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炯濤坐在小區門口的燒烤攤很晚了。

徐繪打來幾個電話,喧鬧的街邊,燒烤熱火朝天,吆喝聲隔著幾米就能聽到,那一點時滅時亮的嗡鳴聲,絲毫沒有引起旁人注意。

他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身體僵硬腦中空白,有人從他身邊走過,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酒瓶。

硬生生拽出囚困在內心黑暗中的孫炯濤。

勉強活動手指,點開手機翻弄信息,五分鍾前徐繪給他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他點了回去,「孫炯濤,你幹什麽呢!不回家也不接電話!大晚上跑哪裏去了!」

「……」

該怎麽說,孫炯濤動了動粘在一起的唇角,幹澀苦悶的喉嚨上下蠕動,那句話猶如千斤重,懸吊在胸口,時刻提醒他重要性。

良久,「加了會班,一塊吃了個飯,這就回去了。」

徐繪,「是不是事成了,我就說送禮管用吧,怎麽樣?你跟沒跟領導談工資的事?怎麽也得比副經理這個職位的工資高吧,最好能多開點,我看現在孩子們都學個音樂美術這些搞藝術的東西,學好了以後還可以加分,正好你這邊升職,我就可以給他們也報一個這樣的補習班了。」

「學這個沒必要吧…」

「怎麽叫沒必要,你看現在哪個孩子不會點東西,出門連個能拿得出手的才藝都沒有,多讓人笑話。」

孫炯濤試圖跟她解釋天才和好學之間的差異,努力上進也需要孩子自己喜歡,徐繪聽得不耐煩,「你說這些有什麽用,現在社會就這樣,想培養孩子就得肯花錢,不花錢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步入社會就要吃虧,找不到好工作,到時候你來承擔這個風險啊。」

他跟徐繪解釋不通,索性直接放棄,「你隨便吧,到時候孩子不願意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這無所謂的態度讓徐繪心裏極其不舒服,她一門心思為這個家著想,反而換來這麽個態度,後麵的話沒等聽完,怒氣衝衝掛斷了通話。

突然的忙音讓孫炯濤一陣失神,回神過後,招呼過來老板結完賬,踉踉蹌蹌往家走。

他想了一晚上。

這件事,必須對自己有個交代。

徹夜難眠,徐繪正在廚房做飯,孫炯濤穿好衣服就出門,後麵徐繪喊他的聲音關在門後。

到達公司後,來上班的人稀稀鬆鬆,他徑直去了領導辦公室,裏麵鎖著門,孫炯濤隻能焦慮不安地坐在旁邊凳子上等著。

樓下的聊天聲逐漸清晰,腳步聲密集空響,在長長的走廊回**,一下一下踩在孫炯濤看似平靜的湖麵上。

「孫炯濤?你來我這裏幹什麽?」

領導聲音從頭頂響起,孫炯濤茫然抬頭,立刻站起身,「領導,我、有點事…」

後麵有人好奇地探頭往他們這個方向看,領導打開門,「進來吧。」

孫炯濤跟在身後進去,「領導,這次裁員名單上,怎麽會有我的名字?」

「這是公司高層做的決定,還有其他事嗎?」

「領導…能不能跟上邊通融通融,我在公司幹了那麽多年,是老員工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領導默默沏了壺茶,轉動椅子看向巨大的落地窗,看不透臉上情緒,

「孫炯濤啊,你還不明白嗎?上麵的決定不是你或者我就能決定的。公司裁人,一定是經過時間考察,刷掉那些沒有為公司贏來利益…」

孫炯濤急得額頭冒汗,「我為公司帶來過利益啊!」他從包裏拿出一遝資料,手心微汗翻閱資料內容,「這些都是我多年下來的老客戶,上麵都記載了每一年為公司帶來的利潤。領導,你看看,你看一眼,我為公司做了這麽多貢獻,你們不能說裁我就裁我啊!」

他急促呼吸,撐著胳膊,近乎是懇求,在桌子上攤開文件。上麵一頁頁下方,手寫的簽名板正幹淨,條框整齊明晰,找不出一點缺點。

窗戶拂進涼風翻動幾頁,卷走孫炯濤臉上微微那點期盼。資料連翻動的機會都沒有,領導已經不耐煩,摩挲手中鋼筆,

【孫炯濤,你是在質疑領導的決策嗎?】

【什麽決策!你們就是落井下石!】孫炯濤聲嘶力竭,他絕望崩潰,領導說的每句話都在他繃緊的神經上瘋狂跳動,【我旁邊那個才到公司一年,創造的盈利不及我當年十分之一,他有什麽資格留下!我又憑什麽接受裁員這個結果!】

臉麵被撕破瞬間,意味著再沒有轉圜之地。

咚!

辦公室門被踹開,驚嚇住圍在走廊聽熱鬧的員工,孫炯濤扯下員工牌,當著所有人麵扔在地上,泄憤般狠狠踩壓,【老子早就不想幹了!天天加班,生病了不讓請假,費用想盡辦法拖著不報銷,克扣員工福利!】他對著所有人狂吼,【你們看好了,今天這是我的下場,明天說不準就輪到你們!】

手邊資料摔進辦公室裏,漫天紙張遮蓋住領導滔天怒火的臉上。

所有一切都結束了,孫炯濤踏出公司那一刻,回頭再看一眼折射在光下的高樓大廈,以前所有人豔羨的地方,拚了命想進來,殊不知就是一座牢籠,無法逃脫的監獄。

前所未有的輕鬆,被一個陌生號碼打斷,上麵顯示不是本地的,以往也經常會有這樣的客戶,幾乎下意識就接了起來,

【哪位?】

對方沉吟片刻,【請問是徐繪女士的愛人嗎?】

孫炯濤疑惑地又看了看號碼,【是的,有什麽事嗎?】

【你好,我這邊是新信貸的工作人員,您愛人在這裏借了一筆資金,現在已經逾期五天了,請聯係她盡快還款,不然按照國家規定上征信,到時候孩子上學,工作,購房都會受到影響,還會限製高消費,坐動車、飛機、高鐵一等座等交通購票受限,如拒不償還,我司將依法向法院提出訴訟,請求法院強製執行償還全部金額,在此期間產生的一切費用將由你們承擔,今天下午4點是最後期限,否則後果自負。】

腳下陰影逐漸擴大,慢慢移動,孫炯濤置身於黑暗中,剛才那一腔熱血瞬間澆滅,寒意從腳底蔓延至頭頂,周身最後一點熱乎氣消失,剩下空白的軀殼。

他好像當場死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