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原本是想在餘滄海退去後就同藍鳳凰成親,可哪想林母最終還是覺得這樣虧待了藍鳳凰,福建偏遠之地,林家親戚朋友一時間也難以趕來,再說,林昊外祖父的七十大壽似乎也快到了,所以林母便和林昊商量著是不是將婚禮挪到洛陽去操辦。

林昊這家夥也是個懶貨,這古代結婚繁瑣的很,他這雙手平常就光顧著練劍了,其他什麽本事都沒學到。而另一位主角藍鳳凰就更不用說了,苗人之間,婚禮也簡單的很,看對眼了,交換禮物定親,然後雙方便約好時間結婚就行,到時候鑼鼓喧天,請山神祝福,再請大家吃吃喝喝一頓。無非就行了,這個倒是和現代婚禮挺接近。

漢人婚禮卻是繁瑣的要命,什麽納采,問名,納吉之類的,林昊自己都覺得麻煩。索性就不管了。到洛陽去舉辦婚禮也無所謂,藍鳳凰更幹脆,隻要林昊的心在她那裏,按照她的話說,她已經是林昊的人了,婚禮隻是個形式。隻是這樣一來,藍鳳凰的族人卻是無法邀請來洛陽了。藍鳳凰雖然不說,可是林昊知道她心裏也是在意的。於是提出個兩全其美的建議,說是,咱們回去苗寨後再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這次就按照你們苗人的規矩來。

藍鳳凰聽了,很是感動,卻也沒多想。這婚禮哪有舉行兩次的道理,要是被那些衛道士知道,還不定罵成什麽樣。

接下來一行人,就匆匆準備去洛陽事宜了。可是離自己外公七十大壽還有近三個月。林昊父母這期間就開始張羅起婚事來了。隻是林昊和藍鳳凰二人,在福州府卻有些呆膩了。於是,兩人決定外出旅遊。

“鳳凰,咱們去衡陽城走走吧,前幾日聽令狐兄說起,那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算是近年來武林一大盛世了。衡陽離洛陽也不遠,到時候咱們看完熱鬧就高高興興去成婚怎麽樣?”林昊顯然是想去瞧瞧這個笑傲江湖裏的大熱鬧了。藍鳳凰聽了,也不反對,隻要兩人在一起,她一般都很少拿主意。

於是,這場被林昊說成“結婚前最後的感情培養”在衡陽城開始了。

*****

衡陽城,地處南嶽衡山之南,因山南水北為“陽”,故得此名。而因“北雁南飛,至此歇翅停回”,棲息於城南回雁峰,故雅稱“雁城”。

這幾日,衡陽城因為劉三爺的金盆洗手大典,迎來了許多江湖朋友,使得這衡陽城的客棧一度緊張。幸好,衡陽城作為荊湖第二城市,林家在這裏還擁有一家鏢局分號,也免去了林昊夫婦露宿街頭的窘境。

林昊這幾日,帶著藍鳳凰到處走街串巷,欣賞著衡陽城的特色,吃著各類的小吃,當然還上茶館聽人拉一曲“瀟湘夜雨”。

這一日,林昊夫妻正坐著喝茶嗑瓜子,閑話家常,郎情妾意,恩愛非凡之際。旁邊位置卻來了三條漢子,隻見這三人都身穿黑農,腰間掛著兵刃。他們說話聲音有些大,藍鳳凰皺皺眉,似乎被打擾了很不高興,正要起身,林昊拉了拉她的手,示意算了。

這三條漢子自顧自的喝茶聊天,也沒理會旁邊藍鳳凰這個危險人物。隻聽一個年輕漢子道:“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場麵當真不小,離正日還有三天,衡山城裏就已擠滿了賀客。”

另一個瞎了一隻眼的漢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嶽劍派聯手,聲勢浩大,哪一個不想跟他們結交結交?再說,劉正風劉三爺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風落雁劍’,號稱衡山派第二把高手,隻比掌門人莫大先生稍遜一籌。平時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隻是他一不做壽,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沒這份交情好套。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聞風而集。我看明後天之中,衡山城中還有得熱鬧呢。”

另一個花白胡子道:“若說都是來跟劉正風套交情,那倒不見得,咱哥兒三個就並非為此而來,是不是?劉正風金盆洗手,那是說從今而後,再也不出拳動劍,決不過問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沒了這號人物。他既立誓不使劍,他那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的劍招再高,又有甚麽用處?一個會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無異,再強的高手也如廢人了。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圖他個甚麽?”

那年輕人道:“劉三爺今後雖然不再出拳使劍,但他總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劉三爺,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嶽劍派哪!”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結交五嶽劍派,你配麽?”

那瞎子道:“彭大哥,話可不是這麽說。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個朋友不多,少一個冤家不少。五嶽劍派雖然武藝高,聲勢大,人家可也沒將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他們倘若真是驕傲自大,不將旁人放在眼裏,怎麽衡山城中,又有這許多賀客呢?”

那花白胡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多半是趨炎附勢之徒,老子瞧著心頭有氣。”

林昊夫妻聽了這些倒是感覺頗為有趣,忽聽得背後有人低聲說道:“王二叔,聽說衡山派這位劉三爺還隻五十來歲,正當武功鼎盛的時候,為甚麽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負了他這一副好身手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盜,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後,這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算是從此不幹了,那一來是改過遷善,給兒孫們留個好名聲;二來地方上如有大案發生,也好洗脫了自己嫌疑。劉三爺家財富厚,衡山劉家已發了幾代,這一節當然跟他沒有幹係。”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幹。”

那王二叔道:“學武的人,一輩子動刀動槍,不免殺傷人命,多結冤家。一個人臨到老來,想到江湖上仇家眾多,不免有點兒寢食不安,像劉三爺這般廣邀賓客,揚言天下,說道從今而後再也不動刀劍了,那意思是說,他的仇家不必擔心他再去報複,卻也盼他們別再來找他麻煩。”

那年輕人道:“王二叔,我瞧這樣幹很是吃虧。”那王二叔道:“為甚麽吃虧?”那年輕人道:“劉三爺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卻隨時可來找他。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劉三爺不動刀動劍,豈不是任人宰割,沒法還手麽?”

那王二叔笑道:“後生家當真沒見識。人家真要殺你,又哪有不還手的?再說,像衡山派那樣的聲勢,劉三爺那樣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煩,別人早已拜神還願、上上大吉了,哪裏有人吃了獅子心、豹子膽,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煩?就算劉三爺他自己不動手,劉門弟子眾多,又有哪一個是好惹的?你這可真叫做杞人憂天了。”

坐在林昊對麵桌子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語:“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誰敢自稱天下無敵?”他說的聲音甚低,後麵二人沒有聽見。

隻聽那王二叔又道:“還有些開鏢局子的,如果賺得夠了,急流勇退,乘早收業,金

盆洗手,不再在刀頭上找這賣命錢,也算得是聰明見機之舉。”這幾句話鑽進林昊的耳朵裏,他隻是冷笑一聲,顯得極為不屑。

隻聽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語:“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可是當局者迷

,這‘急流勇退’四個字,卻又談何容易?”

那瞎子道:“是啊,因此這幾天我老是聽人家說:‘劉三爺的聲名正當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實了不起,令人好生欽佩’。”

突然間左首桌上有個身穿綢衫的中年漢子說道:“兄弟日前在武漢三鎮,聽得武林中的同道說起,劉三爺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林昊轉過頭來對藍鳳凰低語道:“說不得把髒水潑到莫大先生身上了。”

卻聽見那瞎子轉身道:“武漢的朋友們卻怎樣說,這位朋友可否見告?”那人笑了笑,說道:“這種話在武漢說說不打緊,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隨便亂說了。”

另一個矮胖子粗聲粗氣的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著實不少,你又何必裝得莫測高深?大家都在說,劉三爺隻因為武功太高,人緣太好,這才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說話聲音很大,茶館中登時有許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臉上,好幾個人齊聲問道:“為甚麽武功太高,人緣太好,便須退出武林,這豈不奇怪?”

那矮胖漢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內情的人自然覺得奇怪,知道了卻毫不希奇了。”

有人便問:“那是甚麽內情?”那矮胖子隻是微笑不語。

隔著幾張桌子的一個瘦子冷冷的道:“你們多問甚麽?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信口胡吹。”那矮胖漢子受激不過,大聲道:“誰說我不知道了?劉三爺金盆洗手,那是為了顧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發生門戶之爭。”

好幾人七張八嘴的道:“甚麽顧全大局?”“甚麽門戶之爭?”“難道他們師兄弟之間有意見麽?”

那矮胖子道:“外邊的人雖說劉三爺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下下卻都知道,劉三爺在這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上的造詣,早已高出掌門人莫大先生很多。莫大先生一劍能刺落三頭大雁,劉三爺一劍卻能刺落五頭。劉三爺門下的弟子,個個又勝過莫大先生門下的。眼下形勢已越來越不對,再過得幾年,莫大先生的聲勢一定會給劉三爺壓了下去,聽說雙方在暗中已衝突過好幾次。劉三爺家大業大,不願跟師兄爭這虛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後便安安穩穩做他的富家翁了。”

聽他說完,藍鳳凰才驚異的看著林昊:“你怎麽知道的?”林昊故作神秘:“猜的。”惹來藍鳳凰一陣粉捶,“就你壞點子多。”

回過頭來卻見好幾人點頭道:“原來如此。劉三爺深明大義,很是難得啊。”

又有人道:“那莫大先生可就不對了,他逼得劉三爺退出武林,豈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聲勢?”

那身穿綢衫的中年漢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麵麵都顧得周全的?我隻要坐穩掌門人的位子,本派聲勢增強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那矮胖子喝了幾口茶,將茶壺蓋敲得當當直響,叫道:“衝茶,衝茶!”又道:“所以哪,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門各

派中都有賀客到來,可是衡山派自己……”

聽他說完,林昊又對藍鳳凰說道:“你看,江湖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的人太多了,所以才變得那麽亂。”

林昊說完,忽然間門口伊伊呀呀的響起了胡琴之聲,有人唱道:“歎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門拉得長長的,聲音甚是蒼涼。眾人一齊轉頭望去,隻見一張板桌旁坐了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顯是個唱戲討錢的。林昊一見,這老頭不尋常,應該是衡山莫大來了。

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甚麽?打斷了老子的話頭。”那老者立時放低了琴聲,口中仍是哼著:“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

有人問道:“這位朋友,剛才你說各門各派都有賀客到來,衡山派自己卻又怎樣?”那矮胖子道:“劉三爺的弟子們,當然在衡山城中到處迎客招呼,但除了劉三爺的親傳弟子之外,你們在城中可遇著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沒有?”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麽一個也不見?這豈非太不給劉三爺臉麵了嗎?”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綢衫的漢子笑道:“所以哪,我說你膽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門戶之爭,其實有甚麽相幹?衡山派的人壓根兒不會來,又有誰聽見了?”

忽然間胡琴之聲漸響,調門一轉,那老者唱道:“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

一個年輕人喝道:“別在這裏惹厭了,拿錢去罷!”手一揚,一串銅錢飛將過去,拍的一

聲,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麵前,手法甚準。

那老者道了聲謝,收起銅錢。那矮胖子讚道:“原來老弟是暗器名家,這一手可帥得很哪!”那年輕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麽?這位大哥,照你說來,莫大先生當然不會來了!”那矮胖子道:“他怎麽會來?莫大先生和劉三爺師兄弟倆勢成水火,一見麵便要拔劍動手。劉三爺既然讓了一步,他也該心滿意足了。”

那賣唱老者忽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身前,側頭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頭子幹甚麽?”那老者搖頭道:“你胡說八道!”轉身走開。

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後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閃,一柄細細的長劍晃向桌上,叮叮叮的響了幾下。那矮胖子大吃一驚,縱身後躍,生怕長劍刺到他身上,卻見那老者緩緩將長劍從胡琴底部插入,劍身盡沒。原來這柄劍藏在胡琴之中,劍刃通入胡琴的把手,從外表看來,誰也不知這把殘舊的胡琴內竟會藏有兵刃。

那老者又搖了搖頭,說道:“你胡說八道!”緩緩走出茶館。眾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蒼涼的胡琴聲隱隱約約傳來。

忽然有人“啊”的一聲驚呼,叫道:“你們看,你們看!”眾人順著他手指所指之處瞧去,隻見那矮胖子桌上放著的七隻茶杯,每一隻都被削去了半寸來高的一圈。七個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卻一隻也沒傾倒。

茶館中的幾十個人都圍了攏來,紛紛議論。有人道:“這人是誰?劍法如此厲害?”有人道:“一劍削斷七隻茶杯,茶杯卻一隻不倒,當真神乎其技。”

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虧那位老先生劍下留情,否則老兄的頭頸,也和這七隻茶杯一模一樣了。”

又有人道:“這老先生當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見識?”那矮胖子瞧著七隻半截茶杯,隻是怔怔發呆,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對旁人的言語一句也沒聽進耳中。

那身穿綢衫的中年人道:“是麽?我早勸你少說幾句,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眼前衡山城中臥虎藏龍,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聽得你背後議論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訓教訓你了。”

那花白胡子忽然冷冷的道:“甚麽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門、‘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眾人又都一驚,齊問:“甚麽?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麽知道?”

那花白胡子道:“我自然知道。莫大先生愛拉胡琴,一曲《瀟湘夜雨》,聽得人眼淚也會掉下來。‘琴中藏劍,劍發琴音’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寫照。各位既到衡山城來,怎會不知?這位兄台剛才說甚麽劉三爺一劍能刺五頭大雁,莫大先生卻隻能刺得三頭。他便一劍削斷七隻茶杯給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斷,刺雁又有何難?因此他要罵你胡說八道了。”那矮胖子兀自驚魂未定,垂頭不敢作答。那穿綢衫的漢子會了茶錢,拉了他便走。

林昊和藍鳳凰對視一眼,然後便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