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漢

醞釀一個亂世需要幾百年,翻一個乾坤卻隻需要寥寥半月。?~

隻是十五天的時間……

蕭若被四萬大軍困在小沛,與曹操完全失去聯絡的十五天——整個中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

張頜的大軍困住了曹操的人馬……

曹操在鏖戰之中損失慘重。

北方流寇趁他無暇回顧之時作亂……

屠了許昌。

……

使者最後一句話說完,蕭若還沒有反應過來,反問:“你說什麽?”頓了頓,不敢相信一般:“再說一遍。”

“北方流寇作亂,不知道是哪裏竄出來的匪徒……”使者是曹操派的人,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在許昌屠城,放火燒了宮殿,陛下駕崩。”

駕崩兩個字讓蕭若腦海裏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這兩個字的深意漸次隨著現狀浮上來……

獻帝死了……新帝必然是劉炎……劉炎在袁紹手中。

驟然如臨深淵,從頭寒到腳。

“好……”她微微笑了一下,眼裏卻是冷光:“好個流寇作亂……這一招真妙。”說著,閉上眼,試圖平複呼吸。

然而紊亂的氣息卻遲遲齊整不來……

河北最強的袁紹,再有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利……到時候一份詔書下來,現在作壁上觀的諸侯,不參戰也得參戰。

幾方夾擊下來,等著她和曹操的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這一條路。?~

“文和……”喚了一聲坐在身邊的賈詡,蕭若唇邊浮上一絲苦笑:“怎麽辦,我們被釜底抽薪了。”

……

於此同時,一模一樣的詞正從曹操咬緊的牙關中蹦出來——

“釜底抽薪……”被怒火焚盡的眼眸微微泛著暗沉沉的紅,霍地抬起頭,似乎要恨得眼內流出血來:“袁紹……袁紹……”

口中急急地叫了兩聲……似乎就要罵出難聽至極的話來,卻半晌無言。

維持著張開口的姿勢,良久良久……

直到外麵傳來通報:“荀令君求見。”

才一掌重重地拍在幾案上立起身來……

“明公……”短短半年不見,荀彧似乎老了十歲,瘦弱的身軀裹在瑟瑟的淡藍色長袍下,一雙眼眸如同幹涸的泉眼,這個曾笑看風雲儒雅淡然的謀士,看起來像一株枯死了的蒼鬆——

咬牙,顫抖著,重重道:“彧無能”

便直跪了下去。

聲音沙啞,尾音落在卷簾帶進來的風內,久久不散……

曹操佇立著沉默了一會兒……隻是一瞬,他回過神來,俯下身去,慢慢將自己手下這個最得力的謀士扶起來:“文若請起……”愴然道:“無暇顧及文若,令你曆險,是孤無能。”

荀彧渾身一顫,抬起頭來,見他一雙朗目灼灼,內裏盡是誠摯之意,更是無言以對,舉袍掩麵。

曹操少不得蹲下身低聲撫慰了許久,才扶著他站起來,輕聲問道:“許昌尚有守城兩萬之眾……如何?”

憶起不久之前許昌的慘狀,荀彧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來人偽裝為流寇……無帥旗戰甲,但攻城器械一並完好,訓練有素……分明是……”

曹操眸光一跳,不動聲色地問:“多少人?”

“四萬”

“又是四萬……”

曹操眼眸眯起,裏麵閃過深深的陰鬱之色。?~

……

袁紹半個月的雷霆之舉,瞬間給亂世又變了個天。

獻帝駕崩……這個消息沒有多久就傳遍了天下……一時各路諸侯紛紛偃旗息鼓,天下縞素。

國喪除了悲哀,帶來的更多是不安。

本來就籠罩在一片沉沉暗黑中的漢室好像被更深、更看不到盡頭的夜覆蓋了。

忠君的忠己的,為天下的為逐鹿的,紛紛都朝著許昌的方向遙遙而拜,搶地而哭。

哭得荒原裏的風,都如哀哀的泣。

……

袁紹自然是其中哭得最悲傷的一個……大呼漢祚不存,國將不國,天何以堪……

一紙檄文號召天下諸侯休戰一月,在二月二日屠蘇之日,於九裏山舉行祭祀,祭奠帝靈。

……

“我呸”

聽到這個消息,最氣的莫過於曹操手下的夏侯淵。

“這王八羔子一月不到就開始在九裏山修祭壇,被我撞見。”夏侯淵一張臉漲的通紅,氣得隻差沒離地跳起來:“分明是早有預謀……還有裝出這等……這等……”

怒火太烈,言語匱乏,一時詞窮。

……

然而氣是氣,這個祭典是沒有人能不參加的。

否則就是不忠君,就是賊。

就算知道這是袁紹下的套,也得去,必須得去。

……

徐州九裏山……

每個諸侯規定攜帶衛兵不得超過五千。

袁紹以身作則,最先到了。

各家探子查探回報……確實是五千人。

既然執牛耳的最強者都如此,別家也就放心了,各自赴約。

前不久張頜揮師八萬南下,曹操損失慘重,以為蕭若在守城的時候應該也有巨大傷亡,因此提議兩軍互為援引。

難得他自顧不暇之餘,還分身援助了不少的糧草戰馬。

“曹公不知道小沛並無一人戰死?”

寬大的馬車內,安放著兩張小案,蕭若賈詡一人一張。

蕭若正盯著手中的一封書信看……信是羅澤寫的——還未查探到任何關於華佗的消息。

伸手揉了揉發疼的額頭,口裏答道:“萬兵圍城,誰會相信有人隻射箭杆,除了徐榮,還有誰敢把戰場弄成這樣?”

“若不是文……”咳了咳,換了話:“不是徐榮圍城,我等未必不能援助,許昌未必會被滅。”

“所以說事情就是這個奇怪。”蕭若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手在翻開的第二份書信上遊移著……這是一封來自夏侯敦的信,內容是已經緊急抽調重兵屯到函穀關和太行山一脈的各個險關要口,絕不會讓袁紹有機可趁。

心裏滿意,便將精力應付當前,她抬起頭來,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賈詡:“你覺得這個消息對他知道了會怎麽樣?他要為了漢室賣命,結果因為他圍城,助紂為虐,害死了獻帝?”

賈詡眼裏罩了一層灰:“不知。”

是真的不知道,徐文良要是知道自己害死了獻帝,會是什麽反應。

想都不敢想……

現在光是被蕭若淺淺一提,賈詡已經感到冰雪侵骨,寒不能言。

苦笑道:“姑娘是想看看……文良的信念到底能被踐踏到什麽地步麽?”

話說出口……驟然察覺失言,賈詡不再言語。

蕭若也沒有將那句話接下去,目光移開,翻手,展開第三封信。

上寫的內容大致是還未查到任何白馬義從的消息。

揉著額頭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微力道……

心底泛起一絲不知道是憂還是懼的複雜情緒。

“是我想太多了?”

微微蹙喃喃自語……

卻不得其解。

……

“姑娘在說什麽?”賈詡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抬起頭問。

他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他也想問,隻是一直沒開口。

“嗯。”蕭若點點頭:“我在想……二月二,不是龍抬頭嗎?”

“龍抬頭?”終究還是沒能捅破那個問題,賈詡忍耐之餘,一臉的疑問。

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名字應該是後世才有……蕭若按住不問,轉了話:“二月二叫什麽來著?”

“屠蘇之日。”再低下頭,筆在紙上揮毫,語帶輕微笑意:“忌動土、上房,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