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小花園裏有一條長廊。春天時，攀升在長廊上的枝條慢慢恢複生命力，沿著邊緣瘋狂生長，在雨水陽光的滋潤下，沉睡一冬天的綠葉得到舒緩，覆蓋整條長廊，好迎接夏日風鈴花的到來。

平常這裏人來人往，大媽們買完東西會坐在長廊下聊天休息，不遠處圓桌，還有大爺們殺棋的叫嚷，吆喝著誰輸誰贏，激動的拿著象棋，招呼再來殺一盤。

如果說碰上周末，那長廊盡頭的小型遊樂場最受小朋友歡迎。坐著滑梯從高處滑落享受自由自在，對小孩子來說不僅刺激還充滿挑戰性，是個絕佳的地方。

今天是工作日，小孩子很少。周璐在窗戶上一直注意樓下情況，長廊下走走停停，上班的，買菜回來的，上學的，散步的…都在九點過後歸於平靜。

這個點，誰都不會注意到。

周璐戴好口罩帽子，深吸一口氣，懷著不安的心領著夏明昊出門。

夏明昊坐在輪椅上很安靜，他並不是一直都這麽安靜，沒受傷之前，在消防隊那可是打籃球的好手，好幾個人圍住都阻止不了他上籃，還因此得了個一等獎。

拿回來時，在周璐麵前晃了好長時間，恨不得吃飯睡覺都摟著。

連同夏子晴，都被他教養的跟男孩子性格一樣，每每看到別人家香香軟軟，說話奶聲奶氣的小姑娘，周璐就氣得往夏明昊身上掐。

他不敢動，任由周璐掐，臉上哀嚎不停，皮膚掐紅一大塊。

「該！別碰我！」

夏明昊忍著疼，「我都讓你掐了，為什麽還不讓我上床？」

誰能想到在消防隊雷厲風行的隊長在家裏這麽一副小女人姿態。

就因為夏子晴跟男孩子打架，打掉別人一顆牙齒，被人找上門，周璐拚命道歉，好不容易把人打發走，轉頭一看，父女倆誰都不在意，一同坐在沙發上吃薯片看電視。

誰看了誰不上火。

怒氣衝衝關上電視，周璐嗬斥夏子晴回房間反省，甩出狠話，要和夏明昊分床睡。

別的都行，要打要罵或者不給飯吃，踢出家門這些夏明昊都能接受，唯獨接受不了和周璐分床。

嘴裏的薯片瞬間不香了，夏明昊想學著電視裏如何哄老婆那樣來哄周璐，結果隻學了個皮毛，一開口變成了，

「咱倆味道一樣，一起睡還不串味。」

本來剛要熄滅的火氣，猶如火山爆發一樣衝著夏明昊一通怒喝，並遏令禁止夏明昊回房間，不然後果自負。

這個後果最後夏明昊嚐到了…

「要我說，夏明昊，你哪裏都好，就是這個嘴和心對不上，心裏想的怎麽都好，一出口就變味，有好幾次氣得我不行，恨不得撬開你腦袋看看裏麵到底什麽構造。」

「怎麽會有人把正直和欠嘴融合在一個直男人身上呢？」

別說周璐想不明白，就是後來她將夏明昊的糗狀發到他消防隊裏幾個好哥們群裏，除了得到一連竄省略號，再就是所有人發來爆笑的語音。

夏明昊當然聽不懂，輪椅放在長廊一旁，周璐扶著他在廊下慢慢活動。

她從來沒有領著夏明昊在這個時間段出來過，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等到夜深人靜，才敢推著出來獨享黑暗留給她的冷寂。

原以為倒黴的事一直跟隨者自己，夏明昊出事後，周璐就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總是保持著警惕心，給夏明昊擋住一切惡意。

「咦？從來沒見過你呢？新來的？」

一位大媽看她麵生，熱絡的迎上去。

周璐尷尬無法自處，隻能躲在一邊，「對，搬過來快兩個來月了。」

「對嘛，我就說不可能沒見過你。」大媽注意到夏明昊，「這是…怎麽了？」

周璐麵上羞紅，隨便應付幾句就想拉著夏明昊回家去。

「等等，姑娘。」大媽喊住，從袋子裏拿出蘋果塞進周璐手裏，「吃蘋果。」

「不用，不用，我家裏有。」

來回推搡使大媽有點不樂意，拿著蘋果硬塞給夏明昊，「姑娘，蘋果要吃，平平安安知道嗎。」

嚴肅語氣和慈祥的表情有些不符，眼睛一彎，額頭上、嘴角邊淡淡的法令紋變得可愛調皮。

一句拒絕的話哽在喉嚨。

她能拒絕所有東西，唯獨拒絕不了別人待她的真心。

大媽拍拍她肩膀，轉身拿好自己東西要走，「姑娘，誰都有個坎，過去了就好了，心態一定要好，人還在你身邊，就比什麽都強。」

臨末，大媽道，「姑娘，你辛苦了。」

人漸漸走遠，直到看不見。

周璐在原地未動，風拂過凍白的小臉，吹散頭發露出疲憊的眼底，進入深秋的每一刻，她沒有一天不冷，即便穿了厚衣服，總也擋不住由內向外擴展至全身的寒氣，以至於做什麽都懨懨，打不起精神。

往常這個時候夏明昊給她早早準備好暖手寶，暖寶寶貼讓她保暖，還要提醒她穿襪子，不準光要美麗把自己凍感冒。

她曾經接受過世界上最大惡意。

卻無人向她伸出手幫助。

腳下影子被溜進來的光拉長，影影綽綽踩在腳下，一步一步向著陽光最盛的方向走去。

她的善良迎來了善意。

一定會如剛剛那個大媽所說，她偏頭去看這個高出她一頭的男人，俊朗的容貌絲毫未變，一點看不出這人在ICU裏經曆過一場生死大戰，還有後續折磨人身心的康複訓練。

隻會比之前更加堅強，依舊是那個能為她擋住風雨的男人。

也許就在這時，手心裏的溫度才感受到真實，那些仿徨迷茫，擔憂驚嚇，在看不見光的日子裏連時間都將她忘卻，一度低迷墮落，想要自生自滅放棄。

真的，有時候周璐就在想，就這樣吧，就這樣算是盡她最大努力了。

今天，命運齒輪再次轉動，那原本屬於她的好運回到了她身邊。

「要不要回去吃蘋果？」

夏明昊一直盯著紅彤彤蘋果挪不開眼。

這樣子和夏子晴被抓著偷吃辣條一樣驚慌。

真不愧是父女倆。

周璐暗暗偷笑，走到盡頭再再走回來，「哪天咱們一起去消防隊玩吧。」她想到那幾個調皮的小夥子，「順便領著徐澤語和孫正晨、孫正迪那兄弟倆，他們可都老崇拜你了。」

樓下玩時，有好幾次周璐路過看見，幾個人圍在小公園玩消防員救火的遊戲，一個個滿頭大汗，吆五喝六，披著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來紅色布，往身上一圍，搖身一變成為隊長指揮下屬。

「對了，好久沒給子晴做大蝦了，一會咱們去菜市場吧。」

「說起來，你說方老師懷孕了，能不能換個樣，我可是每次都看見他們兩口子看見子晴就喜歡的要命。」

「你趕緊好好做康複，別等女兒長大了，隨便被什麽黃毛兩句話給哄走了，到時候我可阻止不了。」

「不過這種事應該不會發生，子晴眼光高，事事都嚴格要求自己，那種小痞子她才看不上眼，說不準還得給人兩拳。」

「就那三個小夥子相處的不錯，你覺得要不要提前培養培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