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紀阮總算見到了顧修義口中沒有血緣的大哥方啟明,和脾氣不好的父親顧兆旭。

兩人臉色都很臭,按照家庭地位,顧兆旭坐在主座,方啟明卻排在最邊角,甚至比紀阮坐得還遠。

方蘭依舊是最殷勤的那一個,滿桌都是她揉揉切切的笑聲。

“修義啊,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吃一點,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是啊哥,”顧俢禮也附和道:“媽一大早就起來準備的,忙活了一天,你快嚐嚐。”

顧修義夾了塊糖醋排骨到紀阮碗裏,沒去看方蘭,隻隨口道:“謝謝方姨。”

顧兆旭冷哼一聲:“真是越活越不像話,長輩為你忙前忙後一天,你連道個謝都這麽敷衍?”

顧修義不作表態,夾了一大塊肘子肉給顧兆旭:“爸,您也餓了,吃飯吧。”

隻是這句話不知道觸怒了顧兆旭哪根神經,聲量突然加大:“你什麽意思?!你意思是我不該教育你,要拿肉堵住我的嘴?!”

紀阮驚了。

這顧家人腦回路還真是刁鑽。

更刁鑽的是,顧修義隻彎唇笑了笑,竟然沒反駁。

紀阮朝顧修義挑了挑眉,你真是這意思?

顧修義點點桌麵:“吃你的。”

顧兆旭氣發到一半,見對方不僅不接茬,還輕飄飄帶過去,氣得一個人哽在原地,上不去下不來,脖子都梗紅了。

方啟明沒好氣地開口:“顧修義,你有點過了啊,有你這麽對長輩的嗎?”

“有你說話的份嗎?”

顧修義悠然給自己倒了點紅酒拿在手裏醒。

“顧修義!”顧兆旭指著鼻子罵道:“你太不像話了!”

“哎呀老顧,好了老顧,別生氣。”方蘭適時跳出來勸解,“修義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麽又吵架呢?”

“你就慣著他!你對他好,你看他領過情嗎?!”

“哎呀我不需要,”方蘭一副急切道,賢惠大度的樣子:“都是我自願的,我就想咱們一家人好好的,你說小阮第一次來家裏,吵起來像什麽話?行了老顧,消消氣啊……”

顧兆旭被方蘭揉了胸口勸半天,才勉強找到台階下,靠回椅背,對顧修義強硬道:“你弟弟馬上大學畢業了,你在公司給他安排個職務。”

顧修義卻像開了屏蔽器一樣,全程沒有波動,聞言隻淡淡道:“這事還需要討論。”

“有什麽好討論的?他是顧家人,是你弟弟!幫著你管公司是天經地義!”

“啪!”顧修義將高腳杯放回桌麵,看向顧兆旭:“說過了,還需要討論。”

顧修義其實是非常淩厲淡漠的長相,過於利落沒有緩衝的麵部線條讓他很難擁有人情味,於是當他一貫展示在人前的溫和有禮消失後,滿目的倨傲就顯得尤為盛氣淩人。

顧兆旭看著這樣的顧修義,似乎都恍惚了一下,捂著額頭晃了晃。

“爸你別說了,”顧俢禮著急道,“我沒關係的。”

他滿含歉意地看向顧修義:“大哥你別介意,爸就是太為我著急,其實我也覺得我的能力現在去公司還是不足的,我們先不說了這個了好不好?”

“對啊對啊,”方蘭也相當善解人意地圓場:“先吃飯,大家都吃飯。”

顧俢禮殷切地給顧修義夾菜:“再不吃菜都涼了,都是媽的心意啊。”

“咳咳……”紀阮忽然咳了兩聲。

顧修義立即偏過頭靠近,在他耳邊低聲問:“怎麽了?”

紀阮捂著嘴眉心微蹙,指了指碗裏的辣子雞:“有點辣,還有點鹹了……”

“沒事,”顧修義給他順了順背,遞上一杯水:“鹹就不吃了。”

顧俢禮沒得到半點回應,拿筷子的手懸在半空,又訕訕收回,最後尷尬地坐了回去。

“嗬,還心意呢。”方啟明嗤笑道:“你看他在乎嗎?不說這個,媽為他付出了多少啊?他喜歡男的,媽二話不說費盡心思給他介紹季家的獨子,他看都不看,轉頭娶了個什麽東西——”

紀阮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啟明!”方蘭厲聲道:“怎麽說話呢?”

顧俢禮也皺起眉頭:“哥你不能這麽說,大哥和誰結婚都是他的自由。”

“他說錯了嗎?”顧兆旭冷笑:“季家小少爺哪不好?知書達理溫文爾雅,你看他娶的是個什麽玩意兒,病病歪歪小家子氣,還是個殘疾!”

“顧兆旭!”顧修義筷子一扔,第一次顯露出類似生氣的表情:“你說話注意分寸。”

“你、你叫我什麽?”顧兆旭狠狠拍了兩下桌子:“我是你爸!你讓我注意分寸?!逆子!”

顧修義極其冰冷地看著他:“我叫你一聲爸,你真以為自己有分量了?”

“你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呢……”方蘭像再也受不了似的,直接急出了眼淚:“都不要再吵了!”

她小跑兩步來到紀阮身邊,蹲下來,握住紀阮的手,梨花帶雨:“小阮啊,你千萬別在意,他們父子倆脾氣就是這樣的,說話不好聽,都是阿姨不好,阿姨給你道歉,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紀阮詫異地抬了抬眉。

他還沒說生氣呢!

他一句話都沒說!

怎麽這家人都這麽不要臉,罵了你還道德綁架你不許你生氣?

紀阮深吸一口氣,而後偏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滿臉淚痕的方蘭。

他柔柔地笑了笑,眼神無比澄澈:

“您說什麽?我沒聽清。”

他隻是個殘疾聾子,當然什麽都聽不見。

“……”

方蘭的眼淚掛在臉上像整個僵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

顧修義直接起身,將紀阮的手腕從方蘭手裏拉出來,把他帶到自己身後,聲音冷得像冰:“沒什麽好說的了,走吧,回家。”

他不顧眾人的目光牽著紀阮離開飯廳,經過掛滿山水畫的走廊,進了一樓西邊的琴房。

琴房裏很寬敞空曠,中間隻擺放一架黑色三角鋼琴,弧形牆壁上滿是儲物架,零零散散放置了些工藝品。

顧修義關上門,扶紀阮坐在琴凳上,蹲在他麵前帶了些歉意:“生氣了?”

紀阮微微垂著頭,像小朋友賭氣一樣:“他們說我是殘疾。”

委屈又可憐巴巴。

“不是……”顧修義唇角有些幹澀,輕輕捏了捏紀阮的耳骨:“你不是。”

紀阮還是不願意理他。

顧修義歎了口氣,思索片刻忽然說:“這樣吧,我現在要上去拿文件,你會獨自待在這裏一小會兒。”

紀阮抬眸,有些不解。

顧修義彎了彎嘴角:“肯定會有人來找你麻煩的,你盡管隨意發揮,五分鍾後我準時回來替你撐腰。”

紀阮眉心不著痕跡地動了動,理解了顧修義的意思。

琴房裏沒開燈,紀阮在窗外將明將暗的天色裏注視顧修義的眉峰,半晌,他輕輕笑了出來,踢了踢顧修義的小腿:

“要準時。”

“一定。”

·

顧修義走後,紀阮長抒一口氣,默默平複心情。

果然像顧修義說的,不出片刻,門又開了。

顧俢禮探出頭,小心翼翼地挪進來,還順手按亮了琴房的燈。

紀阮手肘搭在琴蓋上撐著下頜,一言不發地看著來人。

“小阮,你還好嗎?”顧俢禮將一杯橙汁放到紀阮手邊,神情看起來很愧疚:“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好好一頓飯會變成這樣。”

紀阮瞟了眼香氣四溢的橙汁,沒打算喝:“道歉的話,剛才方姨已經說過了。”

顧俢禮眼睛亮了亮:“你的意思是,你不生氣了嗎?”

紀阮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顧修禮卻像信以為真了似的,拍著胸口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輕鬆:“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

紀阮輕輕“啊”了一聲:“這你都看出來了?”

“是啊,”顧俢禮靦腆地笑笑:“其實我很喜歡你的,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有好感,隻是當時沒反應過來,但現在想通了。”

紀阮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顧俢禮自顧自在他對麵坐下:“你和我認識的一個哥哥很像,不是說臉,就是那種感覺……”

紀阮心頭一跳,隱約察覺到了他想說什麽。

下一秒,顧俢禮快步去儲物架上拿來一個相框,一臉天真地給紀阮看:“就是他,是不是很像?”

紀阮麵無表情看著那張照片。

三個人,兩大一小,但都是背影,什麽都看不出。

顧俢禮卻像寶貝一樣捧著,指出其中一個:“這位哥哥,他叫白粵,特別善良,小時候我被欺負都是他幫我,對了,他還是和大哥一起長大的,關係特別好,所以我一看到你就覺得親切。”

還是來了啊,霸總的標配——白月光。

隻是原書裏,這位別人口中善良的“白月光”,在後期差點把主角受折磨掉半條命。

不知道是不是帶入了自己,紀阮覺得有點惡心。

顧俢禮見紀阮不說話,又自顧自道:“這張照片就是我們三個一起拍的。小時候我們真的玩得很好,白粵哥哥可以說是大哥最重要的朋友了吧,隻是後來他出國了,很少回來了,我們都很想他,當年他走的時候哥哥還很傷心來著……”

紀阮不想聽了,他閉上眼拿指節按了按額角,輕聲道:“所以你是來惡心我的嗎?”

他才不管白月光回來以後會是什麽樣,現在不爽就要現在懟回去。

顧俢禮深情回憶的表情一滯,像是沒料到紀阮會這麽直接:“當、當然不是,小阮你怎麽會這麽想……”

紀阮睜開眼,拿指甲慢悠悠敲擊琴蓋:“你說因為你喜歡那個哥哥,說他善良,所以覺得我也善良親切。我是沒有自己的名字嗎,需要你帶入別人?”

“你又說他是顧修義最重要的朋友,他出國顧修義想他,他離開顧修義傷心欲絕,這哪是朋友,這是情人吧?”

“你最後還說,我和他像。一個身子加後腦勺的圖你也能睜眼胡說,要是想表達我是個替身你大可以直接開口,這麽拐彎抹角一大圈不是特意惡心我是什麽?”

顧俢禮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緩了好幾秒才做出反應:“不、不是這樣的,小阮你別誤會!”

他似乎非常無措,眼圈都紅了:“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很親切想和你交朋友而已,我不知道你會這麽介意我提到白粵哥哥——”

“打住,”紀阮翹著腿,微微一笑:“誰和你是朋友,我和顧修義領證了,按輩分你應該叫我嫂子——”

“噢……”他忽然點了點下巴:“或者哥夫也可以,不過這個不太好聽。”

顧俢禮眼睛大大睜著一度說不出話,最後隻能蓄滿眼淚:“你誤會了……真的,我真的沒有要惡心你……”

紀阮無視掉他馬上要奪眶的淚珠,搶過相框在手裏掂量兩下,玩笑似的歪了歪頭:

“可我覺得你有。”

說罷他驀地鬆手,玻璃相框“啪啦”摔到地上,筋骨盡碎四分五裂。

濺起的小碎屑劃過紀阮腳踝,激得紀阮輕輕皺了皺眉。

“你在幹嘛啊!”顧俢禮好不容易醞釀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失聲尖叫道:“你再生氣也不能摔東——”

他聲音驟然停住,隨後看向紀阮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

紀阮坐在琴凳上,倚著鋼琴勉力支撐身體,頭微微偏著,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睫毛浸著淚珠鼻尖通紅,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比他親媽會哭多了!

顧俢禮僵在原地動不了。

一秒,兩秒……門外居然響起了腳步聲!

很近,近在咫尺!

“哢嚓——”

門開了。

顧修義站在門口,手裏提了那個熟悉的牛皮紙袋。

他目光掠過滿地碎玻璃,移到紀阮濕透的睫毛上,而後又在紀阮滲出血珠的腳踝上停留很久。

“大、大哥……”顧俢禮顫巍巍的聲音響起。

顧修義終於將視線緩緩轉向他,不寒而栗:“你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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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阮阮:不就是罵了人還裝哭嗎,誰不會啊?

顧總:掐點配合.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