走向了遠處的酒肆。

至於黑衣女子會怎麽報複他,左淩泉倒是不擔心,能把玉佩給他,說明這女子心裏還是講規矩的,隻是脾氣有點刁蠻罷了,大不了以後進了棲凰穀,被師姐刁難扔去刷馬桶。

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的苦中苦、放為人上人,隻要能走上長生大道,這點刁難算什麽?

不過,想起後天選駙馬的事兒,左淩泉又暗暗歎了口氣。

這要是真被選上,以後自由自在修行的夢想肯定泡湯了。

此時此刻,他也隻能希望長公主眼瞎,看不上他,不然豈不白白浪費了今天遇上的大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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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連小街上的賭坊都安靜了些,隻留下風月小巷還繼續這歡聲笑語。

湯家酒肆大門緊閉,左淩泉來到大門前,拿起了靠在門邊的油紙傘,知道湯靜煣不敢睡,抬手在門上敲了敲。

咚咚——

大門後麵,響起了些許動靜,好像是偷偷摸摸拿起菜刀的聲音。

左淩泉見狀,半開玩笑道:

“湯姐,凶獸已經被打跑了,不用擔心。”

聽見左淩泉的聲音,大廳裏響起看腳步,很快,大門打開,湯靜煣小心翼翼的從門縫了瞄了眼,眸子裏稍顯緊張:

“左公子,你沒受傷吧?”

“沒受傷。湯姐早點睡吧,記得關好門窗,我先回家了,告辭。”

說完把酒錢遞給湯靜煣。

湯靜煣對白天的事心有餘悸,更何況方才那邊又出了‘凶獸’,凶獸神出鬼沒不知道時候來,她一個婦道人家住在這裏,光關門有什麽用?

看著左淩泉遞出的一百兩銀票,湯靜煣眼神有些焦急,實在不好意思說出讓左淩泉幫她守夜的話,猶豫了下,支支吾吾道:

“公子幫街坊除害,豈能連口茶水都沒有。嗯……要不進來歇歇,等雨小些再走吧?”

左淩泉從湯靜煣的臉色,看出她一個人害怕。他想了想,抬步進入了酒肆:

“那就麻煩湯姐了。天色這麽晚,湯姐先去休息吧,等雨小了我自己離開即可,幫你把門帶上。”

店裏有客人,湯靜煣自是不好意思跑回後院睡覺,也不敢睡。

她取了壺酒放在桌子上,又拿來毛巾遞給左淩泉。

左淩泉擦幹身上水漬,坐在窗戶旁喝酒,也沒盯著湯靜煣看,把眼神放到了遠處的皇城上空,思索著今後的計劃。

湯靜煣坐在了溫酒的火爐旁,舉目四顧,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怕左淩泉走了,表情頗為尷尬。

左淩泉也沒什麽話頭,兩個人就這麽沉默的很久,左淩泉忽然聽到後院裏響起幾聲鳥叫,和在籠子裏飛來飛去的聲音。

嘰嘰喳喳——

左淩泉轉眼瞧了下,有布簾遮擋什麽都看不到,便順勢問道:

“湯姐還養著鳥?”

湯靜煣正愁沒話說,連忙微笑回答:

“是啊,以前曬米的時候,有隻蠢鳥天天跑來偷吃,久而久之還不肯走了,我就養了起來,閑時解解悶。現在估計是醒了,發現我不在,叫我呢。”

左淩泉點了點頭:“一個人住著,是挺難熬,有個寵物作伴也不錯。”

“其實一個人還好啦,街坊們人都不錯,沒人管自由自在,隻要不鬧凶獸,日子挺好過的。”

湯靜煣話如此說,但表情明顯不怎麽自在,雙瞳倒影著小火爐的微光,帶著幾分傷感。她不想在這事兒上多聊,轉而岔開話題道:

“聽說後天就要選選駙馬,駙馬該怎麽選?和選花魁一樣,站在台子上讓公主挑。”

左淩泉端著酒碗,想想還真是如此:

“差不多,一幫子人聚在一起,互相比拚一番,最出彩的人就是駙馬。”

“比些什麽?彈琴唱曲兒?”

“騎馬射箭比武之類的。”

“又不是考武狀元,比騎馬射箭武藝作甚?”

左淩泉喝了點酒,可能有些上頭,順口就回答道:

“這些都是考驗體力的項目,駙馬又不能身居要職,唯一的職責就是伺候公主。俗言道:隻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壞……壞了……”

話至此處,左淩泉猛然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有點飄了,端起酒碗小抿一口,以掩飾尷尬。

湯靜煣在三教九流混雜的臨河坊開酒肆,自是聽過這俗言,也明白意思。

這小子,懂得還真多……

她眉兒微蹙,眼中有意外有古怪,轉了個身,背對著左淩泉撥弄火爐,明知故問道:

“什麽意思啊?”

“嗯,沒什麽,就是駙馬得身體好,不能早死讓公主守寡。”

左淩泉隨口解釋了一句,不好意思再瞎扯,自顧自的看著窗外的雨幕。

湯靜煣經曆這個小插曲,也不好再說話,看著火爐發呆,心裏也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東西。

夜色已深,兩個人再未言語,酒肆裏又安靜了下來。

湯靜煣起初是靠在火爐旁的酒桌上,慢慢腦袋一點一點,繼而趴在了桌案上。

左淩泉也不是不眠不休的世外高人,坐在窗口,想著明天先去棲凰穀看看的事情,不知何時困意來襲,也趴在了酒桌上麵。

迷迷糊糊間,隻感覺一閉眼的功夫,外麵就響起了些許嘈雜人聲。

“包子……”

“賣煤咯……”

“嘿?你有完沒完……”

左淩泉猛然驚醒,看向窗口,才發現外麵已經東方發白。

轉過頭來,湯靜煣依舊趴在火爐旁的小桌上熟睡。

或許是覺得睡著不舒服,湯靜煣還換了個姿勢,背對著他,從後麵看去,肩窄臀圓、臀寬過肩,場景十分引人遐想。

“……”

常言‘君子不欺暗室’,左淩泉連忙轉開了無心的目光,

他沒有吵醒湯靜煣,將銀票用酒碗壓著,輕手輕腳站起身來,把窗戶關上,然後從外麵帶上了大門。

時值二月,陰雨停歇,雖然尚未出大亮,小街上已經有了些行人。

左淩泉關上酒肆大門後,稍微整理衣衫,轉身準備離開。

隻是他剛走出幾步,忽然瞧見街尾一個包子鋪外,有個中年婦人端著蒸屜站在門外,正目不轉睛看著他。

左淩泉有所察覺,抬眼望去,那婦人便回身進了鋪子。

左淩泉目露疑惑,不過他外貌出眾,走街上被人盯著看也不是稀罕事,當下也沒在意,快步離開臨河坊,前往京城三十裏外的棲凰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