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沈千絡到披香殿姑母處去幫她看花樣子。兩人坐在偏殿裏麵的地毯上，底下墊著厚厚的墊子。麵前是一幅巨大的錦緞，上麵是大漠孤煙，那是洛國那邊的景色。

沈千絡的手撫在繡布上，又回想起了洛國的長河與青草，夏秋季節成群結隊的牛羊。還有自己偷偷跑出去的時候，看到沙漠裏商隊輕響的駝鈴。純懿貴妃的眼睛也看著繡布，微笑說道：“我特意叫尚宮局做的這個樣子，到時候一邊繡。就好像咱們家那邊的景色都在眼前了。”

“姑母是想家了嗎？”沈千絡小聲地問道。

純懿貴妃一邊擺弄絲線一邊說道：“自從到了宮裏來，已經有快二十年沒有回去了。從小長大的地方，怎麽會不想。”

沈千絡也歎了一口氣；“是啊。我也想家了。想家裏的燴羊肉和疙瘩湯。都好久沒吃了。”

純懿貴妃關切地看著自家侄女，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說道：“哥哥和嫂子的書信，我看過了。他們的意思是，讓你留在京城，還讓我在京城裏給你找個合適的夫君。不過姑母看的出來，你不喜歡在宮裏。不如這樣吧，等過幾個月。我做主，叫陛下給你一個封號，然後就把你送回去，有我的旨意，你父母也不會說什麽的。”

沈千絡錯愕道：“姑母，您不怕我父母責備你嗎？”

純懿貴妃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很近的距離，沈千絡看的到她眼角已經出現的隱隱細紋。她的眼睛裏似有淚花，聲音也變了：“在這宮裏待的太久，活的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沈千絡忍不住靠在純懿貴妃的肩膀上。輕輕叫了一聲。在這一刻，她似乎覺得，跟父王和母後比起來。這個跟自己有很近血脈關係的女子，更像是自己的母親。讓她心生感動，也想要依靠。

純懿貴妃摸著沈千絡的頭發，低聲說道：“所以，我不想再讓我的侄女走我的老路了。心裏總想著快點把你送回去，找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廝守終身。可是又不想讓你那麽快走，還想要你多陪在我身邊一些日子。”

沈千絡欣喜地說道：“姑母要是不嫌棄的話，我明年再走就可以！”

純懿貴妃握住沈千絡的手：“好。那就明年再送你走。”

兩人繡了半個下午，宮裏就有小太監來傳旨，說皇上晚上要來披香殿用晚膳。沈千絡不便打擾，就先行離開了。

純懿貴妃特意收拾了很久。等到暮色四合的時候，皇帝才來了。純懿貴妃緊挨在皇上身邊吃飯，給他舀了一碗湯：“陛下，臣妾小廚房新做的茯苓乳鴿湯，味道還不錯。您嚐嚐。”

皇帝點了點頭，喝了一碗。片刻之後，他卻撂了筷子。純懿貴妃立刻問道：“陛下，怎麽了。是不是臣妾這裏的飯菜不太和您的胃口。”

皇帝道：“愛妃，你這裏的飯菜味道一直是最好的。隻是朕今天到這裏來，是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說。”

純懿貴妃有點錯愕：“陛下怎麽這般小心了。咱們之間不是向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嗎？”

皇帝道：“是。但是這次的事情有點不一樣。愛妃，你知道，吐蕃的使臣就要進京了。”

純懿貴妃回道：“臣妾知道這件事。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妾好好安置使臣嗎？”

“不。愛妃，朕要跟你說的不是這件事。前幾日，吐蕃國主寫信過來，說自己死了王後。想要再娶一位公主做他的新王後。”

純懿貴妃撂下了筷子。皇帝看了她一眼，繼續道：“為了全咱們與藩國的情誼，朕隻能答應，沒有其他的辦法。但是愛妃，你也知道，宮裏現在並沒有適合嫁齡的公主，所以，這次朕過來...”

純懿貴妃著了急，立刻道：“陛下，千絡才十五歲，你就要讓她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和親嗎？”

皇帝麵露難色，但還是道：“愛妃，你也要理解朕。德妃的三公主遠嫁，朕身邊適合嫁齡的公主，唯有八公主。可是她是朕身邊唯一的女兒了。所以，這幾天朕想了一下，還是千絡比較適合。而且到時候，朕也會給她個封號，以朕女兒的名義，風風光光地出嫁。愛妃，你看怎麽樣？”

純懿貴妃生了氣，也放下筷子道：“陛下。八公主是您身邊唯一的女兒，可千絡也是臣妾唯一的侄女。而且，她才十五歲，現在就考慮婚嫁之事，是不是太早了。臣妾還希望，明年春天就送她回去的。”

皇帝道：“朕知道愛妃的意思。可朕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其實年歲大小都是沒事的。等她嫁做人婦，自然會好。而且，朕目前也隻是有這個想法而已。其他的考量朕還沒定，也要與大臣們商議，我們沒必要一直說這個。”

但是純懿貴妃心裏卻明白。她太了解皇帝的性格了。如果不是心裏已經有了六七分成算的人，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如果今天她不能勸說皇帝改變想法，那麽之後，沈千絡去和親的可能性隻會越來越大。

純懿貴妃就有開口：“陛下。其實臣妾覺得，千絡卻和親真的不合適。她的年紀小不說。行事也是風風火火的，如果真去和親，隻怕會弄巧成拙，把好事都變成壞事。而且臣妾聽說，吐蕃國主已經年近五十，都能做千絡的父親，這婚事也實在太不合適，陛下不妨考慮其他宗室.....”

皇帝聽了這話，忽然變了臉色，打斷道：“你當初進宮的時候，也是十幾歲。朕那時也年近四十了。所以你是覺得，朕和你也不合適嗎！”

純懿貴妃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離開桌子，跪在了皇帝麵前：“臣妾失言了。還請陛下降罪。而且，臣妾對陛下的心，這麽多年，您難道不知道嗎”純懿貴妃說完了抬起頭，眼睛裏都已經含了淚水。

皇帝看的心頭一動，馬上把貴妃從地上扶了起來，說道：“愛妃說的話。朕知道了。朕回去之後會好好考慮的。”

但是皇帝當晚也沒有留宿在純懿貴妃的宮中，吃完了晚飯就走了。但是天色雖然已經很晚，純懿貴妃還是沒有睡下，而是坐在那裏愁苦地想著什麽。檀香解勸道：“娘娘恕罪，奴婢鬥膽說一句，今天的話，您不該跟陛下說。奴婢看他很生氣。”

純懿貴妃道：“本宮自然知道陛下生氣。可是這話本宮卻不能不說。本宮不能讓千絡和親。至於其他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檀香道：“公主會明白娘娘對她的疼愛。也希望娘娘能夠得償所願，讓千絡公主可以不必出去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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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等純懿貴妃睡下之後，檀香悄悄地走了出去，到沈千絡的毓秀宮裏。她一向睡得晚，現在宮裏還亮著燈。檀香到了屋裏。看到江月正坐在那裏打哈欠。檀香也沒說話。直接走到裏間。蘭桂先出來招呼她；“檀香姑姑，有什麽事嗎？”

檀香道：“公主在嗎？我要跟她說幾句話。”

“在的。”蘭桂說著，把她帶進了屋裏。沈千絡還沒睡，正在架子前洗手，銀盆裏是滿滿的玫瑰花水。檀香見了她，立刻上去行禮。

沈千絡擦幹淨手，道：“檀香姑姑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可是姑母有什麽吩咐？”

“不，千絡公主，不是娘娘有吩咐。是奴婢自己想跟您來說些話。”

沈千絡轉頭吩咐蘭桂：“去，給檀香姑姑倒杯茶。”

檀香在沈千絡賜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她素來是個直接的人，說話也不喜歡拐外抹角，所以也不等待就直接說道：“公主，今天陛下到娘娘宮中用膳，跟娘娘說起了和親之事。想必公主也略有耳聞，那您知道，陛下心裏的人選是誰嗎？”

沈千絡漂亮的眉頭皺起來：“不會是我吧。”

檀香點了點頭：“眼下，公主確實是第一人選。但是，也沒有定下來。不過今日陛下剛說出口，娘娘就據理力爭，向陛下陳情，結果把陛下也得罪了。”

沈千絡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桌角。半晌，才道：“姑姑，我知道了，多謝你來提醒。”

檀香道：“公主，奴婢來告訴您這件事情，也沒有惡意。隻是想來提醒您，奴婢自然跟娘娘的想法一樣，不希望公主去和親。可是奴婢也不希望娘娘就此和陛下疏遠。公主進宮來的這些日子，奴婢看下來，您是極聰明有主意的，所以奴婢很希望，您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沈千絡想了很久，說道：“姑姑。還請你回去告訴姑母，以後陛下再來，千萬不要再跟他阻止我去和親的事情，萬事先想到自己才好。”

檀香也沒有喝茶，跟沈千絡說完了這些事情之後，就告辭離開了。蘭桂本來想跟沈千絡說一說，但是她卻直接吹了燈，合上床帳去睡覺了。

蘭桂沒有睡覺，而是靜靜地守在屏風外麵。她知道沈千絡等一下肯定會叫她進去。

事實證明，她猜的沒錯。沈千絡躺在**，始終也沒有睡著。她的腦海裏像是一團亂麻，拚命地回想，也沒想到前世有和親的事情。沒有預先知道，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所以這一次，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隻能靠自己解決。沈千絡想了半夜，忽然坐起來，試探性地叫了一下：“蘭桂，你還在嗎？”

蘭桂立刻拿著蠟燭走了進來。道：“公主，還沒睡嗎？叫奴婢有什麽事？”

燭火映照著沈千絡的臉。她雙手抱著膝蓋，頭放在膝蓋窩上，一臉委屈的樣子。像個小姑娘般。她微抬起頭，執拗地說道：“蘭桂，我不要去和親。無論怎樣，我都不想去。”

“公主不會去和親的。您放心，隻要我們小心謀劃，最後去的人肯定不是公主。”

沈千絡的聲音小了很多，裏麵充滿了委屈：“曆來和親的公主，先帝的五公主和十公主。當今陛下的三公主，都是嫁去藩國。五公主和夫君還算恩愛，所以安穩過了一世。三公主的夫君納了很多房小妾，夫妻情薄，聽說在邊地受盡了冷落苦楚。最慘的是先帝的十公主，嫁去了匈奴，結果夫君沒到一年就死了。然後她就嫁給了匈奴的新可汗，一女二嫁，受盡屈辱。”

蘭桂道：“公主，凡事先往好處想，人還沒有定呢。其實，永絕後患的最好辦法，就是把火燒到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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