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進入到教室時,裏麵烏央烏央一圈人圍在一起,吵吵鬧鬧,喧嘩的聲音在走廊上都聽得很真切,沒有一點準備上課的意思。
一年級下學期,馬上要升二年級,個個皮得跟猴子一樣。一進教室,桌椅板凳倒了兩三個,書包成了武器,往空中一扔,漫天散花,本子、書劃過一個完美的弧線,碎紙張掉在張潔的腳邊。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注意到她。
張潔已經感覺到頭疼了。
“都給我…”
她正準備拍手喊停,餘光一瞥,這才注意到,所有孩子的注意力都在這間教室的中心點。
那是一切喧鬧的來源。
“咳咳...”
上課鈴響過一陣,別的班都進入上課狀態,唯獨他們班,每個人都好像忘記這裏是課堂,這個時間點應該要上課了,
從上學期到下學期,頭一樣讓人頭大。
不光學生要經曆一道坎,老師也要在這道坎上磨很久才能和這群學生打成一片。
這時,有同學看到張潔在門口站著,興奮地跑過來拉著張潔的手,迫不及待跟她分享,“老師,老師,你看咱們班來了個新鮮玩意。”
新鮮玩意?
張潔勾起了好奇心,倒不是她心大,她也很好奇這群孩子到底是看到什麽新鮮玩意,都忘記開始上課了。
期盼跟過去,擠到人群最裏麵。
麵對這群看似天使的小‘惡魔’們,對他們奇奇怪怪的行為沒有半點心理準備,毫不防備地就這麽跟著走了過去。
一個提溜著葡萄眼,白皙粉嫩的皮膚跟剛剝開的雞蛋清一樣嫩滑,嘟嘟著嘴唇咿呀咿呀高興地拍手,圓乎乎胖墩墩,戴著黃色小花邊的帽子,穿著黃白色半袖連體衣的小嬰兒闖進了張潔眼前。
她直接愣住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嘰嘰喳喳讓她覺得置身於叢林,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這小孩真可愛呀~”
“我也好想有這麽一個妹妹呢~可是我媽媽不給我生。”
“我能摸摸她的嗎?”
有人提出了要求。
很快更多人要求。
周圍人讚歎、豔羨的誇獎讓徐澤語的鼻子都快翹上天了,一個個扒拉開,“隻能看,不能摸啊,知道你們手上都有多少細菌嗎?看看那手黑得跟挖煤似的,可別把我妹妹白嫩嫩的小臉蛋也染黑了,到時候你們賠得起嗎?”
周圍一片嘩然,想放棄又不死心。
“我、我手幹淨,能不能讓我摸一下。”
另一名女同學怯怯舉手,看著小寶寶眼睛都亮了。
徐澤語嚴肅地檢查了一下,鄭重點頭,“嗯,你手還算幹淨,可以摸。”
那雙小手慢慢伸向純淨粉嫩的臉頰…
小嬰兒十分配合地展開藕合般小胳膊,如果說這個孩子不出現在教室,那張潔一定會狠狠誇讚嬰兒的可愛喜人,可是...
“老師你看,徐澤語的妹妹可不可愛?”說話是孫正晨,他的目光從見到這個小寶寶開始就沒有移開過。
隻恨今早上媽媽讓他洗手他沒有洗,不然也可以摸摸。
張潔頭皮都麻了,頭發瞬間炸開,“啊—”
小女孩驚得縮回了胳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嬰兒撅著小嘴,顯然被這個尖銳的聲音給嚇到了,嘴巴撇呀撇,圓圓的小眼一扁,眼看著眼淚就要落下來。
徐澤語慌張地把嬰兒抱在懷裏,不滿地埋怨,“老師,你喊什麽喊!都嚇到我妹妹了!”
孫正迪擋在前麵,“呔!哪來的妖怪!休得狂野!看俺老孫如何除妖降魔!”
張潔兩眼一翻,心髒停了半拍,嘎一聲抽了過去。
今天是方靜禾產假結束的第一天,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一踏進辦公室還是不免覺得心慌忐忑。
六個月產假,雖然在家裏待著很自由,不同趕早七晚六的日子,但時間久了,本身要強的性格差點在家裏待出抑鬱症,一方麵想要盡快返回職場,一方麵又對小女兒不舍。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早上出門時小女兒睡得酣甜的小臉蛋,內心觸動那片柔軟,她就忍不住感慨,女兒果然總能調動起她內心深處的軟肋,隻要一看到那雙眼睛笑眯眯變成小月亮的樣子,就忍不住溢出幸福的笑容。
“呦呦呦,笑得這麽燦爛,才上班第一天這是想誰呢?”
同事打趣,方靜禾有點不好意思,“沒什麽。”對待工作,她一向嚴肅,“李老師,你這是去哪上課?聽說你調到其他年級了?”
“我?我還好,四年級語文,算是不錯了,你呢?有沒有調換?”
方靜禾想想都頭疼,“暫時還沒通知,估計也要換。”
“你還好,考出編製不用擔驚受怕,保留了產假之前的工作,基本上就固定住了。唉?對了,你兒子今年怎麽樣,是不是比上學期老實多了?剛才上學時候我還碰見他,書包鼓鼓囊囊,裝了不少書吧。”
李老師的打趣讓方靜禾心裏直突突,她右眼一跳一跳,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縈繞。
“他啊,隻要別在學校裏闖禍我就謝天謝地了…”話未說完,手機振動打斷了兩人談話,方靜禾不滿的接了起來,“徐俊傑,有什麽事快說!不知道我馬上就要上課…”
“恩然…恩然…”那頭急促地喘氣,“恩然不見了!”
方靜禾大駭,大腦瞬間空白,“你說什麽?”
“咱閨女不見了!”
聲音震耳欲聾,旁邊的李老師驚在原地一動不動。
四周一切聲音飄然過境,耳朵裏嗡嗡作響,似有無數隻知了不停在震顫,一切都被屏蔽在外麵,李老師一直在喊她,像是裝了一個喇叭,在她身旁聒噪,可這喇叭聲擋回了所有理智,隻有徐俊傑剛才那句話一直在腦海裏重複。
徐恩然不見了…
她女兒不見了!
雙腿霎時沒了支撐力,身體如墜冰窖,直接癱在了地上。
“方老師!”
李老師一把抱住,“方老師,你先別著急!冷靜一點,才六個月多月的孩子能到哪裏去?再說徐老師也在家裏,是不是孩子爬到哪裏去了,趕緊在家裏先找一找再說!”
方靜禾瞬間醒悟過來,哆嗦著手拾起手機,幾乎不可控地吆喝,“你不是在家嗎?!你不是在家!家裏都找了嗎?每個房間都找了嗎?衣櫃櫥櫃都打開找了沒有?玩具箱呢?床底下呢?鞋櫃裏呢!對了,她有時候喜歡玩捉迷藏,經常藏在陽台的洗衣機裏,你找了嗎?通通都找了沒!”
短短幾秒鍾,方靜禾已經想了無數個可能性。
前些日子手機裏循環播放的尋子成功之類的視頻又重現在腦中,十幾年的尋找,在絕望與希望中折磨拯救,在困難與幫助裏一次又一次尋找,無論是強大的心理承受還是堅持不懈的精神,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當時她還不當回事,可這件事真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才感同身受,無盡的絕望勒住脖子差點窒息。
她絕沒有像視頻裏那些丟孩子的家長一樣有這麽強大的內心。
甚至已經想好了孩子如果真丟了,那她隻有一個下場。
“…都找了,都找了,你走了以後,然然一直和我在**睡覺,保姆來了以後才看見孩子沒有了,她先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才來問我的。我和她一起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能看的,能打開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用她最喜歡的搖鈴在房間每一個角落搖,都沒聽到然然的聲音。”
“睡覺?你什麽心!孩子在你身邊沒有的你都不知道!怎麽辦?那這怎麽辦…然然不見了…徐俊傑,我要跟你離婚!”
方靜禾幾近崩潰,李老師當機立斷,“趕緊報警!既然孩子丟的時間不長,一定能找回來!”
“對、對!報警!”
方靜禾抓著個救命稻草,在李老師的攙扶下站起來,正要打電話報警,一聲爆吼震住兩人的動作。
“誰把孩子抱來的!”
其他班級的老師紛紛探出腦袋好奇地往聲源處瞄了幾眼。
方靜禾半點看的心思都沒有,手指顫顫巍巍,汗水淚水混合在一起,屏幕都花了,她來回在衣服上擦了好幾次,昏花的屏幕連數字都看得不真切。
倒是李老師震驚過後反應過來,“方老師,那不是你兒子的教室發出來的聲音?”
“啊?”
一個大膽恐怖的想法在腦中炸開,李老師拖拽著方靜禾,“走,咱倆先去看看!”
方靜禾人都慌了,“我先報警…我先報了警!”
一直到一年級四班門口,方靜禾都沒有從丟孩子的恐懼中解脫出來。
她沒心情在這裏逗留,慘白如紙的臉沒有一點血色,掙脫出李老師的胳膊往相反的方向跑,
“李老師,你跟校長說一下,我家裏…我家裏…”
方靜禾話裏哆嗦。
張潔發現了異樣,頂著張灰敗的臉色,不亞於方靜禾,“方老師這是怎麽了?”
不等李老師解釋,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徐澤語看清門口站的是誰後,立馬做賊心虛,“媽媽…”
那副樣子,作為一直看著他長大的方靜禾來講太了解了,隻要每次闖了禍或者要闖禍,都是這種害怕被逮住的表情。
隻不過,方靜禾此刻並不想了解,敷衍了幾句,
“徐澤語,家裏出事了,我要馬上回去,你給我老實的,別給我耍滑頭闖禍。”
徐澤語眼神飄忽,“哦,知道了。”
張潔眼神古怪,“方老師,你確定不先來看看你兒子到底闖了什麽禍?”
時間耽誤得太久,方靜禾哪裏有心思探究這話裏幾層意思,手指仿佛忘記打字功能,她打算直奔警察局直接報警。
“那個…”
張潔叫住了疾步離開的方靜禾。
“還有事?!”
在李老師精彩的表情中,張潔從人群裏抱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團子,轉著烏黑眼仁,一看見方靜禾高興地伸手要抱。
“那這個…是不是也是你家的…”
下一秒,方靜禾在眾人的目光中暈了過去。
震驚!一年級新生將妹妹塞進書包帶進學校裏!
不到半天,徐澤語的名號就在學校傳出了名。
連帶著方靜禾這個監督人,都跟著去校長辦公室走了一圈,喝了杯涼茶才出來。
“媽媽…誒呦——誒呦——媽媽我錯了!錯了!別揪耳朵,別揪耳朵!”
哀嚎聲傳遍整個學校,這位大神成功在學校圈子裏闖出名,連帶著方靜禾和徐俊傑都難以逃脫。
一年級很美好,心理能力要足夠強大。
美好終究要迎來現實,現實帶著殘酷,後來聽夏子晴跟孫正晨和孫正迪八卦,那天晚上,徐澤語家的怒吼聲持續到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