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別過來……”蔣鴻宇顫抖的聲音裏有羞惱,懼怕,欲語還休, 複雜得半句話就似能寫一出話本子。

已是掌燈時分, 蔣雲若離燭火近些, 牆上的影子跟史前怪獸似的,緩緩帶著壓力靠近弱小,可憐, 但能哭的稚子,擺明著是欺負人。

這怪獸還忒不要臉, “作為你含辛茹苦的阿姐, 你就不怕毒死我?沒心沒肺的兔崽子, 你還偏聽偏信,對得起我嗎?”

蔣鴻宇:“……”含辛茹苦、偏聽偏信可以這樣用嗎?他腦子有點亂。

他弱弱地反駁:“可那是阿娘……”

“沒有可是!”蔣雲若揮手打斷蔣鴻宇的話,端個圓凳坐在蔣鴻宇麵前,與他對視,“老實交代, 咱們還能做姐弟, 不老實……”

蔣鴻宇屏住呼吸,不老實會怎樣?

“那咱們就隻能下輩子再做姐弟!”蔣雲若一巴掌撐在床柱上, 拉住嚇得跌倒的蔣鴻宇,讓他坐在**,省得不小心抻著才長好的腿。

“你說,我和阿娘為何吵架?”

蔣鴻宇感覺到阿姐拉自己坐下的動作輕柔,知道阿姐是故意嚇唬自己, 偷偷鬆了口氣。

跟以前一樣, 阿姐就喜歡逗他。

他心裏不免犯上些許久不得親近的委屈和躍躍欲熊的欣喜, 但被蔣雲若挑眉看著,他到底沒敢造次。

“我也不知道,從小阿娘就更喜歡你,四年前你突然大病一場後,阿娘就更信重你了。阿爹與我說,咱家就是女子掌家,我們長得這樣好看,就該被無憂無慮寵著,好吃好喝就夠了。”

蔣雲若:“……”很好,論吃軟飯的覺悟,無人能出蔣蘅左右。

但蔣鴻宇撓了撓腦門,又探著頭小聲道,“不過我怕阿娘打你,偷偷躲在抱廈角落,聽到你們吵架了,隻是我沒聽懂。”

他記得那是去歲元宵節,府裏其他人都去看花燈了。

他不喜歡跟大房的人一起,想讓阿姐帶他出去,才會尾隨阿姐躲去抱廈,想等阿娘和阿姐忙完,讓阿姐帶他翻牆出去。

結果蔣雲若黑著臉跟陣風一樣刮進了雲氏屋裏,聲音更似啐了冰。

“阿娘真是好樣的,我於你算什麽?不花錢的幕僚?最好騙的傻閨女?”

雲氏聲音含笑,“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小狐狸。”

“卻還是翻不出你這隻老狐狸的手掌心是嗎?”蔣雲若聲音帶著冷冷的諷刺,“虧我以為自己拽的二五八萬無人能及,旁人卻隻當我是個用來掩人耳目的賤種。”

雲氏聲音嚴肅許多,“誰與你說了什麽?”

“還用別人與我說?你們最賺錢的買賣都特娘是我張羅起來的,用得著我的時候當我是狐狸,用不著的時候當我是袍子,到底是誰傻逼?”

不知道什麽乍然碎裂,像是兩人的關係一樣再回不去。

“不,他們也沒錯,我就是傻,枉我還以為是替外祖家積攢底蘊,好叫大伯母再也不敢瞧你不起,連我自己的事兒都一再押後,你真的有將自己當做我的母親嗎?”

雲氏聲音也有了些惱意,“誰教你說話不幹不淨的?你冷靜些,你和宇哥兒是我的子嗣,誰也比不上你們。你年紀還小,不要被人輕易激怒,否則以後會吃大虧。”

蔣雲若聲音更冷,“你都引人將我甕中捉鱉了,我還能吃什麽更大的虧?被人連腦袋也砍了去?”

雲氏嗤笑,“我為甚要引他們過去,你心裏不清楚?你與阿娘都耍心眼兒,還好意思計較我算計你?不是你自己要與我打賭的嗎?”

蔣雲若沉默了好一會兒,聲音沙啞得讓偷聽的蔣鴻宇都心疼,“我賭的是阿娘一生富貴安康,可阿娘回報與我什麽?你知道這裏是阿爹,是我,是宇哥兒的根嗎?你覺得你能給我們一個家,便要先讓我們無家可歸?”

雲氏聲音裏多了幾分凜冽,“我自有我的苦處和為難,也從不曾拿真心哄騙你們,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哪裏不一樣?我能與你們的更……”

“別再騙人了!”蔣雲若怒喊,“在一起?跟貓兒狗兒一樣嗎?比如今琳琅閣的人待我們還要輕蔑千倍百倍?隻有你一個人得償所願,這是你的真心?”

“你又好到哪裏去?你是我的血脈,自私冷酷那一套你怕是青出於藍勝於藍!”雲氏終究也怒了,聲音裏怒氣衝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你是才猜到阿娘的身份嗎?你暗中做的那些事真以為我都不知道?”

“若我不曾讓人逼你關了奇寶閣,下一步你要做什麽?”

“你不信阿娘,便要毀了阿娘這麽多年的心血,讓我如喪家之犬隻能委身在這讓人厭煩的後宅裏?”

“若非你是我的女兒,你以為你自己能活到今天?”

蔣雲若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所以,你當初嫁給阿爹,是真喜歡他嗎?你為他孕育子嗣,又真的將我們視作骨肉嗎?”

雲氏沒出聲,裏麵一直都沒什麽動靜,蔣鴻宇嚇得抱著腿縮在角落裏,許久都不敢動。

待得模模糊糊睡了一覺,聽到有人喊他,才倉惶跑回了自己院子裏。

“從那天起,阿娘就病了,你也在她身邊侍疾,再未曾出過府。”蔣鴻宇低落道,“去歲和今年我都沒能看成花燈。”

蔣雲若冷笑,病了?說不準是兩個人對打,受了傷吧。

至於侍疾更是笑話,讓她殺人還行,照顧人?她連仙人掌都養不活,那不是開玩笑麽,不過是將她禁錮在身邊罷了。

她感覺不到阿弟口中那場爭吵讓人驚恐又心疼的情感,此刻反倒更冷靜了些。

“阿娘和我身邊的婢子都是何時離開府裏的?”

蔣鴻宇歪著腦袋想了想,“阿娘身邊的婢子是她去世前半年發賣的,阿姐你的婢子是阿娘仙去前一個月才送走的。”

蔣雲若心想也是,以蔣老夫人和大伯母孫氏的性子來說,若是西院一直沒婢子伺候,她們看不過去,未必能忍太久。

半年前發賣的人,大概是已經安排好了退路。

離開前一個月送走她身邊的婢子,大概是怕裏麵有她培養出來的人手,不好給她下毒。

蔣雲若很清楚自己的性子,若她真的被逼到絕路,魚死網破也不是不可能,太憋屈的情況下,她忍不住自己的衝動。

雲氏能在撕破臉的情況下,安撫住她,還能將她禁錮在身邊,方方麵麵都安排妥當,琳琅閣如今也仍然好好開著,過後還能將她的記憶一鍵刪除。

蔣雲若挺服氣的,雲氏真是頂好的手段,想必回到自己的國家,也容不得人小覷。

蔣鴻宇聽不懂,蔣雲若聽懂了,大宣如今風雨飄搖,各行各業都不缺細作,雲氏大概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定定看著蔣鴻宇,突然先問了個不怎麽要緊的問題,“宇哥兒,你覺得……我是你阿姐嗎?”

蔣鴻宇猛地紅著眼眶抬起頭,“阿姐什麽意思?”

“從你記事起,到過去四年,你肯定我都是一個樣子嗎?包括現在,你覺得我還是我嗎?”蔣雲若不動聲色將神情定格為落魄。

“我沒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有時候真的很茫然。”

蔣鴻宇立刻跳下床,緊緊抱著蔣雲若的胳膊,聲音略有些尖厲,帶著點驚慌和倔強,“你就是我阿姐!你肯定是蒙汗藥喝少了,才忘了前塵!”

蔣雲若:“……”咋的,你還想讓我多喝點?

“沒關係,四年前你曾跟我說過,孟婆湯你也喝少了,比旁人多些記憶,不也好好的?你就是我阿姐,我不會認錯人!”蔣鴻宇眼淚又掉下來。

“我絕對不會認錯人,從小到大帶著我一起長大的就是你!”

“阿娘和阿爹也都信了?”蔣雲若覺得,孟婆湯什麽的,就特麽離譜。

蔣鴻宇猛點頭,“你是阿爹和阿娘親手帶大的,他們總不會認錯人,我是你帶大的,怎麽會分辨不出你有沒有鬼上身呢。”

蔣雲若:“……”

行吧,那她還真特麽是胎穿,不過是快被凍死的大病後,覺醒了上輩子的記憶?

她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蔣雲若摸著蔣鴻宇的腦袋,溫柔得不像話,“我親愛的阿弟,那你跟我說,我有沒有給你……或者給阿爹什麽絕不能讓人知道的東西,讓你們誰保管?”

“阿姐你別這樣,你說過,狼祖母吃小孩都是這樣的表情。”蔣鴻宇抬起頭,眨著被淚水浸潤過後更黑潤的大眼睛道。

蔣雲若磨牙:“……我還說沒說過,你廢話太多會被揍?”

“沒有沒有,你說阿爹是阿娘的,所以他肯定不向著你,但我是你帶大的,誰也比不上我跟你親。”蔣鴻宇嘿嘿笑著往後躲,看得出來腿好了,脫掉小鹿皮靴蹭蹭往床裏麵爬。

蔣雲若覺得也是,比起蔣蘅,她肯定更願意哄騙個智商發育還不完全的稚童。

蔣鴻宇從床頭拔出一塊木雕,在空出來的牆麵上狠狠一推,無事發生。

然後他爬到床尾,掀開被褥,再推,還無事發生。

然後他又穿上靴子,拉開自己的衣櫃,挪開一塊木板,又推,仍然無事發生。

蔣雲若:“……”她知道為啥牛逼大發的雲氏還留下個雪澗了,估計也啥都沒找到。

是她騷得那個味兒了。

最後蔣鴻宇趴到床底,從最終陷落出幾塊地磚的洞口裏,取出一個機關盒,抹著額頭的汗,將盒子遞給蔣雲若。

“呶,阿姐,你的寶貝。”他髒著張小花臉笑得依然特別好看,“你說的,你所有的寶貝,包括我,都在這裏了。”

蔣雲若深吸了口氣,不怪她再次濕鞋,真的,誰能頂得住這樣的小奶狗!!

蔣雲若摩拳擦掌猜著自己到底留下了多少寶貝的時候,周子忠已經跟徐瑉昱見麵,大致稟報了河東道的情況。

隨後兩人一起得了宣和帝的召見。

正事說完,宣和帝聽得龍心大悅,忍不住多問了一嘴周子忠,“你和晉楊教會謹同怎麽討好小娘子了?”

周子忠:“……陛下您也太瞧得起微臣了。”

他苦笑著將去時和回來時,徐孟戈怎麽懟他和晉楊的,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宣和帝聽得哈哈大笑,徐瑉昱聽得恍恍惚惚。

謹威候覺得,有這樣的嫡子,自己可能這輩子再也進不去正院了。

周子忠誠懇建議,“微臣覺得,與其教謹同如何與小娘子好好說話,不如尋個臉皮厚還能自得其樂的小娘子嫁他,否則隻怕會成怨偶。”

宣和帝心想,差不多的世家女郎們,上哪兒找臉皮厚到能融冰的啊?這比抓光細作還要難。

周子忠想起翡翠核桃的事兒,“敢問陛下,您與謹同的翡翠核桃,是從何而來啊?微臣問時,謹同他不但不肯說,表情還跟吃了……咳咳還特別難看,微臣實在是好奇。”

徐瑉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此物還是你給陛下帶回來的呢。”

周子忠很詫異,怎麽可能是他帶——

“你是說差點追查到奇寶閣閣主下落,卻被金蟬脫殼,對方還回來的定金?”

一年半以前,宣和帝身邊的暗衛查到了奇寶閣閣主的下落,想來個甕中捉鱉,將人收服到飛虎衛下,正好等徐孟戈回來後,與徐孟戈打下手。

得知那位閣主死要錢,宣和帝真是下了大本錢,完美的釣魚執法,本該沒有紕漏,誰知硬是叫金狐狸跑了。

對方留了信兒,說是還回定金來,卻極為囂張還了個機關盒,廢了許多心力才打開。

定金是別想了,不過金狐狸還回來的東西也不虧就是了。

“金狐狸竟給陛下送了這般大禮?”周子忠麵色嚴肅,“抑或他本就是虞國的細作,故意挑釁陛下聖威?”

宣和帝想到那翡翠核桃上寫的內容,眼神中閃過笑意,“這倒不用擔心,朕覺著更像借刀殺人,那金狐狸大概跟虞國有仇。”

啊?周子忠更好奇那核桃上寫了啥了。

也不知道徐孟戈會不會給他看,不過謹威候應該知道吧。

待出了宣禦殿,周子忠拉著謹威候不讓他回家,非要跟他喝酒。

徐瑉昱也正好不知該怎麽跟陶樂郡主交代,想著可能從此又要麵對夫人的冷臉,心裏苦,就隨著周子忠去了。

實則陶樂郡主真沒工夫搭理他,兒子的事兒還操心不過來呢,一個不中用的夫君有什麽好惦記的。

“嬤嬤,你帶著我的印信去兵部尚書府找阿姐,跟她說,我要借她的武婢一用,讓她帶人明兒一大早帶人過來。”

靳嬤嬤有些不明白,“郡主為何不用您的部曲?”

“哦,不夠用,你去借就是。”陶樂郡主輕描淡寫道。

靳嬤嬤心下一驚,“我的郡主誒,您這是要作甚?鬧大了可不好看啊。”

“不鬧大,我就是懶得折騰太久,我等得起,我兒的好親事等不起。”陶樂郡主衝靳嬤嬤哼哼了幾聲,“你就去吧,阿姐明白我,我不會鬧過頭的。”

靳嬤嬤憂心忡忡地讓人去了兵部尚書府,兵部尚書夫人喜樂郡主確實如陶樂郡主所想,兵部尚書耿觴臉上剛浮現憂色,喜樂郡主就笑了出來。

“我早說她該好好收拾收拾後宅,光避著有什麽用,沒得叫謹同受了那麽多委屈。要是她早想明白,這會兒說不得孫兒都抱上了,還用讓庶長孫膈應。”

耿觴夫婦都不知道徐瑉昱這些年的苦衷,也不知陶樂郡主過去是為了配合謹威候,才鬧了那麽多笑話。

但耿觴還是擔憂,“若惹惱了徐侯,萬一鬧到聖前去,大千歲一派再攪合進來,到時隻怕聖人要為難。”

“我還怕他大千歲不成?”喜樂郡主冷笑。

她比妹妹大十幾歲,是長公主最大的孩子,身上頗有些長公主的霸氣。

“他和聖人還尿床的時候我都見過,再不濟等過了盛夏,我請母親進京探親,我看承王敢不敢在我母親麵前耀武揚威!”

耿觴苦笑,“可縣官不如現管不是?如今朝堂動**不得。”

“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阿妹就是因為這些大道理才憋屈了自己這麽多年。”喜樂郡主有些不耐煩,“你放心便是了,陶樂看著衝動,實則是最像母親的,心裏有數著呢。”

不等耿觴多說,她又道,“若非迫不得已,陶樂定不會問我借人。謹威候府那些庶出的也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若是再不管管,謹同連新婦都娶不上,以後謹威候府落在那些沒腦子的手裏,宣國就能安穩了?”

“夫人所言有理,那明日待得朝會結束後,我去找陛下稟報一聲。”耿觴覺得夫人所言有理,不再攔著,隻給夫人做後勤。

喜樂郡主賞了夫君一瓶新出的綠蟻酒,“記得要苦著臉,說得可憐點,徐瑉昱是個狠心的,陶樂和謹同都是悶葫蘆,也不會自己哭,你得好好替他們訴訴苦。”

因為舊傷複發許久不得飲酒的老兵部尚書,聞見酒香大喜,再顧不得擔憂了,拍著胸脯保證,“夫人隻管放心,旁的我不敢說,哭委屈我得阿娘真傳,最拿手不過了。”

喜樂郡主:“……”想起剛衝打秋風的親戚哭過一場,還訛了人家幾匹布的家婆,這話確實沒毛病。

蔣雲若有時總想感歎,自己可真是個謹慎到極致的聰明人兒,可謹慎過頭也不是啥好事兒。

一晚上沒睡,她都沒能把機關盒給打開。

想想自己暴力破壞電腦某處會‘嘭’一聲爆炸的過往,蔣雲若擒著驕傲又崩潰的眼淚,隻敢抱著盒子補覺,期待夢裏想起怎麽開,也不敢砸了盒子。

好在不管怎麽樣都是她自己的慣性思維,騷得再千姿百態也還是她金狐狸,多試試總能打開。

她窩在房裏,用了一整天時間,終於在晚膳前把盒子給打開了。

瑩纖在屋裏伺候,聽見‘哢吧’一聲,眼神亮起,迅速湊過來,“小娘子,你不會藏了一遝銀票吧?盒子不小,說不定還有啥奇珍異寶?”

蔣雲若也希望是呢,她搓了搓瑩纖的小臉,“借你吉言,蹭蹭你的好運,來——”

盒子打開,一遝是有一遝,全是賣身契,占了機關盒半壁江山的賣身契上,壓著半個機關盒那麽大的盒子。

另一側也是一遝一遝的,全是信,信上壓著個巴掌大小的盒子。

小盒子裏也特麽是一遝一遝的……小卡片,卡片上密密麻麻全是摩斯碼。

蔣雲若麵無表情推開瑩纖,“你個非酋,離我遠一點。”

瑩纖:“……”

雖然她不明白非酋什麽意思,也知主子是嫌棄自己,嘟著嘴嚷嚷,“裏麵是你放的東西,又不是老天爺放的,你怪得著我頭上嗎?”

“說得很好,以後別再說了,會挨揍的。”蔣雲若微笑,“現在出去給我提膳,我餓了。”

瑩纖哼哼了兩聲,感覺主子身上泛著一股窮鬼獨有的惱羞成怒,確實不想招揍,扭過身出去提膳。

將人打發出去,蔣雲若沒急著看賣身契和信,先拿起那盒子卡片,而後將機關盒原樣關好,藏到了最明顯的地方——梳妝台的妝奩下,當個墊木用。

燈下黑的虧,人人都會吃。

她一目十行看過那些卡片上的內容,眉頭挑得越來越高,眸色卻越來越冷。

蔣鴻宇沒用完的那些藥沒扔,給了她,她放在了機關盒裏,本想著尋訪神醫看能不能解毒。

但她現在倒是不想報雲氏讓她失憶的仇了,甚至不想去找解毒的法子。

纖湘說得對,看似輸了的人,未必是真輸了,誰笑到最後還真不一定。

像她這種死要錢的金狐狸,為雲氏做了那麽多事,甚至利用奇寶閣來幫琳琅閣擴大影響力,才讓其短短兩年就名揚天下。

蔣雲若感歎,何其的傻逼,以自己為墊腳石送雲氏和琳琅閣入雲霄,傻逼到她真不想承認那是她。

談感情,真的太特麽傷錢了!

想到琳琅閣那銷金窟的本事,蔣雲若覺得心都要碎了,這種感情和過往,她絕不要記起來!

“小娘子,你知道嗎?今天謹威候府出大事兒啦!”瑩纖見蔣雲若表情冷淡又悲傷,說悲慟還帶著凶唳,狠意之中又帶著那麽點慶幸,覺得主子有要瘋傻的跡象,趕緊湊過來跟她說說八卦。

“兵部尚書夫人帶著幾十個武婢踹開了謹威候府的大門,謹威候夫人從小佛堂出來了,也帶著武婢。”

“好家夥,近百武婢直接將後宅的管事和姨娘們拉出來,一個個算賬,用家法,哭喊聲隔著好幾條街都能聽見。”

“謹威候被人從宮城裏喊回家,謹威候夫人讓兵部尚書夫人攔著謹威候,連去想法子喊人的庶子都用了家法,聽說將人打得起不來床了呢。”

瑩纖說的跟她鑽人家床底下去了一樣仔細,她還特別興奮地問,“你說,這到底是為啥啊?”

“線人吃瓜的銀子我可不管!”蔣雲若敲她腦袋。

瑩纖鼓了鼓腮幫子,嘟嘴,“不管就不管,我有月例,還有存銀哩。”

蔣雲若:“……”說起來就悲傷,算上欠款,她還沒個婢子手裏錢多。

“聽說連太醫都去了呢。”瑩纖還有些意猶未盡,“謹威候夫人也是的,打就打了吧,謹威候府也著實太亂了,她打完還給人看太醫,這不是脫了褲子……咳咳,立威不白立了嗎?”

蔣雲若不吭聲,伸手。

瑩纖愣了,“主子你要啥呀?”

蔣雲若晃晃掌心,“傭兵準則,天底下沒有免費的答案,想知道來龍去脈,掏銀子,十兩銀子,我保證你瓜吃的明明白白。”

“您記起來啦?”瑩纖差點蹦起來,隨即又覺得不對,“十兩銀子,你怎麽不去搶!那可是我一年的月例呢!你個黑心主子!”

“不想知道就算了。”蔣雲若勾著唇角收了手起身,“黑心主子準備帶你出去賺一票大的,一百兩飄紅銀,去不去?”

“我去!”瑩纖脫口而出,“不去是傻子。”

她屁顛屁顛跟著蔣雲若去換衣裳易容,但心裏到底是好奇,抓心撓肺的,有些沒忍住,“要不您扣我十兩飄紅銀,跟我說說嘛。”

蔣雲若也沒賣關子,“你不是知道外頭傳言徐小侯不舉,是斷袖,還是被壓的那個嗎?”

“謹威候府世子回京後,眼看著要議親的功夫,如此不堪的傳言,能是從哪兒來的?”

“你想想看,徐小侯娶不上新婦,誰受益最大?”

瑩纖眼神越來越亮,她想明白了,“所以太醫是去給徐世子看病的,不是給挨打的人?”

“可不,人家謹威候夫人鬧這一出總得有緣由,不信你看著,朝堂上保管挨訓斥的是謹威候,人家打了人還是委屈的那個,順便也洗清了自己兒子身上的髒水。”蔣雲若手下穩穩變換著妝容,話裏不乏欣賞的意思。

“這樣說來,陶樂郡主可不像是會跟妾室爭風吃醋的性子,有古怪。”蔣雲若看宅鬥的小說電視劇什麽的不少,感覺陶樂郡主有些違和。

“等咱們重新開張後,倒是可以深挖挖,說不定是條大魚。”

瑩纖來不及為可以繼續八卦高興,聽清蔣雲若說了什麽,興奮地瞪大眼,“咱們要開張啦?啥時候開張啊?今晚上嗎?”

“不,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蔣雲若輕笑道。

她從暗格裏拿出上次去琳琅閣時,給瑩纖饒帶的那條花娘的襦裙換上。

而後在外頭,她又穿了層纖湘送來的琳琅閣龜奴短打衣衫。

在短褐衣外,往肚子上綁了個中間厚兩側薄的墊子,最後她才穿上一身富商可穿的暗絳色雙開襟衣袍。

“什麽比開張更重要?”瑩纖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略有些富態,眼角不乏刻薄卻故作和氣的老財蔣,問道。

蔣雲若嗬嗬笑著,用略有些低啞的男聲非常溫和說道:“那當然是——去踢場子。”

瑩纖頓了下,眼神更亮,手下動作也更快了些,這樣刺激的活計,她最喜歡了!

端午節後,各行各業的紈絝們結束了提前幾日開始就被長輩們約束著的苦逼日子,琳琅閣門前車馬來得格外熙熙攘攘。

那徹夜明旖旎的花燈,搖晃出火樹銀花的燦爛,胭脂香浮動在空氣中,讓人深深吸上一口——

“啊!這他娘才是人間滋味兒哩!西北簡直不是人呆的地兒!”

湊過來的花娘還未搖曳就先聞到股淡淡的羊鮮味兒,唇角僵了下,這才壓著嫌棄嬌笑著上前。

“郎君來啦?許久不見,可叫奴家思得不識肉滋味了呢。”

躬身在後頭付了車馬錢的瑩纖腹誹,你現在識,大概是讓烤羊蹄子味兒給饞得?

蔣雲若拍著腹部,一臉被拍對了馬屁後的誌得滿滿,“哈哈哈……老爺我不得多賺些金銀,才好多在你們肚皮上花費些時候?”

花娘嬌嗔著不依,身體卻很誠實地靠在蔣雲若身邊,熱情將人往裏讓,“郎君說話怎的如此粗鄙,很是該讓奴家的姐妹們用琴聲與郎君洗洗嘴。”

“那還不趕緊安排,今晚我哪兒都不去,多叫幾壺好酒,不醉不歸!”

蔣雲若說到做到,不醉不歸,所以她根本就沒喝酒。

等那送進來吹拉彈唱的花娘們醉得東倒西歪,她才哼著剛聽到的小曲兒,換成跟哪個聽到的小廝差不離的聲兒,還挺悅耳。

一個同樣做小廝打扮的龜奴湊過來,“點子從側樓頂層去了臨水樓閣見客,拍賣那娘們兒在後頭院子裏,正逍遙著。”

說完她還感歎了一句,“逍遙不是倆人打架嗎?那娘們兒還挺厲害,仨人,一個抱著她,一個趴她懷裏,看著還挺有意思,我能學……”

“你不能。”蔣雲若麵色不變打斷瑩纖的話,“男人隻會影響你賺錢的速度,你自己想想是錢重要,還是有錢可以買一個扔一個的男人重要。”

瑩纖:“……”行吧,反正逍遙的事兒多得很,不少這麽一件。

“你去頂層藏好,剩下的我來。”蔣雲若進了琳琅閣不進客的側樓後,一邊脫小廝的衣裳一邊吩咐。

瑩纖點點頭,知道主子這是要裝逼了,利落找地兒藏起來。

待得風子濯應酬完大千歲派來拉攏的門人,捏著額角剛進門,立刻就頓住了動作,頗為警惕側身做出防備姿勢。

“誰?”

蔣雲若斜躺在風子濯的軟榻上,聲音嬌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來找冤家你算賬的呀~~”

風子濯:“……”確實是個冤家。

他頭更疼了,不動聲色晃了晃暗鈴才深吸口氣,笑著繞過屏風。

風子濯朝蔣雲若拱手,“三娘子今日怎麽起了興致,來我琳琅閣?若是有什麽喜歡的物什,隻管派人來說一聲,我使人送到府上便是。”

蔣雲若輕笑,“哦,我要琳琅閣半年的利益做供奉,你也會派人送過去?”

風子濯:“……”

“還有你讓我花銀子買我自己的人,我受到了好深好深好深的傷害,需要你大力賠償,你也會讓人送過去?”

風子濯:“……”你再說一遍你花銀子了嗎?

蔣雲若聽見有人靠近,冷笑著坐起身,“還有你家主子讓人斷了我的前塵往事和父女姐弟親情,拿琳琅閣的地契來補償,不算過吧?你也能使人送過去?”

“我看你是做夢還未清醒!”匆匆套著華服襦裙而來的女子嬌喝出聲。

蔣雲若站起身,眼神冷下來,“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讓琳琅閣名揚天下的恩人?我就是喂狗,狗也隻會衝我搖尾巴,它若敢汪汪,怕是會被打死。”

繞過屏風後,渾身水汽未消的離歡已經氣黑了臉,“你說誰是狗?忘了前塵倒是叫你膽子大了不少。”

“唔……忘了前塵後,其實我還挺好奇的。”蔣雲若走近離歡,挑眉看著她,“我這人素來囂張,誰敢在我麵前耍橫,我必定要她橫躺一輩子,你是怎麽還能活到現在的?僅憑你是我表姐?”

離歡眼神迸現殺意,“一個賤種也配叫我——”

蔣雲若說動手就動手,突然暴起掐住離歡的脖子,矮下身子撞進離歡懷中,手肘與膝蓋招招衝著對方死穴去。

“跟誰倆呢!”蔣雲若冷嗤,“在我跟前囂張,誰給你的膽子!”

風子濯目瞪口呆,反應過來立刻想要上前阻止,“別打了,留她性命!”

瑩纖突然從暗處竄出來攔住風子濯,蔣雲若招式更狠,留不留離歡性命,還要看她心情!

可很快蔣雲若就發現,她錯了。

風子濯不是跟她說話,他特麽是跟離歡說話!

離歡剛開始礙於衣裳穿得不舒坦,應對倉促了些,被蔣雲若凶狠打了幾下,不等蔣雲若氣勢上來,離歡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神色已經淩厲起來。

然後三下五除二,蔣雲若就被掐著脖子反壓在地上了。

沉默今晚大概會造很多橋,一座一座讓人眼暈。

瑩纖誠懇看著風子濯:“我說我是路過的,你信嗎?”

保得住保不住命且不說,剛放完狠話就被人家摁那兒,真的好丟人,厚臉皮也臊得慌。

離歡用膝蓋壓著蔣雲若,狠狠壓在她痛穴上,“現在你可知道,是誰給我的膽子了?”

蔣雲若:“……”

艸(一種植物)!

新仇舊恨,讓離歡又用了些力氣,“不喜歡聽人叫你賤種?你大概忘了,這也是你自己氣人的本事,氣得人不想跟你好好說話。”

蔣雲若疼得吱哇亂叫,拍著地麵,“夠了夠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習武天賦這種問題,她要想艸,隻能找老天爺。

算了,條條大路通裝逼,此路不通,換條路就是了。

離歡冷哼,“怎麽,不嫌棄我囂張了?”

蔣雲若疼得眼前發黑,但咬咬牙也能忍,她冷笑出聲,“你可以再用點力氣,看看毒發的會不會更快些。”

離歡心下一驚,她從不會小覷蔣雲若的奸詐,立刻起身給自己把脈。

果不其然,剛剛蔣雲若手快打她的那幾下,擦破了她身上的皮,她已經中了蛇毒。

離歡眼神中真切露出殺意,“你找死!”

風子濯蹙起眉,欲開口說和。

蔣雲若沒給他機會,揉著自己的肩膀,探了探脖子,“若是我死了,今夜琳琅閣乃虞國細作在大宣的據點,甚至還有其他據點的消息,立刻會傳遍大宣,我脖子就在這兒,你大可以試試看。”

“你才知道幾個據點?”離歡臉上厲色更重,“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是可能有漏網之魚,但最賺錢的我都知道,不是嗎?”蔣雲若跟離歡走得更近些,臉上囂張比離歡剛才更甚。

“我若到了時候不回去,信也會被送出去,你若是想說臨水樓閣下四通八達的逃生路線的話,哎呀,我一不小心撒了毒,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命等到解藥呢。”

離歡氣得胸前波瀾起伏,咬著牙怎麽都壓不下心裏的殺意,風子濯恰到好處拂開瑩纖的鉗製,握住了離歡想要發作的手腕。

“夠了,你已經壞了一次事,還不肯醒悟嗎?”

離歡狠狠甩開風子濯的手,“那你叫我過來作甚?就是為了讓這個——”

“我建議你小心說話,剛才被辱罵的賠償我也是要的。”蔣雲若斜靠在軟榻上緩和身上的疼,陰陽怪氣道。

“你先去收拾下,帶著印信過來。”風子濯定定看著離歡。

他讓離歡過來,本就是怕蔣雲若起了殺意,離歡的武力能壓製蔣雲若。

但風子濯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大出血是肯定的。

琳琅閣大宗支出需要他與離歡兩人的印信,他不覺得離歡不知道,隻是她不想給罷了,否則不會進來就激怒蔣雲若。

“主子,你好弱哦。”瑩纖靠在蔣雲若身邊,嘴唇不動,小聲道。

蔣雲若麵色不佳地哼了聲,把離歡給哼得黑著臉走了,她這才舒坦了點。

被打算什麽,她還能看不出離歡故意激怒她?踢館嘛,就得有被揍的覺悟。

反正對方動了手,虧得就更狠,她金狐狸能屈能伸,會在意這點小意外?

不能夠的!嗬……

風子濯苦笑著過來與蔣雲若賠罪,“三娘子見諒,她被人慣壞了,脾氣不好,實則對你並無壞心思。”

“哦,我也被我阿爹給慣壞了,脾氣更差。”蔣雲若麵無表情道,“我又不瞎,她有沒有壞心思我看不出來?算了,我也不是個記仇的人,她咬了我,我肯定不會咬回去就是了。”

她抬起頭,黝黑的眸子定定看著風子濯,“反正今日若我不滿意,大不了就魚死網破,我可以跟你保證,魚不一定會死,但網一定會破!”

風子濯:“……”是,你不記仇,你隻是小心眼,有仇立刻就報。

作者有話說:

一開始——

老財蔣:看我大殺四方!

後來——

舞娘蔣:算了,裝個文的也行。

下一章,拳開奇寶閣走起~

v後前三章掉落紅包包,求評論,求液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