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嘭”地那個瞬間終結了,神秘的藍色也好,如同泡沫一般的美好未來,都在自己接觸真實地麵的那個瞬間結束了,耳邊不再有呼呼的風聲,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聲音。

“摔下來了。”

“趕緊打電話聯係醫院……”

“不會死吧!”

“哎呀媽呀,這可摔得真慘。”

“還好命大,掛在杆子上沒有直接摔死……”

“可不是嘛!!!”

彼時的栗原正在家裏準備吃飯,今天是周末學校沒有課,媽媽去鎮上買了些新鮮豬肉回來,給她做了一個紅燒肉,她去盛飯的時候,好端端放在一旁的碗,突然間就碎掉了。正在做飯的媽媽眉頭一皺,似乎也開始不安了起來。

很快他們就接到了工地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們陳默安出事了。

陳栗原沒有想到,她所設想的,離開島上這件事來得如此突然又迅速,並且伴隨著自己父親的痛苦,一並到來了。

陳栗原的媽媽,也沒有離開過島上,對於丈夫所處的城市她的腦海中也隻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於是,她第一時間跑去了前麵的席遠森家,拜托席家人帶著他們一起前去。

席爸爸並沒有出現,倒是席媽媽很熱情地告訴他們需要收拾些什麽東西,然後帶著他們一起去了省城,在猶豫著要不要帶席遠森的時候,席媽媽思考了一下,還是帶上了他,”大人們去聊事情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看著原原。”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正如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一般。對於席遠森來說,他當時的使命是負責照顧栗原,對栗原來說,從那個瞬間開始,就意味著她的生活開始了改變。那些改變滲透進了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著他們可以寄生的場所,將那些不安分的因素無限地擴大。

到了鎮上坐汽車開往城裏的時候,栗原抬頭看了看天空,藍色的天空上漂浮幾朵棉花糖一般的白雲,看上去自由自在的,跟平時午休睡不著的時候,盯著天上的白雲飄**時候的輕鬆自由感完全不一樣,此刻的栗原,心裏充滿了不安。

等到陳默安出院回家的時候,已經到了冬天了。

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回來的他,看上去胖了不少,盡管臉上還帶著慘淡的笑容,可是也不見得是真的開心。他伸出手示意要抱一抱栗原,栗原放下手裏的筆,走到了輪椅麵前,撲到了他的懷裏。

這是栗原第一次感受到爸爸的眼淚,他把頭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小聲地抽泣了起來,仿佛此時她擁抱著的不是那個時時刻刻教育她為人要忠厚老實、不要做壞事、女孩子也不要隨便的哭泣的男人,而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被生活所擊垮的普通人。

出院之後,工地上的人來過一次,放了一疊錢在他們家,很快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島上的一些居民,也從剛開開始同情陳默安的遭遇,漸漸變成了諷刺。

“大家都在島上活得好好的,偏要出去找活,現在好了吧!”

“可不是,摔成那個樣子……”

“可憐了娃娃喔,以後要受苦了。”

學校的孩子們也或多或少聽到過這樣的話語,陳默安此時就成了教育孩子的最佳代表,”人可不能忘了老祖宗,不然會遭到報應的,你看你們學校那個女孩子的爸爸,就是這樣子的。”隻是小孩子之間並不會像大人那般,悄悄在背後議論。而人們也總是在聊得最大聲的時候,突然看到遠遠走來的陳栗原,又當作無事發生一般,還要拉著她問一問吃飯了嗎,最近學習累不累。

人類的善良與惡毒似乎都隻在一線之間。

有好幾次的路上,席遠森都很想伸手幫陳栗原捂住耳朵,自欺欺人也好,總之捂住耳朵就不會有悲傷,但是陳栗原拒絕了。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想說什麽,不是我能控製的。”

大概是在那個瞬間,席遠森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應該要去保護她,不讓她做那個孤零零在病房外等待,被陌生與不安包圍的女孩子。這種模糊的感覺包圍著他,他甚至不清楚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隻覺得當年的自己也許是看多了超級英雄的電影,覺得自己也可以在栗原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超級英雄。

回家之後,席遠森猶豫了很久,還是從抽屜裏拿出了自己的ipod,隻要帶上耳機,不管外麵有多吵,一切都會回複平靜,隻有自己一個人,存在於音樂的世界當中,他聽完了一首《回到過去》便摘下了耳機,套上了自己的外套就要出門。

“去哪裏,就要吃飯了。”媽媽在廚房忙碌著,一股好吃的食物的味道飄了出來。

“給栗原拿點東西,很快就回來。”席遠森打開門看了一眼,外麵飄起了小雨,不過跑過去也花不了多少時間,衣服也不會濕掉多少。

“你等一下,幫我一起帶點東西過去。”說完媽媽就轉身去了儲物櫃翻找著,過了幾分鍾,才提著兩桶奶粉和一大盒巧克力出來,”牛奶你給陳叔叔,要陳阿姨衝給他喝,補充點營養,巧克力就給原原,女孩子嘛,都喜歡這些。

“去了記得喊人,要有禮貌。”生怕自己兒子忘記一樣,席媽媽又囑咐道。

“知道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那倒是,跟你爸完全不一樣,靠譜得很。”說道這裏,席媽媽突然歎了口氣,又害怕兒子察覺一般,強打起了精神,”好了你快去吧,晚上我們吃水煮肉片,加辣!”

席遠森出門之後,席媽媽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自己丈夫所在的房間,房門緊閉著,兒子去上課的那段時間,他都一直悶在房間裏,根本不出來,灶上咕嚕咕嚕響著的湯鍋提醒著她,她隻好收起自己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廚房,成年人的生活中,又有誰真的好過,所以她特別同情栗原,還這麽小,就要經曆別樣的痛苦。重新給鍋裏加了點水,原本沸騰的湯鍋又恢複了平靜,席媽媽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放進了自己的嘴裏,甜蜜的味道擴散開來,似乎可以將那些無法說出口的痛苦淹沒。

跟自己家裏的飄散著香味的廚房似乎並不一樣,栗原家裏顯得冷清了不少,對於席遠森的到來,他們顯得過於熱情,大概是因為自從陳默安出事之後,幾乎也沒有什麽人會來拜訪吧!

“陳叔叔,陳阿姨,這是我媽媽要我拿過來的牛奶,還有給栗原的巧克力。”席遠森乖乖地把媽媽要她說的話全部都說了出來,乖巧地站在一旁。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此時的陳默安就好像一頭困惑的熊,他本來就身材高大,此刻全部的身體都蜷縮在小小的輪椅上,不再是夏天裏看到的那個強壯健碩的男人,老去的也許並不隻是身體,從他的眼神裏,再也看不到當時閃爍的希望,隻剩下無奈與忿恨。

“小森要不要在阿姨家吃飯啊,阿姨給你做飯呀!”客廳裏一片狼藉,碎掉的茶杯,被亂扔的食物,陳媽媽放下手裏的掃把,雙手在圍裙上使勁擦了兩下,轉身走到了廚房,開始張羅著做飯。

“阿姨,不用麻煩了,我來找栗原有點事,我媽還在等我回家吃飯呢。”

“原原在裏屋寫作業呢,你去吧!最近忙著照顧叔叔,都沒有時間打掃衛生,你小心點,不要踩到了碎片,傷到了自己。”

穿過昏暗的走廊,盡頭就是栗原的房間了,門虛掩著,席遠森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陳栗原,你在寫作業嗎?我有東西給你。”

得到女生的回應,席遠森才推開了門,栗原坐在書桌前,麵前攤開的作業明顯一個字也沒有寫,女孩子一副苦悶的樣子,呆坐在那裏。

“怎麽啦!作業不會寫啊,要你不好好聽課吧!”席遠森故作輕鬆地打趣到,一進到栗原家,看到滿地的玻璃殘渣他就大概猜到了是什麽事情,栗原這個人呢,也不是那種會把這些事情攤開了跟別人說的類型,他就隻能笨拙地用這樣的方式來打開她的心。

果然很奏效。

“你才沒有好好聽課呢,我懶得跟你講。”栗原聽了很生氣,扭頭就不想跟他說話了。

席遠森從口袋裏拿出ipod,放到了她的書桌上,”這個,借給你用。”

“誒,真的嗎?”有幾次上學的路上,栗原也看到了他拿著這個在聽歌,不過他把這個寶貝得很,平時隻肯分一個耳機給他,今天突然這麽大方願意借給自己,栗原臉上都寫著不可置信,”你,是不是背地裏做了什麽壞事,是需要我幫你掩護嗎?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我不會……”

“你想象力這麽豐富,我覺得你以後要不去寫小說吧!”這個女孩子,可真是,好心好意把ipod借給她希望她開心一點,結果她卻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

“真的借給我?”栗原拿著ipod小聲詢問著,看到席遠森點了點頭,這才放心地笑了。

“這個是電源鍵,按這個切換歌曲,不過這邊沒有電腦,所以沒有辦法導入新的歌曲,你就將就著聽吧!”

“謝謝你!”

一直坐著的女孩子突然間朝著他說了一聲謝謝,席遠森愣了一下,”少來,你趕緊寫作業吧,我要回去弄相機了,明天早上早點去學校,借我抄作業。”說完還不忘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找我準沒有好事!你自己寫啦!”

“我媽還要我給你帶了巧克力。”

栗原原本以為席遠森會來問問她,為什麽她家裏都是摔碎的碗跟杯子,結果他卻什麽都沒有問,隻是給她留下了他最寶貝的ipod,她按下電源鍵,戴上了耳機,耳朵裏傳來的是動聽的音樂,上一次打開的時候,席遠森聽過的歌曲還沒有播放完,這一次依舊停留在那個播放頁麵。

“想回到過去,緊緊抱你在懷裏。”

此時聽不到那些爭吵,也聽不到那些鍋啊碗啊摔碎的聲音,隻有音樂聲潺潺流動。

如果真的能回到過去就好了,不用那麽久遠的過去,就回到九月之前就好了,那她一定會攔住爸爸,不會讓他去城裏的。

此時屋外又是一聲劇烈的聲音,她嚇得一抖,又把音量開大了一點,繼續寫著攤在麵前的作業。

如果能跟按下電源鍵就重新開啟一般,把人生重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