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桂和落霞跟著沈千絡到後殿去換衣服。落霞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眼淚都在眼睛裏打轉, 好像就要哭出來了。

沈千絡問道:“你怎麽了?好好的這麽難過。”

落霞緊跟著說道:“那些人實在是太欺負人了。公主有不是歌姬舞姬, 也不是供她們娶樂的, 犯得著這麽作賤人嗎!”

沈千絡叫人悄悄告訴蘭桂, 吩咐那些人準備什麽樣的衣服。還不忘轉向落霞,去安慰她:“落霞,你別氣了。不就是跳個舞嘛, 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別生氣,別多想。”

落霞抹了一把眼淚, 說道:“奴婢還想著公主,公主,倒來安慰奴婢。”

蘭桂心裏也是酸酸的, 但是也知道她一直在這裏這麽哭,沈千絡的心裏也會很難過。她就說道:“落霞,你先出去吧,別隻管在這裏這樣,你讓公主心裏會更難受的。估計尚宮局已經把衣服送過來了, 你出去幫公主把衣服拿回來吧。”

落霞轉身出去拿衣服了。尚宮局一共準備了三套,沈千絡看了一會兒, 選了套紅色掐金的胡地百幅裙, 打算一會兒就跳胡旋舞。一切收拾好之後,沈千絡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到廳後準備了。

皇帝和賓客們都在廳內等待著。大家都時不時地往門口看看,有不少人也都是看好戲的心態, 想知道這位公主到底會做出一個什麽樣的舞蹈來。

隻有純懿貴妃的心裏很不好受,替沈千絡抱屈,屢次想要說幾句,但是又想起剛才沈千絡的囑咐,隻能忍下來。

正在恍惚之際。廳內之前奏的悠揚婉轉的樂曲忽然戛然而止。緊接著,胡地節奏明快,音色織烈的音樂忽然奏響,緊接著,一個身著紅衣,輕紗敷麵的女子忽然出現在廳中。她隨著樂曲的節奏,輕輕擺動著手臂,腰肢柔軟,動作漂亮,她時而溫柔地動作,時而快速旋轉仰頭,比胡地女子的舞蹈還要漂亮幾分。在座的男子都傻了眼,已經移不開在沈千絡身上的目光了。

蕭若認真地看著沈千絡的舞蹈,手指輕輕按在膝蓋上,跟著旋律打起節拍來。

八公主坐在席上,緊皺起眉頭,說道:“沒想到她還真的會跳胡地的舞蹈,而且還跳著這般賣力。恐怕吐蕃使者不求著父皇把她嫁過去嗎?”

蕭若聽到了八公主的話,忍不住別過頭看了她一眼,嘲諷的笑容立刻浮現在唇邊。蕭南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說道:“六哥,你太明顯了,別這麽嘲笑八妹了。”

連聶林國師也忍不住稱讚道:“千絡公主傾城一舞,果然美不勝收。”一麵又對皇帝說道:“陛下,□□人物果然不同凡響,讓人欽佩。”

皇帝不無得意地看了沈千絡一眼,因為當著眾人的麵,沈千絡又給他長了臉。微笑說道:“千絡公主,為朕與吐蕃國師一舞,十分用心。朕就封你為安寧公主,受封的旨意明日就會到你宮中。”

沈千絡摘下麵紗,跪在地上謝恩。但是純懿貴妃卻在席上倒吸了一口涼氣。皇帝這般說話,無非是已經要決定沈千絡去和親的事情了。但是當著這麽多人,純懿貴妃卻什麽話也不敢說,隻能在心裏默默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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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的結束的第二天,聖旨一大早就送到了宮中。蘭桂和落霞都是愁眉苦臉,落霞更是一直抹著眼淚。唯有沈千絡,拿著聖旨,陷入了長長的沉默。蘭桂把所有人都叫了出去,屋裏隻留下了落霞和自己。

“公主,陛下這般旨意的意思,不就是已經定了公主去吐蕃和親的事情?”

沈千絡“啪”地一聲把聖旨合上,說道:“這就是蕭若讓我做的事情,我已經都做到了。但是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還是再等等吧。”

沈千絡說完,把頭發都散了下來,坐到銅鏡前,讓蘭桂幫她重新梳頭發,卸下這幾日複雜的發髻。蘭桂認真地做事,但還是問道:“公主,你覺得六皇子會真心的幫我們嗎?他會不會不是真心。”

“蕭若沒有理由害我們。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決定讓他幫我們,相信是最起碼的。”沈千絡慢慢揉著額角。這幾日都沒有好好睡覺了,今天早晨起來看的時候,她的雙眼之下已經有了淡淡的烏青。

落霞在給旁邊給沈千絡挑衣服料子。自從沈千絡要嫁到吐蕃的消息傳出來之後,最難過的兩個人就是純懿貴妃和落霞。純懿貴妃做什麽事情的興致都少了不少,落霞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眼淚包,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哭起來。

“公主,您知不知道那吐蕃是什麽地方。奴婢可去打聽了,那地方終年氣候怪異,忽冷忽熱。早上冷的好像三九天,中午就要脫了衣服穿單的。而且吐蕃國的那些人,都是用手抓吃的,直接放到嘴裏,奴婢還聽小貴子說,那邊的人還吃生肉呢!”

沈千絡低頭笑了一下:“吐蕃哪裏有你說的這般不堪。本宮打聽過了,吐蕃的聶政讚普,是個極為勤政愛民的人。十分難得。”

落霞急道:“難道公主還真的想嫁給那個讚普不成?您難道不知道,吐蕃那地方比咱們洛國還荒涼,而且您才快到十六,嫁給四十幾歲的人,不是比死了還難受嗎?”

沈千絡立刻道:“我不過是就事論事。怎麽就招出你這麽一大篇話來。”

落霞又流了眼淚:“奴婢隻是替公主鳴不平了。陛下從前還誇獎公主,說您跟她的親生女兒一般,這才幾日就變了。真是讓人傷心。到頭來,還不是要舍棄出公主去,還是王和王後好,最起碼,他們是真的心疼公主,真的為公主好.....”

這話倒是提醒了沈千絡。她把小貴子叫了進來,問自己幾日前給父王母後的書信到了沒有。小貴子說,書信已經快馬加鞭送到洛國去,現在已經到了。父王也已經給回了信。但卻並不是給沈千絡,而是直接送到了皇帝的手裏。

沈千絡沉吟良久,道:“如今,就要看父王的了。”

蘭桂點了點頭。沈千絡回想起來,又道:“蘭桂,那個杜鵑,現在怎麽樣。”

蘭桂回道:“公主,奴婢已經跟她說了幾次。但也隻是旁敲側擊的問她話。杜鵑雖然有些鬆口,但畢竟跟八公主主仆情分這麽多年,現在自認不肯輕易鬆口的。”

沈千絡道:“那你就繼續跟她說說,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本宮會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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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收到了洛國國主的書信,來回看了兩三遍,竟然連夜叫了蕭南前去議事。蕭南之前也跟蕭若商量過。到了明政殿,看到皇帝還在看洛國國主給他送來的書信。燭火之中,他的胡須和和頭發都顯得更加花白了。

蕭南見了父親,恭敬地跪在地上行禮。皇帝一揮手,叫他站起來。良久,才說道:“老七。你剛回京不久,這封書信,是洛國國主因為和親之事,給朕送來的,朕看過了,你也在看看吧。”

蕭南聽話地接過書信,也不敢坐在皇帝賜的座位,就在那裏站著看。他很快就讀完。皺眉說道:“洛國國主竟然不是跟父皇求情,而是力陳叫公主和親的好處,當真奇怪。”

皇帝道:“朕也這麽覺得。朕本來已經把這件事情定下,可看到這封書信,再加上聶林態度的忽然轉變,倒是不敢這麽快做決定了。老七,你是朕的諸皇子中最聰明的,你覺得,洛國國主和吐蕃使臣是什麽意思。”

蕭南回道:“兒臣不敢當。但是父皇既然問了,兒臣就鬥膽說一說自己的想法。其實,吐蕃讚普的本意,是求娶父皇親生的公主。之前來往的書信也是此意。但父皇舐犢情深,身邊的女兒又隻剩下八妹一個,所以讓千絡公主代替八妹,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兒臣說句放肆的話,以己度人,千絡公主也是洛國公主唯一的女兒,難道他不像父皇一樣,心疼自己的女兒。就願意她嫁到塞外苦寒之地,嫁給一個比自己打了三十歲的人嗎?”

皇帝沉吟良久,道:“不錯。老七,那你就再跟朕說說你的想法,看看咱們父子兩個有沒有想到一處去。”

七皇子道:“父皇,我□□藩國眾多。但是最為強大的,隻有西邊的洛國,北邊的匈奴,南邊的洱國,再就是吐蕃。雖然這個四個藩國對□□都算恭敬,但是他們在背地裏做了些什麽,咱們其實並不知道。萬一,洛國國主已經給吐蕃國主遞交了書信,兩國約定結成秦晉之好,互相扶持壯大,將來,互為犄角。那麽,不管他們有沒有不臣之心,對我們都是莫大的威脅。”

皇帝說道:“沒錯。老七,就是如此。朕心裏也是如此想法。畢竟,跟江山社稷比起來,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朕既為天子,就不得不為天下考慮。老七,你會理解朕的,對吧。”

七皇子立刻道:“父皇這是說的哪裏話。您是天子,你所做的一切決斷,自然都是正確的。”

皇帝讚許地點了點頭。父子兩個就都不再說話,半晌,皇帝才一揮手,說道:“朕累了。老七,你先下去吧。”

蕭南立刻站起身,說道:“那兒臣就告退了。父皇早些安寢,要多注意龍體。”

皇帝點了兩下頭:“朕知道了,你先走吧。”

七皇子離開之後,皇帝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那日之後,宮中關於沈千絡要嫁到吐蕃去的流言忽然少了很多。有些在皇帝身邊親自伺候的人都說,皇帝忽然改變了想法,覺得還是把八公主嫁過去比較好。

沈千絡這些日子對宮中的流言蜚語素來充耳不聞,但是八公主那邊卻明顯坐不住了。聽到了這些傳言之後,立刻去找給她出主意的惠妃,想問問她有沒有什麽辦法。現在她整個人都已經慌了神。但是到了惠妃的宮裏,她卻還是一副絲毫也不慌亂的樣子。

惠妃喜歡香料,每次都要在香爐裏放很多,雖然夏天不宜用重香,但是她根本不聽。八公主坐在旁邊,被嗆的直咳嗽。

惠妃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說道:“公主不必擔心。本宮已經去吐蕃使臣那裏打聽過了,他的意思,還是比較中意安寧公主。宮裏的穿衣,公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八公主離開之後,銀鈴問道:“公主,咱們並沒有向吐蕃使臣打聽什麽,您怎麽說吐蕃使臣還是中意千絡公主的話呢?”

惠妃冷笑一聲,說道:“這個蠢貨,耽誤了本宮這麽多時間,沒利用她扳倒純懿貴妃,差點把本宮也帶進去。沒想到,她現在竟然還賴在本宮身上了。早點把她打發出去也好,要不然,誰知道以後還有什麽事。”

銀鈴道:“那娘娘現在打算怎麽辦。”

惠妃道:“她是死是活,都與本宮無關了。就由她去吧,量她也不敢亂說,敢跟陛下說本宮和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反正她也樁樁件件都參與了。銀鈴,你說是不是。”

銀鈴點頭道:“娘娘,您說的不錯。隻是娘娘也要小心,千萬別再被別人騙了。”

惠妃點頭道:“沒事,反正來日方長,反正之後有的是時間,咱們就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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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宮裏又有流言出來,說皇帝還是打算把八公主嫁到吐蕃之後,落霞和蘭桂都高興了不少。連純懿貴妃的精神也好多了。

這日上午,沈千絡在殿中讀書,過了一會兒,伺候她的小貴子忽然走了進來,給了她一封手信。

沈千絡打開來看,是蕭若給她寫的手信,裏麵的內容也很簡單,讓沈千絡到西北角的花園中與她一見。

沈千絡也沒有耽誤,換了一身衣服,獨自走到那邊的花園裏去。蕭若還在老地方,舉著棋子獨自下棋。沈千絡走到他對麵坐下,問道:“前日的事情是你辦的吧。多謝了。”

蕭若道:“這也要感謝你父王。聽老七說,收到了你父王的書信,希望你嫁到吐蕃去。可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但是父皇的臉色當時就變了,現在雖然還沒決定,但是也有回轉的餘地。”

沈千絡拿起白子,在棋盤上隨便放了兩顆。一下子就把白子走到了死局。蕭若的嘴角**了兩下。但是也知道沈千絡的脾氣,什麽也沒說。

沈千絡看到一局活棋瞬間被自己下死。馬上又轉了棋盤換上黑子,咬牙切齒地想要下出來跟蕭若剛才一樣的結果,但是卻怎麽也做不到。她索性放棄,低著頭說道:“蕭若,你了不了解你父皇,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蕭若回道:“父皇其人,生性多疑,冷靜自持,感情淡漠。凡事若是一直依順著他還好。若稍有違拗,他就會端了跟這人之間的感情和聯係,再不回頭。”

沈千絡抬起頭,眨了眨眼睛,說道:“那如果我告訴你,八公主給姑母下藥,還夥同惠妃,想要殺死馮昭儀腹中的孩子,你信嗎?”

“為何不信?”

沈千絡繼續道:“那你覺得,如果我把這件事情告訴陛下。他會怎麽想。”

蕭若挺直了身子。說道:“我隻有一句話勸你,你說這件事情可以,但是不要自己親自去說。要是可以的話,就用別的人吧。皇子不能過多插手後宮的事情,這件事情,我可能也幫不了你許多。”

沈千絡感謝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這件事情,交給我自己辦就好。”又把頭低下,不知道在想什麽。蕭若在很近的距離之下,看著她皺著眉頭,悶著一張小臉,十分愁苦的樣子。一對水汪汪的杏眼,看上去有些泄氣了。

蕭若心裏一動。眼前竟然又浮現出了那日初見沈千絡的情景。

她坐在馬車之上,微風挑起她的麵紗,露出傾國傾城的一張臉。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沈千絡就在自己心裏留了一個印記。讓他不自覺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她不想看到沈千絡每天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想看她為了保護自己,每天都小心翼翼。

但是蕭若為人處世的原則,從來都是保護好自己。能可犧牲別人,也不讓自己受到傷害。他實在不算是什麽好人,隻不過,放到現在,他希望不受到傷害的人,再增加一個。

蕭若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沈千絡柔軟的發頂。盡量溫柔地說道:“別想這些了。想吃糖嗎?”

沈千絡驚訝地抬起頭。跟蕭若四目相對。縱然隔世經年,沈千絡看著蕭若未曾改變的幽深雙眸,不禁愣住了。

蕭若的眼裏,有她從未見過的眼光。那是一種溫柔,和相信。是一種坦誠和關心。

沈千絡張了張嘴,任由蕭若從荷包中,拿出一顆糖,塞到了她的嘴裏。一瞬間,絲絲甜意便散落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