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戈從正院出來, 先去了書房。

奇寶閣閣主不可能就在那兒等著他,也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就算蔣雲若邀請,徐孟戈吃了幾次虧, 不整治個百八十暗衛以最高規格守衛……他也不敢見了啊。

饒是以徐孟戈這種自認為思維縝密, 冷靜細致的人, 碰上個不要臉不要皮的小娘子,也著實有些紮手。

那日收到不要黃金要原諒條件時,徐孟戈生平第一次, 除了生氣竟然升起一股無力之感,這種感覺讓他略有些挫敗。

當然, 比起挫敗, 他更想殺了這樣一個不受控的禍害。

他總覺得, 若放任蔣雲若繼續胡鬧下去,她若真是細作,作為大宣的政治中心,宣京一旦亂起來,就由不得人控製了。

而這時, 徐為送進來的消息, 更加重徐孟戈想殺人的念頭。

徐為將檢查過的信遞給主子,“世子, 是陌生麵孔送來的,屬下仔細盤問過,送信的沒見到人,隻收到這封信還有十兩銀子。”

徐孟戈不置可否,接過信看完後, 麵上多了幾分霜色。

信裏仔細交代了宣京邸報的背後主人, 與徐孟戈的直覺不謀而合, 提供消息的人甚至提供了幾處奇寶閣可能會藏匿的地點。

在蔣雲若與琳琅閣蜜裏調油的那幾年裏,不管是雲氏還是離歡,肯定都惦記著奇寶閣那些來無影去無蹤號稱無所不查的傭兵。

即便找不到人,日積月累的盯著蔣雲若,她再謹慎,也總有紕漏,能發現她有幾處去處,並不難。

離歡將這些去處似是而非寫到信裏,又將宣京邸報實則是奇寶閣為了傳遞消息,同時與什麽人聯絡的目的,真真假假寫了一通,送到了謹威候府來。

為啥不送去宮城裏?

一來太費精力,宮城守備怎麽也比謹威候府嚴。

二來論誰更想抓住蔣雲若,定是以被偷過桃兒還偷了印信的徐孟戈為最甚。

徐孟戈合上信,“讓你一直派人盯著逢喜戲園,你可曾發現什麽?”

徐為搖頭,“戲園子裏進進出出都是普通人,偶有那麽幾個看著就不正常的,也是朝中的官員家裏出來的,屬下查過,大概是奇寶閣的老主顧,都是知根知底的宣京人,沒什麽問題。”

真正有問題的是他們要找奇寶閣辦的事兒,可奇寶閣送貨的方式他們顯然無法追蹤,這也是徐孟戈的心結之一。

那位閣主顯然是個天才,而天才隻會是更大的禍害。

徐孟戈沉吟片刻,起身,“我去宮裏一趟,你準備好二十個死士和兩組暗衛等我回來。”

徐為渾身一凜,麵色嚴肅,“諾!”

徐孟戈進了宮城才知道,宣和帝正在宣禦殿與大千歲下棋,他父親謹威候作陪。

與他說這話的是周子忠,“承王來時滿臉的春風得意,可見那宣京邸報是拍對地方了。”

周子忠滿臉憤慨,遮掩著蠢蠢欲動的殺意,“竟然炫耀到陛下跟前來,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裏,我早晚要手刃了這老匹夫。”

徐孟戈不欲與他討論這個,承王看起來是個莽夫,可若曦國細作盡在他手,他未必如表麵看起來那般莽撞。

他隻淡淡道:“那宣京邸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周子忠狠狠點頭,“就是,話題人物該是陛下才對!”

徐孟戈實在不能理解周子忠的腦回路,“阿叔是想讓奇寶閣將陛下的一言一行宣之於紙上,任所有人都看到,若有人因此刺殺,您還有功夫去紅袖添香嗎?”

周子忠噎了下,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等徐孟戈聽召進門時,周子忠總覺得他這位賢侄好像還說了點什麽,但他怎麽都想不起哪兒不對。

顯然宣和帝是聽出來了,“又是奇寶閣?”

他嗬嗬笑著看了眼承王,“皇兄可曾與奇寶閣有過來往?”

承王今日是來跟聖人稟報馬場的事兒,隻言那些馬是曦國曾經暗害過他母妃的人送過來討好他的。

按承王的話來說:糖衣我留下了,炮·彈自然打回去,我是宣人,瞧不上曦國那幫癟犢子玩意兒,怎麽會與仇人共舞。

他即便再囂張,畢竟身為臣弟,他也不可能等著宣和帝來問他,不管說的是真是假,總是那麽個態度,也讓宣和帝沒有他以下犯上的把柄。

宣和帝實在不耐煩聽承王胡扯,才將徐孟戈叫了進來,曦國還有承王的親人這事兒,他與承王都心知肚明。

既然將徐孟戈叫進來,那承王強硬要求徐孟戈直接稟報,聖人自然應允,徐孟戈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分寸還是有的。

聽見聖人問話,承王坦然點頭,“算也不算,我家三郎曾被些卑賤之人刺殺,老鼠難抓,當時三郎是請奇寶閣給平了這事兒,三郎很是滿意,多番誇讚奇寶閣,後來奇寶閣關張,他還可惜了好一陣。”

徐孟戈眼神閃過冷意,胤三郎幹多了欺壓百姓,搶奪民女的惡事,甚至成了親的小娘子也被他掠到府上,活不下去想要魚死網破的總有那麽幾個。

若承王說的是真話,那奇寶閣就是助紂為虐,更該殺。

“現在奇寶閣明顯是更懂事了。”承王哈哈大笑,捋著胡子對宣和帝道,“我有意讓奇寶閣為我追查軍中細作的事兒,若宣京邸報是奇寶閣所為,那倒是有被本王利用的價值了。”

徐瑉昱聞言輕笑,“巧了不是,能被王爺看到眼裏,那是奇寶閣的榮幸,據說您府上三郎為虞國細作所傷,陛下也甚為惱怒,不若讓奇寶閣一起查了?”

承王淡淡看徐瑉昱一眼,“周子忠倒是什麽都與你說。”

徐瑉昱麵色不變,笑得風流肆意,“我兒與晉二郎也曾去了河東道,想知道也不難。”

“成啊,本王回去就派人與那勞什子戲園下帖子,請奇寶閣幫本王查一查,若這事兒是虞國所為,咱們大宣的天策軍也不是擺著好看的!”承王張揚地站起身。

“若不是外頭人所為……那本王的部曲可就不客氣了。”

說完他敷衍行了禮揚長而去。

徐瑉昱皺起眉,宣和帝臉色也不大好看。

徐孟戈倒是淡然,等趙修帶人出去後,他淡淡道,“陛下不必擔憂,我既然做下這等事,便不會被人發現,今日我進宮,是想跟陛下借您的暗衛一用。”

宣和帝臉色和緩了些,他不擔心承王會發現胤三郎受傷的端倪,隻是對這位庶兄總時不時從微末處挑釁皇權覺得不舒坦。

“你要借暗衛何用?”

徐孟戈抬起頭,“殺了奇寶閣閣主,再加上飛虎衛嚴查,奇寶閣以後必定不會成氣候。”

它能關張一次,徐孟戈有信心讓第二次成為永久。

宣和帝有些詫異,“為何?”

徐瑉昱也跟著附和,“人家對你有意思,殺了怪浪費的。”

宣和帝還點了點頭。

徐孟戈:“……”

他深吸了口氣,“不管承王的話是真是假,奇寶閣隻認銀子不認人,助紂為虐之事恐怕是真的。這種人無法收為己用,她確實有邪才,琳琅閣的事情還未查清楚,若兩處有勾結,奇寶閣又投了承王……”

宣京必亂,甚至起戰爭也不是不可能,古往今來多少戰爭都是被那些陰險狡詐之輩挑唆而起。

徐孟戈覺得貪財不是好事,但宣和帝卻覺得這恰恰是個優點。

雖說皇城內並非銀錢最多的地方,但論權勢,論榮華,絕對是其他任何地方和人都不可比擬的。

人總有弱點,身為帝王對可用之才總會寬厚些,有些零碎小缺點並非不能接受。

他不怕奇寶閣貪,就怕他們不貪,隻要能拿捏,便能利用。

因此宣和帝隻笑了笑,“暗衛可以借給你,但朕有個要求。”

“陛下請講。”

“以查出那位閣主的身份為先,奇寶閣是柄雙刃劍,雖危險,利用好了也不失為奇兵,你大可以像在湖州府一樣耐著性子試探。”宣和帝笑嗬嗬道,“若她油鹽不進,或者做了與大宣有妨礙之事,再殺不遲。”

徐瑉昱也跟著道:“就是,為父我與你阿娘也是開明之輩,隻要她不是風塵中出來的,你娶或是納,我們都沒意見,活著總比死了的有用。”

徐孟戈:“……”

等到蔣雲若與徐孟戈碰麵,宣京正好下第一場雪,初雪不算太小,白茫茫覆蓋了整個宣京,將這座硬朗莊嚴的城池裝點得多了幾分夢幻。

兩人相見之處是徐孟戈挑的,是一座能賞雪的湖心亭,四下都是冰冷的湖水,雖未上凍,但想跳進去遊上岸也不可能。

除了乘船,沒有逃走的其他辦法。

這地兒不是他堅持要選,是蔣雲若說的,“我並非霸道狂逆之輩,上次是我挑的地方,這次自然該世子做主。”

徐孟戈仔細打量蔣雲若一番,她今日穿了身薑紅胡服配黑色大氅,大氅領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將她格外深邃的麵容襯得更加嬌豔。

徐孟戈哪兒見識過這種偏歐美風的妝容,他隻覺得上次蔣雲若化濃妝,大概是為了遮掩她與宣人有異的五官。

“你就不怕本世子在這裏要了你的命?”徐孟戈淡淡笑著,倒了杯茶推給蔣雲若。

“湖心亭裏到處都是我的人,唯一的船上也是禁中高手,你覺得自己這次還能逃得了?”

蔣雲若笑眯眯喝了口茶,“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哄世子開心,總要有點誠意嘛,還是說,世子想做我的冤家?”

徐為叫蔣雲若嬌媚婉轉的聲音激得紅了臉頰,娘咧,冤家倆字是讓這位女郎君唱活了。

徐孟戈冷冷看了徐為一眼,徐為趕忙撤出去,在外頭守著。

說是要賞雪,其實湖心小島並不大,四麵漏風那說不定要凍死個誰。

所以亭子裏四麵都掛了暖玉簾子,細細放下來,再在角落裏放置無煙的紅羅炭,就跟在暖閣裏一樣舒適。

要是覺得熱了,讓人卷起半麵暖玉簾便可賞雪,搭配彌漫著輕霧的湖麵,自有一番輕愁之美在其中。

這份帶著濕氣的水意讓徐孟戈的聲音都柔和了許多,“你想與我和解,不如先將解藥與我。”

蔣雲若端茶的手僵了下,她倒是想給,真的想。

可現在沒有你信不信?

給了你不一定用更想殺我你信不信?

她咬咬唇,幽怨般看向徐孟戈,“世子今日約我前來,隻想與我說這個嗎?你要解藥,我讓人送去便是。”

徐孟戈也不著急,太醫都說他身體無恙,雖然中毒,他也沒有任何不適之處,不急著逼蔣雲若交出來。

他將宣京邸報放在桌上,“這是奇寶閣辦的吧?武侯?”

蔣雲若嗬嗬笑,“這是讚世子與侯爺威武雄壯呀。”

徐孟戈輕哼,“玉皇子呢?”

蔣雲若眨了眨眼,“這是一個隔壁老王的故事,隻是說來話長,回頭我讓人送與世子府上便是,至於加了一點水,這三皇子得嬌妾,不是從水裏的來的嘛。”

“梅二娘呢?”徐孟戈語氣依然很和緩。

蔣雲若露出白牙,“倒黴的二娘?”

“女郎君果然聰明。”徐孟戈點點頭,突然笑了,比蔣雲若還燦爛。

冷麵小郎君突然這麽一搞,像是劈開迷霧的暖陽,一時間竟是迷了人的眼,讓人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

他就帶著這樣的笑問蔣雲若,“所以你用宣京邸報,與細作傳遞消息,詆毀朝廷重臣,對皇族阿諛奉承,不覺得自己該死?”

蔣雲若輕歎了聲,為徐孟戈話裏的殺機而醒神。

徐孟戈不愧潘安之名,實在是太好看了,若非睡旁人隻要勾勾手,睡這大寶貝要命,她說不準真要用近渾身解數,也要將人拿下。

但蔣雲若衝動歸衝動,她更惜命。

“我又不是細作,又何須跟細作傳訊,這邸報能傳訊相信不止世子一人能看得出,我能傳,旁人也能,不是嗎?”

徐孟戈愣了下,心裏猛地一動。

蔣雲若又道,“況且論如何用暗號,沒人比我更精通,送與陛下的那枚翡翠不也證明了嗎?隻要有人用邸報,就有被我發現的危險,到時候這些消息誰想得到,付得起代價就成,不比陛下派人辛苦去查,來的容易?”

徐孟戈心裏都忍不住感歎,怪道這小娘子敢獨自前來,她這張嘴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他麵無表情把玩著扳指,“還有嗎?”

蔣雲若點頭,“邸報的好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我隻與世子說最重要的。”

她伸手從徐孟戈手下拽過邸報,甚至突破了陌生的距離,就在纖細白嫩的小手馬上要碰觸上大手之前,徐孟戈猛地抬起手,冷冷看著她。

蔣雲若輕笑一聲,與徐孟戈指著頭條,“誰不喜歡嚼舌頭呢?這裏的故事怎麽寫,可是邸報說了算。”

她又指著話題人物,“邸報能追捧誰,就能批判誰,隻用幾日功夫便能天下人皆知。”

徐孟戈瞳孔縮了下,緊緊盯著蔣雲若纖細的手指——旁邊的邸報,他已經明白蔣雲若在說什麽了。

蔣雲若幹脆利落道,“至於宣京時事和廣告版塊,若是鼓動老百姓對故土感情更深,甚至用於征兵,亦或是其他什麽都可以,所以若是誰成了邸報的主人,不出門戶便能掌控天下人心,世子覺得不好?”

徐孟戈眼神中殺意再不掩飾,他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蔣雲若,“好,可掌控的不該是你。”

蔣雲若也笑眯眯站起身,像是沒受到影響般眼神柔媚,“誰又說我一定要做這邸報的主人,而且誰又規定了,天底下就隻能有宣京邸報呢?”

徐孟戈已經徹底被蔣雲若說服,恨不能立刻進宮稟報。

天下且不說,若是論起對宣國的掌控和財力物力,誰能比得過聖人?

再辦一份邸報並不難。

但如此輕易被蔣雲若說服,他就更不願意放過這樣擅長蠱惑人心之輩。

徐孟戈慢條斯理走到蔣雲若身前,兩個人近到幾乎踏一步就能貼上了,“你喝了我的茶,就不怕我下毒?”

“怕,我怕死了。”蔣雲若可憐巴巴眨著眼,“但好在您身上也有毒,這樣也算公平嘛,隻要死不了,世子高興便好。”

徐孟戈低頭深深看著她,“你又怎知我不會要了你的命?你三番五次戲弄於我,如今甚至有將天下玩弄於鼓掌之勢,殺了總能令人更安心些。”

“唔……世子說的有道理。”蔣雲若仰頭靠他更近,近到徐孟戈先受不住,退後一步,她才輕笑出來,眸底也帶上了冷意,“我敢單刀赴會,世子覺得我會毫無準備?”

徐孟戈冷笑,“若是殺了你能庇佑大宣安穩,要我的命也並非不可。”

“殺了你這樣俊美的郎君多可惜呀。”蔣雲若依舊笑著,隻是話比她的眸光還叫人心寒。

“可我聽說,胤三郎的傷來的蹊蹺,被大千歲掌控的天策軍中,除了旁國細作,還有其他人在,若是我有何閃失,這些消息會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承王手中,起碼比我知道是承王算計陳二娘入三皇子府要來得快。”

徐孟戈渾身殺氣凜然,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掐住蔣雲若的脖子。

這回沒中藥,他的力氣直將蔣雲若慣到柱子上,“女郎君可知,就是因你這樣肆無忌憚的玩弄人心,置江山社稷和國泰民安於不顧,才更想讓人殺了你。”

蔣雲若以同樣的速度將短刀壓在徐孟戈脖子上,“那郎君可知,禍害遺千年,我肯定比你活得要長久。”

刹那間,這座被暖玉簾子隔起來的空間內,雖炭火融融,可兩個人的針尖對麥芒掀起的緊繃和殺氣,愣是讓亭子裏多了幾分寒意。

徐孟戈偏頭看了眼短刀,而後毫不在意又直視蔣雲若的眼睛,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手轉身回去坐下。

“女郎君所言有理,這茶沒下毒,今日請女郎君來,我並無惡意。”徐孟戈突然冷靜下來後,雖然還有些淡漠,可說起話來也特別賞心悅目。

他一直沒放棄打量蔣雲若的五官,因此眼神顯得特別專注,“不知女郎君打算何時將解藥與我?”

蔣雲若收刀的手頓了下,被威脅被恐嚇都毫無感覺的金狐狸,這會兒頗有些騎虎難下。

她艱難道,“解藥需要時間配置,郎君還需要等些日子,不過我保證,半年內定將解藥送上。”

“好。”徐孟戈也不催,“那你下毒之事,還有在邸報編排我之事,我都不與你追究,原諒之說我也買一送一,女郎君可否回答我的問題了?”

蔣雲若想了想,坐回桌前她小心翼翼問,“當然,那若是我今日回答世子三個問題,可否再原諒我一次?”

徐孟戈:“……”

作者有話說:

徐孟戈:你到底作了多少死?

蔣雲若:從始至終就那麽一……二……三五……七·八回吧。

徐孟戈:……

有小可愛反應看不懂,從我撲穿地心的姿勢來看,我大概是真搞得太繞了,所以會慢慢修一遍文,主體架構不變,隻是將事件和伏筆修的更清晰一些,感興趣的可以重新看一下,不看也不影響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