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安回過頭來,溫柔地對格洛爾說:“陛下,沒用的,就算您向克萊門特上將求救,這碗藥也必須得喝。”
格洛爾陛下不為所動,依舊可憐巴巴地盯著克萊門特。
上將今天一直沒有說什麽話,眸色深深,嘴唇也緊緊抿著,格外沉默。
事實上,這幾天裏一直守在陛下身邊的艾薩克卻是知道,克萊門特上將在陛下生病的這些日子裏,幾乎都沒有離開過陛下的床前。
這樣的沉默在格洛爾麵前的表現十分少見,不過當格洛爾叫了一聲以後,他的焦距就重新回到了陛下的身上。之間克萊門特歎了口氣,上前一步。
塞利安眉毛高挑,十分不滿,聲音也涼了下來:“上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克萊門特開口說道:“我沒有替陛下說話的意思,伯爵。不過,逼著陛下喝藥畢竟不是件好事,不如讓我來試試?”
格洛爾瞪大眼睛。
“不,克萊門特,我不是讓你幫塞利安的意思。”陛下委屈極了。
塞利安也有些驚訝,不過他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眼克萊門特,皺著的眉毛稍微鬆了下來。
“可以,克萊門特,你有辦法讓陛下好好喝藥?”
“是的,不過……這需要讓我和陛下單獨說幾句話。”
克萊門特從塞利安手中接過藥碗,對著塞利安審視的目光,神色自然地保證說:“我會讓陛下喝下藥的。”
塞利安也大概明白了克萊門特所說的“方法”。
他皺了皺眉,不是很樂意,但思考片刻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他向艾薩克揮了揮手後,對著克萊門特說:“請務必要讓陛下全部喝完。”
塞利安帶著艾薩克暫時出了門。
房內,隻剩下了格洛爾和克萊門特。
格洛爾剛剛蘇醒,頭暈頭疼,渾身無力又酸痛,感覺十分難受。不論克萊門特現在是想怎樣讓他喝藥,他都沒有力氣去反抗或辯駁了。
他歎了口氣,躺靠在床頭,等著看克萊門特想要怎麽做。
“別拿這麽警惕的目光盯著我,陛下。”上將坐到床頭,笑了一下。
格洛爾不滿地一縮腦袋:“你先把它放下再說話。”
上將無奈,放下藥碗,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放下了。”他說。
格洛爾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好了,克萊門特,你說吧,調走他們是想和我說什麽事情?”
克萊門特緩緩說:“我是想向您道個歉,陛下。”
“向我道歉?”格洛爾抬眼。
上將“嗯”了一聲,低聲說:“如果不是我把您帶出了門,您也不會生這場病。所以我想,之後還是……”
上將話沒說完,但是格洛爾完全能夠猜出他的後半句話來。
無非就是之後不打算再將他帶出門了之類的。
“不行!”
格洛爾一下睜大眼睛,坐直了身體。
忽然的動作讓他劇烈咳嗽起來,克萊門特眼神一縮,連忙伸手扶住他。
格洛爾好不容易壓下喉嚨間的癢意,反手將他抓住,委屈地說:“不能不帶我出去,克萊門特。我已經和塞利安說過要把你留下來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不來查你……你那天晚上答應過我的,克萊門特,不能反悔。”
“就算答應過您,也不能拿您的身體做冒險。您看,這出去一趟就在**躺了這麽長時間,醒來之後還不願意喝藥,要是下次出門又是這樣怎麽辦?”
格洛爾又猜到了克萊門特的下一句話。
果然,他見上將幽幽地歎了口氣:“要不這樣,陛下,門我還是可以帶您出的,但作為交換,萬一生了病,您都需要好好喝藥——當然,也包括這一次的藥。不然我這人膽子小,您不願意喝藥的話,以後我就真的不敢帶您出去了。”
膽子小?
克萊門特的這個描述聽得格洛爾一時無語。
究竟是誰那麽大膽地在大半夜裏**自己偽裝之後跳窗出門的?
“……你這樣太無恥了,克萊門特,”格洛爾陛下委屈地斂下眼,“明明你也是在逼我喝藥。”
然而,克萊門特同樣斂下了神情,神色充滿陌生的低落。他握起格洛爾的一隻手掌,將它舉到格洛爾的麵前,好聽的磁性聲音低低地說:“可是您看,生病前您的手還能握住糖人杆子,現在呢,您有力量將它握成拳嗎?陛下,這趟門是我把您帶出去的,您知道當我見到您生病的樣子時,心裏會有多麽難受嗎?”
格洛爾沒了聲音。
盡管他知道這隻是克萊門特為了讓他喝藥而表現出的樣子,可他確實看不太得別人見他身體後的這副樣子。
“過兩天就會好的,克萊門特,你別這麽擔心……”格洛爾頭疼地說,“大不了我喝就是了,你別這樣一副我好像要死了的表情。”
這句話一出來,上將剛剛還在低落愧疚的臉上一下就露出了笑容。
“您可真好哄,陛下。”克萊門特忍不住感歎。
格洛爾頭更痛了:“你好煩,克萊門特!”
*
克萊門特端著空碗出了門,艾薩克與塞利安伯爵此時正等在房門一側。他將藥碗遞給了艾薩克醫生,然後同塞利安伯爵點了下頭。
塞利安向艾薩克說了兩句話後,艾薩克領命離開。他向上將招了招手,將這名出色的年輕將軍帶到了一旁。
“陛下怎麽樣了?”
“喝完就睡下了。”
塞利安點了點頭,他相信克萊門特不會在這種事上欺騙自己——畢竟等一會兒自己肯定是會親自進屋去檢查的。
這名裝扮整潔精致的伯爵靠在王宮寬敞的走廊邊上,順著廊窗外射進來的太陽,仔細端詳著這位接手自己工作的上將。
“你是用條件哄陛下喝的藥?”他問。
克萊門特輕輕摩挲著牆壁瓷磚上的隱形紋路,回答道:“是的。”
塞利安沒有意外,他點點頭,說:“這是一種辦法,但你千萬不要向陛下許諾太多東西……陛下喝藥,這可不是一次兩次的事。許諾條件來哄他,這樣的方法是用不久的。”
克萊門特點點頭,同意了伯爵的說法:“我知道,以後我會找到更好的方法的。”
“嗯。”塞利安沒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中年伯爵的目光飄向陛下緊閉的房門,重新開口道:“陛下跟我說了,他要你來接手未來三個月的代理工作……我不會問你和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能讓他在期限之前提前將你敲定下來,這是陛下的秘密。不過上將你要知道,雖然陛下在政治上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君主,從不出錯,但在生活上,陛下經常會產生一些容易帶來危險的想法。既然我們承擔起了照顧陛下的責任,那就不能讓任何危險靠近到陛下身邊——包括一切會影響到陛下身體健康的威脅。一切。”
塞利安強調著這兩個字,目光轉到上將身上,語氣沉沉地說:“陛下這兩年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上將,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
高燒後,陛下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因此多休息了一天時間,格洛爾才終於能夠下床走動。
公文積攢了一周時間,早在書桌上疊成了山。
格洛爾對此沒有展現出任何的不適,他的麵色比起前些天生病時候已經多了不少血色。在獲得下床自由、被扛著扶到書桌麵前時,小陛下的臉上更是顯出了欣喜的紅潤。
克萊門特站在身邊,看了看桌上的十幾壘文件,又看了看格洛爾,挑眉問:“這麽開心?這些文件真能處理得完嗎?”
小皇帝展開翅膀,帶起的清風迎著晨曦,拂起上將的發梢。他沐浴在冬日陽光中,用手撐著臉頰,偏頭笑著,笑容就像是雪花一樣幹淨。
他的聲音輕盈無比,根本感覺不到一點壓力:“當然,克萊門特,你可不要小看我處理文件的速度。”
塞利安在一旁失笑,彎腰為陛下添了杯茶,說:“但您這兩天還是得受累了,陛下。”
“隻要把不必要的會麵都幫我拒絕掉就好了。對了,塞利安,你今天晚上就要離開了嗎?”
塞利安溫聲回答:“是的,陛下。您的身體正在慢慢康複,我也能夠放得心下了。”
格洛爾點了點頭,輕聲說:“嗯,那今天下午我的時間就留給你了,到時陪我下下棋。”
“這會增加您工作壓力的,陛下。您不用專門抽時間來陪我。”塞利安搖搖頭。
陛下並不領情,堅持道:“要的,塞利安。你陪了我那麽久,這一個下午的時間不算什麽。”
塞利安無奈地笑笑,沒再說什麽,應下了格洛爾陛下的請求。
於是午休過後,格洛爾拉著塞利安下了兩個小時的棋,又拖著他到王宮頂樓散了個步,頗為不舍地交談了一個下午。克萊門特則是趁著這個時間出了趟王宮,說是帝都城防軍統領邀請約見,直到晚飯時間才回到王宮。
三人一起吃了頓晚餐。
塞利安最後將需要交接的事項全部交代給克萊門特之後,返身走回格洛爾身邊。
“那我走了,陛下。這三個月裏請您無比好好保重身體,希望克萊門特上將能夠替我照顧好您。”塞利安伯爵伸手撫平小皇帝的衣領,溫和地說。
格洛爾跳下椅子,上前輕輕抱了一下伯爵。
“好的,塞利安,你放心吧。請不要擔心我,安心閉關,三個月後等你回來。”
塞利安伯爵笑了笑,恭敬彎身,用額頭碰了一下小皇帝的手背,作為最後的道別。做完這一切後,塞利安向克萊門特說:“陛下就交給你了。”
克萊門特點點頭:“嗯。”
伯爵這才轉身離開。
陛下趴在窗台,望著夕陽下伯爵離開的身影,許久沒動。直到克萊門特走到身邊,給他披上一件絨毛外套。
格洛爾側頭看去,隻見克萊門特的目光也朝著窗外望去。上將側著臉,暖橙色的夕陽照在他臉上,那雙充滿野性的祖母綠色的眼睛都被柔化了三分。
“你在看什麽?”格洛爾問。
“在看您看的景色。”克萊門特說。
“我們看到的不可能一樣,”格洛爾仰著頭說,“克萊門特,這件外套好重,我不想穿。”
上將低下頭,清晰的頜線與深綠色的軍綠色軍裝大衣搭配起來顯得格外堅毅。
他說:“走廊有風,會冷,您的低燒還沒退。實在重的話,我可以背您回到臥室去。”
“不,克萊門特,你別跟他們一樣總把我當做什麽易碎品,”陛下慢吞吞地說著,他不緊不慢地攏了下外衣,轉身朝著臥室方向走去,“我自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