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再一次印證來自父母的直覺。
徐繪接到電話時,和同樣出門的方靜禾、徐俊傑在電梯碰上,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默默一同前往事發地。
——警察局。
半個小時前,在外麵巡邏的警察碰到幾個鬼鬼祟祟的小朋友…還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大人。
放在平常,不會引人注意。
關鍵就在於,幾個男孩子聲音太嘹亮,推著輪椅跟賽車一樣狂奔,一路上差點撞到行人,擔心出事,警察就想著上去教育教育。
誰想到,還沒等著教育,這幾個孩子一看到警服就露了怯,在仔細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也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事情明顯不對勁,警察二話不說就把幾人帶到公安局裏。
一進去,最先扛不住的孫正迪直接交代底,徐澤語和孫正晨一把捂住他嘴,夏子晴握著輪椅把手不敢抬頭。
警察也不跟他們廢話,通過電話手表直接撥通徐繪電話。
很快,家長們就看到排排站在牆根下的幾個人。
「徐澤語!」
徐澤語瑟瑟發抖,縮在兄弟倆身後讓自己盡量不突出。
但事與願違,他作為現眼包,還是出頭鳥,永遠逃不過被揪耳朵的命運。
徐俊傑退到後麵,省得波及到他。
徐繪,「這是怎麽回事?」
事情發生的超出常理,所有人都摸不清狀況。
警察無奈,「你問問他們,這幾個孩子還挺講義氣,怎麽問都不說。」
於是乎,徐澤語的耳朵再一次受到強烈暴擊。
整個公安局大廳回**著他的慘叫。
「夏子晴…」
周璐氣喘籲籲跑進來,氣都沒喘勻,上來就質問,「你闖的禍還不夠大嗎!這次居然鬧到公安局裏了!」
躲在夏明昊身後的夏子晴,強忍住的情緒瞬間崩盤,眼眶打轉,咬著唇不讓它落下。
她一句解釋都沒說。
周璐一個問題都沒問。
關係降到冰點,明明最親密的關係,卻因為發生了好多事越推越遠。
這一刻,夏子晴甚至萌生出不想認周璐的感覺。在她心裏,周璐這個媽媽的形象,在一年前夏明昊出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事情發展開始走偏,徐澤語察覺出苗頭不好,扒開方靜禾的手,擋在夏子晴麵前,
「阿姨,你問我吧,這主意是我出的。夏子晴什麽都不知情。」
倒是講義氣得很。
不等方靜禾上手,孫正晨和孫正迪也圍上去,「阿姨,我們也參與了。」
好嘛,這下徐繪也炸了。
盯著身後刺人的目光,徐澤語硬著頭皮,「阿姨,你應該先問問夏子晴發生了什麽事?而不是靠武斷下結論,眼見不一定為實,要相信夏子晴。」
說完這段話,周圍空氣凝滯。
誰都沒有聽過一個小孩子能把這話說得這麽官方深刻。
作為大人視角,周璐在接到電話趕到公安局時,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鬧大了會不會有人用異色眼光來看她。
作為小孩視角,就是單純為某種目的,來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好像都沒有錯。
可是…誰都不想去承認。
承認一個渺小的錯誤,
徐俊傑及時出聲,「有什麽事到我家再說吧,不要在這裏占用公共資源。」
其實說起來,謀劃這件事還要從那次某德基開始。
徐澤語有這個想法時,隻敢默默在心中做一個大概,等到萬無一失,偷偷拉著兄弟倆商量。
結果遭到強烈反對。
先不說徐繪強烈警告兄弟倆不準鬼混,就他們幾個小孩子,能拉著夏明昊去哪。
徐澤語打包票,保證會找一個好地方將計劃完美實行。
迫於壓迫,兄弟倆隻好接受。
於是,從夏子晴嘴裏得知夏明昊康複時間後,等待周璐推著出去,徐澤語就迫不及待叫上兄弟倆去敲夏子晴家門。
來不及解釋,拉上她就追了出去。
夏子晴被領得暈頭轉向,等幾人停在醫院門口,才轉過彎來,「領我來這裏幹什麽?」
徐澤語狡黠一笑,附耳將計劃告訴夏子晴。
對方直接驚得原地蹦起來。
「徐澤語,你鬧什麽!」
這麽大的事,如果被周璐知道,那自己一定會被罵死。
「你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徐澤語道,「你還記得上次咱們去吃漢堡,叔叔是什麽表情嗎?」
三人都沒在意。
「我可看到了。」徐澤語神神在在,「咱們聊天的時候,叔叔一直目不轉睛盯著咱們看,並且臉上還有急切渴望的表情,這說明什麽?」
孫正迪,「說明什麽?」
「說明外界刺激對叔叔有很大作用,光在家裏待著隻會讓叔叔退化。」
夏子晴默然,這些她當然知道,隻是…「還是不行,我媽不會同意的。」
沒有人比夏子晴更了解周璐她有多愛麵子。
如果不是經濟讓她拋頭露麵,她寧肯一天到晚在家裏都不出去見人。
「所以我們偷偷的…」
「那更不行,我媽發現一定不會輕饒了我。」
孫正晨附和,「我媽也是。」
眼看著計劃要落空,徐澤語急了,趕緊攔住幾人,半是命令半是祈求,「拜托拜托,就這麽一次,咱們實驗實驗,要是沒效果還跟以前一樣,那責任我都承擔,並且不會再有下回。」
他看向夏子晴,「難道你不想看看你爸爸到底有沒有反應嗎?」
這句話成功勾起夏子晴內心的渴望。
她不想嗎?不,她想。
一咬牙,夏子晴拍手決定。
在夏子晴的帶領下,幾人來到康複訓練科,透過玻璃窗,幾個小腦袋注意到在裏麵做訓練的夏明昊。
以及坐在門口等著的周璐。
孫正晨眼神示意,怎麽辦?
徐澤語還在想辦法,周璐已經起身推著夏明昊進了另一間屋子,他們想到想跟上去。
這間屋子從外麵看不出什麽東西,在門口能聽到裏麵烏拉亂叫,裏麵什麽情況不得而知。
「這間屋子我知道。」夏子晴解惑,「鍛煉語言功能,幫助大腦恢複記憶和複述能力的地方。」
平常夏明昊很少到這個部門康複。周璐顧及診費太多,再加上心裏認定語言功能是可以通過家人溝通就能維護好。可到現在過去,夏明昊在語言上可以說一點都沒有進步,
看來,這個問題終於得到重視。
夏子晴還是疑惑,在門口多待了一會兒。徐澤語勾勾她,幾人跑到遠處商定辦法後,再度回到門口開始實行。
裏麵看起來要花很長時間,得先把周璐支走。
或許老天爺都在幫幾人,臨時進去一名護士,接著就看見周璐急匆匆出來,進了電梯。
找準機會,幾人趕緊進去推夏明昊。
「誒,你們幾個什麽人?」
夏子晴提著心站出來,「這是我爸爸,我媽讓我領著到外麵找她。」
「康複還沒做完…」
徐澤語著急,「等會回來再做。」
害怕夜長夢多,幾人推著輪椅就跑,下了電梯就馬不停蹄出了醫院,跑了好幾百米才停下喘口氣。
「接下來怎麽做?」
孫正晨小短腿跟著吃力,好不容易追上,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動都不想動。
徐澤語神秘看了眼眾人,「我早就安排好了。」
這倒是挺讓人好奇的。
歇過之後,幾人跟在徐澤語身後,來到了附近籃球場。
孫正迪蒙圈,「鬧了半天,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裏?」
臉上微微羞怯,徐澤語大聲掩飾,「這裏怎麽了?多好,不比待在醫院裏強?」
孫正晨、孫正迪都聽出裏麵那點畫外音。
「走吧,看你給你們露上一手。」不知從哪找到一個籃球,徐澤語放在懷中開始盡情奔跑。
笑容漸漸爬上夏子晴的臉。
「走。」徐澤語搶過把手,推著進去球場,車輪子當著眾人麵瘋狂轉圈,留下不小尖叫聲。
要不是安全帶綁著夏明昊,他也就被這股衝力給甩出去。
夏子晴看得心驚膽戰,「你悠著點。」
「來,跟我們打籃球。」
籃球滾落在腳底,夏子晴略顯猶豫,拿在手上沉甸甸。
在其他人催促下,夏子晴像是被打開了某種開關,操場上疾馳而過,像頭進攻的猛獸一樣無法靠近,接連丟失好幾個球後,才正眼看夏子晴。
此時,夏子晴玩心大發,壓抑已久的情緒借著這次釋放機會通通顯現出來。籃球在她手上好像重獲新生命,甩開他們又扔中一球。
孫正迪坐在地上,「這不對,這書是不是重新改造的,不然為什麽那麽聽班長的話。」
一直推著夏明昊跑的徐澤語也受不了這場極限拉扯運動,躺在沙發上大口喘氣。
「不、不來了,累死了!」
夏子晴意猶未盡,「沒出息。」
很好,成功激起孫正晨身為男人的自尊心,「我來,就不信最後一球還能輸給你。」
夏子晴不屑地哼了下鼻子,對他這種幼稚且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行為表示鄙視。
「哈哈哈…」
徐澤語首先忍不住。大大的眼睛望著天空,鳥兒自由自在飛翔。
好像什麽事都不會讓它們難過。
沒有什麽困難。隻要翱翔在天地之間,哪怕遇上不好天氣,有狂風,有暴雨,有下雪,有烈陽…哪一種也好,怎麽可能都是順風順水,要來點風險,這樣才有意思,才能激起冒險精神。
「嗬…嗬…」
難聽幹澀的聲音在曠場十分明顯,起初還以為是籃球場外麵有人經過發出的聲音。第二次聽到時,孫正迪皺著眉問是不是有人踩著塑料瓶在地上摩擦行走。
這兩次都沒有得到什麽證實。直到第三次,徐澤語第一個起來打算喊他們回家,不經意間,和夏明昊產生了對視。
「嗬…嗬嗬…」
他清楚看見夏明昊嘴唇輕啟,艱難從牙縫裏擠出一點聲音。不仔細去聽,還當是風從夾道吹過,所產生的嘶嘶聲。
「班、班長!」
夏子晴嚇一嘚瑟,「幹嘛!」
徐澤語拚命往夏明昊那個方向擠眼睛,手舞足蹈在原地蹦蹦。
看著像個滑稽的猴子在表演。
孫正晨打趣,「老大就是老大,輸得大氣。」
「說什麽呢!」徐澤語不悅,組織好語言,「我聽見夏叔叔笑了!」
我聽見夏叔叔笑了。
這幾個字夏子晴都能聽明白,可組合在一起,竟然聽不懂什麽意思。
手中籃球應聲掉在地上滾落在一旁,沒人去在意,紛紛圍上去。
「真的假的?老大,你不會聽錯了吧。」
孫正迪的質疑讓徐澤語很沒麵子,他圍著夏明昊的臉看了好幾圈,還是和之前一樣,並沒有什麽變化,甚至剛剛看到他動了嘴唇,現在再次緊閉,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夏子晴希冀的心再次落空。
「不對,我剛才真的看見了。夏叔叔笑了,真笑了。」
徐澤語著急地解釋,他試圖讓別人理解一個常年臥床坐輪椅無法自由活動的植物人,突然有了正常人該有的情感。
無論他怎樣說,或者他引動夏明昊希望再發出那樣聲音來證明自己沒有聽錯,結果都是無濟於事。
仿佛曇花一現,過了時間就相當於錯過。
身上徒然一股子挫敗感,徐澤語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真聽見。
「快回去吧,時間不早了。阿姨估計到處找人呢。」
孫正晨提醒,眾人回過神,趕緊收拾收拾往家裏跑。
一路上光顧著趕時間,忘記遵守交通規則,看見黃燈想直闖過去時,從天而降的警察製止了這種幼稚不要命的行為。
接下來,被帶到公安局,再打電話通知家長,就是剛才那一幕了。
徐澤語說完,小心抬眼觀察方靜禾和徐俊傑的表情,兩人臉上除了驚訝外,看不出其他情愫。
心裏打著小鼓,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夏子晴,過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周璐,她靜靜聽完,叫過躲在最後麵的夏子晴。
「阿姨…哎呦!」
徐澤語想上去攔住,方靜禾一把揪了回來,踢了下屁股,「老實待著。」
徐澤語不服氣,揉著屁股乖乖站著。
夏子晴在後麵挪移幾步,就是不上前,「媽媽…」
沒有人在為他們這場冒險歡呼。
徐繪率先起身,狠狠瞪了眼兄弟倆,「方老師,我先領著他們兩個回去了。」轉而推著兩人走到周璐麵前,「還不趕緊道歉!」
「阿姨,對不起。」
兄弟倆齊聲道歉,周璐沉默,沒有說什麽。
氣氛陷入尷尬,徐繪又說了兩句趕緊領著兄弟倆遠離。
關門時,還能聽見徐繪罵罵咧咧的聲音,「你說你們兩個,正事一個不幹,調皮搗蛋一個不落。怎麽沒看你們在學習上這麽用功,看來最近是對你們放鬆警惕了,回去以後給我重新做一套語文數學卷子!」
「啊…」
可以想象兄弟倆痛苦的表情。
徐澤語心裏發顫,未知的恐懼才是害怕來源,他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麵臨怎樣可怕的處罰。
無論哪一種都好,要打要罵都能接受,隻要別讓他寫任何書麵作業。
「那個,周璐,實在是不好意思呀。」方靜禾坐到周璐身旁,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不說點什麽不好,「徐澤語,你就不能少惹點禍!」
他不說話。
這個時候一定要保持老實。
徐俊傑上來打圓,「徐澤語確實做得不對,不管幹什麽都應該先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這樣擅自做主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交代。」
簡單兩句話試圖抹平周璐在醫院發現夏明昊不見時,天要塌下來的崩潰。
第一時間,她想到的不是夏明昊去哪了,而是準備直接爬上天台,就那麽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沒有說,她沉默不語。
就這樣領著夏子晴,跟方靜禾他們道別,出門時,徐澤語不知從哪鑽出來,目光熠熠盯著她,堅定無比,「阿姨,我真聽見叔叔笑了,絕對不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