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圖窮匕見(上) 宵漢 青豆

日漸西斜,傾下的晚霞依著離宮背後的山勢映紅了半邊的天幕。

內監在宮內穿插走動,點起一盞盞燈火,亮光從下往上蔓延而去,恍若條條遊離在虛空中的長蛇,破開黑暗,一直爬入燈火恢弘的正殿。

此刻,樂正起,宴初上。

……

輕輕將窗戶拉開一條縫,往外一看,山腳下就是披堅持銳的軍隊,到了換防的時間,依舊井然有序,讓人尋不出一絲的破綻。

董承不禁有些焦急,皺起眉頭,轉過身來。

幾扇大的屏風後麵,帳子拉得緊緊裏,隻從絲緞的中間伸出一隻手,禦醫把完了脈,麵上罩上一層灰白。

獻帝豁然抬眼,緊緊地盯著他。

“娘娘……娘娘……”禦醫抬起手,拭了拭額頭。

“娘娘怎麽了?”獻帝語氣平靜。

禦醫先是猶豫,手在額頭上擦了又擦,幾乎就要將衣袖拭透了,才怯怯然開口:“董娘娘胎像不穩,臣這就開方固胎。”說完便站起躬身退到了屏風外麵。

獻帝向董承使了個眼色,董承會意,緩步走到禦醫身邊,對著他一陣低語。

那禦醫一個勁唯唯諾諾地點頭。

似乎覺得差不多了,董承才對著獻帝點了點頭。

獻帝回身揭開了帳子:“暫時無礙了。”

外麵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眯了一下,稍稍一動,才發覺另一隻一直握著匕首的手上傳來一陣僵硬。

蕭若稍稍活動了一下手指,低聲道:“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愛卿本無罪,朕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雖然語氣還稚嫩,但是說此話之時,麵前這個少年眼裏含上的自信和傲氣還是另蕭若有些刮目相看,怔了片刻,她出聲詢問了一下宮中還有哪些人可以援手。

獻帝看一眼董承,兩人陸陸續續又說出幾個名字,雖然都沒有居高位,卻都是手握兵權的人。

諸如偏將軍,長水校尉,昭信將軍等,軍銜不高,卻實際地操控著軍隊,曹操的權傾朝野之下,果然風波不定,暗流湧動。

獻帝和董承應該也是經營了多時了,萬事俱備,隻差一方諸侯作外援。

袁術自立,已為叛賊,袁紹野心昭昭,保不定又是下一個曹操,張楊勢微,公孫度劉表孫策太遠,張繡呂布自身難保,剩下的唯有徐州……

曹操執意要殺她,便成了他們眼中大好的機會。

一旦助她逃出,裏應外合之下,就算不能扳倒曹操,也會大挫其銳氣。

才是初次交鋒,獻帝的手段和城府已經露出鋒芒,徐州要是舉全力與曹操拚殺,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到時候得利的還是他這個漢家天子。

看來他並不甘當一個傀儡皇帝。

隻可惜對手是曹操……

曹操沒理由將成敗係在她能否出逃這一環上。

要麽就是他已經有絕對的自信,賭她逃不出這重兵環伺的離宮。

想到此處,蕭若抬頭看看窗外漸晚的天光,不自禁微微一笑。

……

獻帝初時見她沉默不語,便囑咐她一聲好好休息,便轉過了屏風,與董承走到了窗下。

“陛下的好主意,讓她躺在帳中裝作貴人,任他曹操翻遍了宮,隻怕也萬萬想不到蕭夫人在龍塌上。”董承掃一眼屏風。

獻帝看向站立在一邊捧燈垂頭的宮女,微笑道:“隻是委屈了蘭兒,快坐坐吧,你還懷著身孕,別站久累了。”

那宮女抬起頭來,眉眼如畫,正是董貴人,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開口道:“哪裏委屈,能幫上陛下就好。”

獻帝一把將她攬過,低語:“我總知道這個世上隻有你對我最好……”

董貴人立刻羞得滿麵通紅,手輕輕在他胸前推了一推:“我爹還在……”

董承見狀,麵有訕色,輕咳了一聲閃到了一邊。

獻帝手收得更緊,將她帶到了裏屋。

趁著這個機會,蕭若起身走到從剛才起就一直埋頭在案後寫方子的禦醫麵前,斜眼掃一眼董承並沒有注意到這邊,便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禦醫聽得眼睛一亮。

“要保命就要兩邊不得罪。”

再多說了一句,蕭若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立起身來,剛好董承也往這邊看,見她站起,問:“夫人怎麽不休息?”

她搖搖頭笑:“外麵好熱鬧,睡不著。”

……

獻帝和董貴人二人再出來時,表情都有些奇怪,獻帝手上綁了一條紗布,董貴人眼圈紅紅的。

蕭若已經坐在妝台前……

“愛卿不必費事,此處已被查過了,暫時當不會再來。”獻帝出聲,聲音有些沙啞。

“曹操在正殿擺宴,陛下不去嗎?”蕭若詫異。

“你要去?”獻帝麵色猝然一變,董承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蕭若點點頭:“聽說他特地從宮外找來的琴師舞女,我混進去出宮。”

“萬萬不可!”

董承聽得倒吸口冷氣:“曹操此舉是是故意引夫人出去,千萬不能中計。”

獻帝卻沉吟了:“你有把握可以瞞天過海?”

蕭若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五分把握。”

董承連連擺手:“絕不可冒險行事……”

獻帝卻靜靜看了她片刻,果斷地點頭:“好。”

此言一出,董承反對的話都卡在了喉裏,驚訝地側過頭:“陛下?”

獻帝對著他點了點頭,又轉身看蕭若:“押一局。”停了停,鄭重地道:“朕相信你。”

蕭若點點頭,將擱在妝台前的匕首重新拿起,正要收入袖中……

“這匕首怎麽如此怪異?”

獻帝注意到刀是收在一條細細的槽裏麵,露著一半的刀背,上麵碧色的紋路也是見所未見,便覺得奇怪,忍不住出聲問。

“繳獲的,我也不知道。”蕭若語氣淡淡地敷衍了過去,心裏卻忽想到了什麽,微覺不安,隻是在這個當頭無暇細想,先擱置了下去。

……

日落山頭,月攀宮簷,外麵的黑幕沉得令人窒息,大殿內卻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兩邊的矮桌整齊劃一地排下來,擺滿了珍饈美酒,殿內絲竹輕輕,香風細細,舞袖回繞,曼妙地散去了這裏白日中盤旋了整整一天的刀兵殺伐之氣。

眾人也漸漸忘卻了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漸漸沉入燈火酒香的旖旎之中。

伏皇後孤零零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左邊下首第二桌,曹操斟酒在手,手握酒杯,第三次催促:“去請陛下來。”

侍衛應了又要再去。

曹操手撫摸杯沿,又說了一句:“告訴陛下,再不來,孤當盡臣子之事,親自去請。”

話音剛落,方才替董貴人診脈的禦醫被幾名侍衛帶了進來。

曹操微微眯眼,起身走過幾步,退到外麵巨大的廊柱後麵。

侍衛立刻將那人帶了過來。

“司空不必掛心,龍胎已無大礙。”

聽他開口便是一句打馬虎眼的話,曹操眼神冷下來:“別等孤開口問,否則你答完了也要死。”

那禦醫渾身猛地一顫,忙道:“司空饒命,我給董貴人診脈了,隻是董貴人在帳中……恕……恕我妄言,那手指腹上有繭,像是……常……常拉弓射箭的人。”說完,忙又補了一句:“董貴人之父也是車騎將軍,將門虎女,娘娘是否也學過射箭?”

曹操冷笑:“你以前給董貴人診過脈,這話不必問孤。”

說完,心裏暗笑一聲,轉過身。

還未來得及下令,門口忽然傳來了一聲悠悠的通報,打破了殿內的歌舞升平——

“陛下,董貴人駕到,眾卿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