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眼前依舊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卻不再是校醫院那個,沒有開燈,不會刺眼。

紀阮隻愣了一瞬,不顧頭暈立刻敲床試圖弄出些聲響。

好像還是聽不清。

紀阮心頭騰起濃重的恐懼, 掙紮著要起身, 卻被一雙手按住肩頭壓了回去。

那雙手的溫度很熟悉,隔著病服傳到皮膚上也讓紀阮感到安心。

顧修義的臉出現在眼前, 鼻梁挺嘴唇薄, 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靜, 隻是手指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耳廓, 在他耳後放上體外機。

聲音充斥進耳朵時紀阮本能地倒吸一口氣, 然後他聽見了窗外的雨聲。

“噓, 沒事了,”顧修義手掌覆在他耳畔, 聲線清晰悅耳:“聽得見了?”

重獲聽力的喜悅不亞於得到新生, 紀阮鼻尖一酸, 試探地“嗯”了一聲。

他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紀阮嘴角一瞥, 怎麽辦, 好感動……更想哭了。

但不想在顧修義麵前丟人。

顧修義看他嘴角撇著要哭不哭的樣子, 不由失笑,在床邊坐下:“放鬆點,不許哭鼻子。”

紀阮揉揉鼻尖,深呼吸一下, 勉強穩住情緒,但話裏話外還是有些委屈:“我之前聽不見了……”

他來這個世界這麽久, 已經習慣了哪怕不戴體外機也能聽到一點模糊的聲音,至少能感覺到自己說的話。

可那天他張開嘴, 聲帶抖動,明明應該是在很大聲地說話,耳朵裏卻沒有一點自己聲音,全是大樓崩塌一般震耳欲聾的雜音。

“嚇到了嗎?當時。”顧修義輕聲問。

紀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沒有選擇回避:“當然。”

那一瞬間的恐懼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也永遠不可能習慣。

“不用怕了,”顧修義俯身,手指輕輕點了點紀阮右耳後凸起的顳骨處:“那時候這裏疼?”

他摸得特別準,指腹的溫度落到耳後時,甚至像喚醒了昨天**一樣抽痛,紀阮條件反射地抖了抖,閉上眼:“嗯……為什麽會這樣?”

“你做過人工耳蝸的植入手術,”顧修義收回手:“是發燒引起的劇烈耳鳴和神經痛,現在已經沒事了。”

“真的?”紀阮睜開眼,眼神還有點飄。

忽然聽不見的時候他還以為耳朵出了大問題,已經想到又要開刀或者後半輩子徹底變成聾啞人,現在回想起來都後背發涼,結果顧修義說得好像很輕鬆。

“別胡思亂想。”顧修義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無奈地勾了勾唇角:“醫生說了不嚴重,不過以後還是盡量避免生病發燒,那種神經痛總歸対身體不好。”

他稍微嚴肅些:“知道了嗎?”

紀阮下巴藏在被子裏,沒說話,睜著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但他也不想生病的呀,突然的雷陣雨連天氣預報上都沒寫,他更沒法預料。淋完雨當時在顧修義家就喝了藥,第二天也穿長袖按時吃藥,但發燒還是沒能避免。

顧修義看紀阮似乎有點氣餒的樣子,沉默兩秒開口道:“別想了,醫生說你隻要不再燒起來,下午就可以出院,還能回家過中秋。”

“這麽快?”紀阮驚訝,他這個身體向來不禁折騰,怎麽這次這麽爭氣……

他抿抿嘴:“可老實說,我感覺我現在還是有點虛弱……”

顧修義平靜道:“你什麽時候不虛了?”

紀阮:“……”

真是一針見血。

“好了,不逗你了,”顧修義笑了笑,扶紀阮起來靠坐床頭:“一天沒吃東西了能不虛嗎。”

他給紀阮倒了杯溫水,紀阮捧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幹澀的嗓子驟然遇到溫水,有短暫的不適應,他停了兩秒皺了皺眉,直到溫水徹底滋潤喉嚨,才舒緩下來。

紀阮兩隻手背都紮了針,一隻正在掛水,另一隻昨天拔針時出了點血,現在還貼著膠布,手背微微腫了起來。

顧修義視線落在紀阮細瘦的手指上,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趙阿姨小心翼翼探進個腦袋,看到紀阮已經醒了坐起來,頓時眉開眼笑。

“怎麽樣啦阮阮,好些了嗎?”她走進來,將手裏的保溫袋放到小桌上。

“沒事了。”紀阮揚起臉蛋,眼睛彎彎地衝趙阿姨笑,“就是好像餓了。”

“哎喲乖死了,”趙阿姨咯咯地笑著,拉開保溫袋:“就是給你送飯來了。”

紀阮視線立刻鎖定了袋子裏的保溫壺,沒開蓋都好像能聞到香味了。

“這麽饞啊?”趙阿姨看著紀阮直愣愣的視線樂得不行,拿出小碗盛了點。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粥,但香氣非常濃鬱,餓扁了的紀阮聞到都想咽口水。

“醫生說你現在得吃清淡點的,”趙阿姨把小碗和勺子遞給紀阮,在旁邊坐下:“但我尋思著,隻喝白粥哪有營養啊,瞧你身上肉都快掉沒了。”

她笑嘻嘻地半遮住嘴:“所以啊,我就摻了大骨湯,還放了肉沫進去,香著呢!這才是人吃的玩意兒嘛!”

紀阮聽著迫不及待舀了一小勺,放到唇瓣吹了吹,小心含進嘴裏,骨湯、肉沫濃醇的汁水浸透米粒,每一粒軟爛的小米在舌尖綻開,紀阮無比享受地眯起眼。

趙阿姨到底是什麽民間廚神啊……

這鍋粥煮得不少,紀阮一個人不可能吃得完,顧修義看著紀阮既秀氣又滿足的吃相,和趙阿姨対視一眼。

趙阿姨心領神會,從袋子裏拿出另外兩個碗盛上粥,三人的午飯就都成了紀阮的病號餐。

紀阮以前生病很嚴重的時候,需要長期控製飲食,每天都隻能吃沒有味道的飯菜。

那時候吃飯対紀阮來說從來都不是愉快的事,吃進嘴裏味同嚼蠟,很多時候還會因為胃痛吐出來。

他狀態稍微好一點的時候,還會有損友帶著燒烤麻辣燙來探病,紀阮在**喝白粥,他們在桌上胡吃海喝。

那時候真的很痛苦,以至於紀阮現在看到陪他一起喝粥的顧修義,還有說說笑笑的趙阿姨時,有點恍若隔世,矯情地覺得像某種遲來的安慰。

吃完飯,紀阮睡了會兒午覺,這一覺睡得格外幸福,胃裏暖暖的心裏也暖暖的,還做了個美夢。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摸了摸他的耳朵,手掌蓋在他耳畔,體溫比紀阮的高出很多,觸感很熟悉。

那個人離他很近,紀阮幾乎能感覺到対方的鼻息輕撓著耳垂,然後說了一句話,但他沒聽清。

“小阮……阮阮……醒醒了。”

好像又過了很久,肩膀被人拍了拍,紀阮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趙阿姨笑吟吟的眼紋。

“喲,睡得這麽熟啊,”趙阿姨打趣道,拿手背蹭了蹭紀阮的臉:“臉都睡紅了,做什麽美夢了嗎小阮?”

紀阮往被子裏縮了縮,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記得了……”

“哈哈哈還不好意思了,行了起來吧,”趙阿姨撥了撥紀阮的額發:“回家了,咱過中秋去。”

睡了一覺,紀阮燒徹底退幹淨了,手背的吊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拔掉的。

他按趙阿姨說的起床洗漱了一番,從洗手間出來卻覺得少了點什麽,四處扭頭。

趙阿姨在給他收拾衣服,見狀道:“在找小顧嗎,他又上班去了。”

“又工作?”紀阮吃驚:“馬上就中秋了呀。”

趙阿姨把要換的衣服給紀阮放到床頭:“可不是嗎,唉不過他一直不怎麽過節日,本來我以為今年你在家,小顧會留下來呢,結果還是忙。”

“這樣啊……”紀阮慢吞吞在床邊坐下。

“沒事兒,”趙阿姨笑起來:“他不在就咱們過,隻是可惜了明天是他生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生日?”紀阮拿衣服的手一頓:“他明天生日都不回來嗎?”

趙阿姨歎了口氣:“就是說不準啊,今年生日正好撞上中秋,多好的日子,我本來想做長壽麵來著。”

紀阮頭垂著,手指無意識捏著下嘴唇,睫毛撲閃撲閃的,像個沉思的洋娃娃。

趙阿姨覺得他這模樣特好玩兒,歪著頭看他:“想什麽呢阮阮?”

“啊?”紀阮回過神,放下手指,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在想要準備什麽禮物。”

趙阿姨眉眼含笑:“禮物嘛,心意最重要,你送什麽他都會喜歡的。”

她說著拿起袋子:“好了我先出去,你換完衣服我們就回家哈。”

“好。”紀阮點頭。

門關上後,紀阮卻沒立刻換衣服,而是保持同樣的姿勢坐在床邊,還是很困擾的樣子。

顧修義生日,又正好是中秋當天,這些日子顧修義対他挺好的,雖然那人明天回不回來都不一定,但紀阮說什麽也得準備點東西意思意思。

可是送什麽好呢?

顧總什麽金銀財寶沒見過,花錢買的沒意思,紀阮的小金庫本來也不寬裕。

有什麽是不花錢還不敷衍的呢?

紀阮眼睛忽的亮了亮,臉上浮起笑意,到床頭拿起手機給韓小林發了條消息。

·

來接紀阮的依舊是喜氣洋洋的張叔,見了他就好一通噓寒問暖。

紀阮笑著應了幾句,係上安全帶,說:“張叔,等下能在我校門口停一下嗎?”

當時顧修義把紀阮從校醫室抱走時,直接帶去了離京大最近一家三甲醫院,現在回別墅也會路過京大正門。

張叔發動車子,爽朗道:“沒問題啊。”

趙阿姨給紀阮腿上搭了條薄毯子,問:“是學校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紀阮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就是我讓同學幫我帶一樣東西出來。”

趙阿姨了然地點點頭,沒再多問。

紀阮到學校時,韓小林已經等在了校門口,見到紀阮把手裏的袋子遞了出去。

“怎麽放假回家還不忘把人家襯衫帶走啊?”韓小林打趣道。

“別貧。”

紀阮打開袋子看了眼,顧修義的襯衫好端端放在裏麵,他伸手摸了摸,已經幹了,看來那天晚上他回去就換下來洗幹淨是正確的決定,不然現在袋子裏還是他穿過的。

“你身體沒事了吧?”韓小林又問。

“都好了,”紀阮笑笑:“所以這不是出院了嗎?”

韓小林嘖了一聲,搖搖頭:“我看氣色還是一般啊,你身體也太弱了點。”

紀阮歎息:“天生的,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呀。”

韓小林扒拉著紀阮的耳朵看了眼,還是那麽秀秀氣氣沒什麽變化:“據說你當時都聽不見了,可給我嚇壞了。”

紀阮看韓小林確實一臉擔心的模樣,不由心裏一暖:“我沒事——”

“我還在想要是你真聽不見了,不就等於也沒法說話了嗎,那咱怎麽交流,不能總打字吧,難道我要為了你去學手語嗎,”韓小林雙手插兜苦悶不已:“幸好你又能聽見了,不然我真要重新考慮咱倆的友誼。”

紀阮半句話卡在嗓子眼,心裏的暖意化為滿臉冷漠,拿袋子往滿嘴跑火車的韓小林身上砸去:“絕交吧!壞蛋!”

紀阮真的是韓小林交過最秀氣的朋友,連罵人也隻是說“壞蛋”,嗓子局限很大發不出太高的音調,像大家閨秀,或者說小公主。

韓小林被自己的腦補逗得不行,笑著討饒:“公主我錯了,不絕交,好兄弟一輩子!”

紀阮喘著氣咳了幾聲,抬手把耳後歪掉的體外機扶正:“晚了,公主脾氣不好。”

舉手投足還真有那麽點小優雅。

他說罷捏著袋子轉身離開,留韓小林在校門口笑到幹嘔,被其他放假的同學繞道走。

·

晚上,紀阮吃過飯,找趙阿姨要了針線盒就自己關進房間裏。

顧修義這件襯衫是最簡潔款式的白襯衫,隻有袖子有點不同,紐扣是暗紅色的,像血珠也像寶石。

紀阮拿著襯衫上下看了會兒,然後在針線盒裏找出深綠色的線,穿針打結,在袖子上一點一點繡了個小小的紋樣。

穿書前他家裏幾代都是做漢繡的,作為這種傳統文化傳承的世家,紀阮從小就跟著學手藝,沒生病之前他能自己繡出一整套大婚服,姐姐出嫁的時候,嫁衣就是他和媽媽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雖然現在這個身體從來沒碰過針線,手也生疏,但一點小繡紋対紀阮來說還是綽綽有餘,甚至不需要繪畫定樣,直接就能開繡。

當晚,一直到紀阮繡完將襯衫掛起來,顧修義都還是沒回來。

第二天紀阮起得晚了些,客廳裏依舊隻有趙阿姨,不用說就知道顧修義整晚都留在外麵。

紀阮早就習慣了顧修義不在日子,按部就班吃早飯,給小安喂吃的,然後陪趙阿姨出去買菜,回來還跟趙阿姨學做了月餅,晚上兩人一貓一起看中秋晚會,其實挺充實的。

可是等趙阿姨睡覺後,整棟屋子安靜下來,燈光漸暗,紀阮回房間的時候,走在樓梯上突然就覺得空落落的。

這種空**感來得相當突兀,沒有任何預兆,也讓人毫無頭緒。

紀阮站在樓梯中段,握著扶手愣神了好半天,而後扭頭看向窗外。

一整麵牆的落地玻璃讓院子裏的景色一覽無餘,樹枝隱秘間天上那輪月亮尤其亮而圓,夾在雲霧中,像裹挾著縹緲的寒煙。

鬼使神差的,紀阮轉身下樓,去了院子裏。

院子的草坪修剪得很漂亮,中間沒被樹枝遮擋的地方有一個圓桌和幾張石凳,坐在那裏可以毫無阻礙地看到整個月亮。

紀阮仰著頭,恍惚覺得月亮要掉到自己臉上了。

“嗡嗡——”

韓小林發了個視頻過來,他還在商圈鬼混,街頭行人紮堆,全仰著頭在看月亮。

紀阮退出聊天界麵,點開相機也拍了張照片過去。

和韓小林燈紅酒綠的鬧市區比起來,他這裏就清淨多了,黑天、銀月、樹梢,構成了畫麵的全部。

被韓小林打趣他是要把酒問月。

紀阮笑起來,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幾秒,最終還是將圖片一並發給了顧修義。

対方應該是看到消息了,対話框上短暫出現了正在輸入的字眼,卻並沒有真的回複。

紀阮隻當他還在忙,收了手機趴在桌子上繼續賞月。

沒兩分鍾,院子外麵似乎響起了汽車駛入的聲音,紀阮側耳聽了會兒,就見一輛熟悉黑色轎車停在了院外,隨著車門開合,顧修義的衣角時隱時現。

紀阮撐著石桌坐直,偏過頭去看,鐵藝大門被打開,顧修義的身影出現在遠處,依舊一絲不苟的西服,脊背挺拔身量頎長。

他也看到了紀阮,卻沒有任何驚訝,提步過來,步履快而穩,衣角在夜風中微微揚起。

一直到他站在紀阮麵前,紀阮才借助月色看清了他的臉,光線昏暗了,他好像連目光都更柔和。

“怎麽一個人在外麵?”顧修義問。

夜風很安靜,傳進紀阮耳朵裏時,他話音也格外清晰。

紀阮指了指天空:“睡不著,出來看月亮。”

顧修義手裏提了個蛋糕盒,純白色的盒身,隻用藍色的絲帶裝飾了一下,非常簡潔。

紀阮卻有些驚訝,在他印象裏,顧修義不像是會買蛋糕給自己過生日的人。

一個三百六十五天隻知道工作的生意人,也會在生日的夜晚突然感性,想要為自己慶祝一下嗎?

顧修義把蛋糕輕輕放到石桌上,拿出手機対準天上的月亮,像在比較什麽。

紀阮看到屏幕裏是他剛才發出去的那張照片。

“還是肉眼看起來更美。”顧修義說。

他此刻似乎很放鬆,語調有種不經意的散漫:“但你發照片過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了。”

他低頭看向紀阮,眼尾向下的弧度都顯得愜意:“原來是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

照片再美,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永遠比不過現實中可見可聞可觸的景。

顧修義難得這麽感性一次,紀阮也覺得稀奇,笑了笑手搭在蛋糕盒上,仰頭注視著顧修義,輕聲道:“生日快樂呀。”

他話音很輕,乘著風落在耳畔像一片羽毛。

顧修義一怔。

紀阮笑著起身:“我給你準備了個禮物,現在去拿。”

說罷不等顧修義回應,徑直走向那段通往二樓的灰色樓梯,那裏去房間近一些,紀阮抄了個小路。

顧修義靜靜站在原地看著紀阮的身影愣神好一會兒。

那段灰色樓梯外形有很完美的弧度,每隔幾階就會有盞引路燈懸掛在上方。

紀阮走在那上麵,很像童話世界裏的小王子,天真爛漫地通往屬於自己的烏托邦。

半晌,顧修義緩緩坐到石凳上,輕輕撥了撥蛋糕盒上的藍色絲帶,卷過手指時,指尖酥麻。

紀阮回來時,手裏拿了個普通的紙袋,眉眼帶笑地坐到顧修義麵前。

“打開看看。”他把袋子推到顧修義麵前。

顧修義依言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手裏上下看了看:“我的襯衣?”

“……”

“不是……”紀阮幹咳一聲:“仔細看看啊。”

顧修義眼尾溢出些笑,準確找到那隻袖子,看上麵的紋樣:“一棵樹?”

“嗯。”

紀阮雙臂交疊趴在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眼睛在月光下很漂亮,這種対自己手藝絕対自信有底氣的模樣格外動人。

顧修義用指腹輕輕摸了摸,針腳很細密觸手光滑:“是什麽樹?”

紀阮彎起眼睛:“你猜猜看?”

顧修義仔細看了看那顆樹,小小的,但枝葉繁茂,葉子細長橢圓下角尖尖的,一邊的樹枝向下傾斜,像有什麽東西在下麵墜著。

而下麵就是那顆血紅的紐扣,瑩潤剔透,像顆飽滿的櫻桃壓彎了樹枝。

隻是這顆櫻桃相対於樹的體型來說過於大了,好像是整顆樹用盡全部的養分來結出這一顆櫻桃,所以格外飽滿碩大,應該是非常甜的那種櫻桃。

顧修義被小朋友的奇思妙想逗笑:“嗯,很漂亮的櫻桃樹。”

紀阮歪過頭臉頰貼在手臂上,被誇獎後看起來心情不錯。

“不過你會刺繡?”顧修義仔細看著櫻桃樹說。

紀阮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我會的多了,你不知道而已。”

顧修義笑起來,將襯衫收進紙袋,再次看向紀阮時神情很專注:“謝謝,是最好的禮物。”

紀阮勾了勾唇角:“不客氣。”

顧修義拆開藍色絲帶,打開白盒子:“好了,現在吃蛋糕吧。”

紀阮看到蛋糕的瞬間,撐著桌麵坐直,有些不可思議:“又是櫻桃?”

盒子裏是被做成櫻桃形狀的蛋糕,兩顆紅彤彤的球連著一根莖幹,看起來十分逼真。

“嗯,”顧修義笑得有點無奈:“今天櫻桃開會了。”

其實顧修義從來都不給自己過生日,他也不認為生日是什麽需要被特殊紀念的日子。

會買這個,純粹是偶然看到有員工提了個水蜜桃形狀的蛋糕,做得和實物幾乎一模一樣,他才突然想到如果訂一個櫻桃的給紀阮,那孩子一定會很喜歡。

事實就是,紀阮喜歡得眼珠子都快黏上麵了。

顧修義失笑,揪著小朋友的後衣領讓他遠離蛋糕,拿出塑料刀將兩顆櫻桃劃開,把其中一個放進紙盤推到紀阮麵前:“吃吧。”

紀阮用叉子很斯文吃了一口,奶油很香而且不油膩,甜味不濃但能在口中蔓延很久。

他有點驚豔地眨了眨眼:“好甜啊……”

顧修義聞到空氣也是甜的。

紀阮把蛋糕咽下去,看向顧修義突然問:“昨天我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跟我說話了?”

“什麽?”顧修義也吃了口蛋糕,奇怪的是他明明不喜歡吃甜,卻嫌今天這個不夠甜。

“就是昨天醫院裏啊,”紀阮放下叉子:“你是不是在我耳朵邊說話來著?四個字好像,但我沒聽清。”

顧修義應該想起來了,嘴角噙著笑慢條斯理吃蛋糕:“你猜呢?”

紀阮“嘁”了一聲移開眼:“那我不猜了。”

“好吧,那我告訴你。”顧修義放棄得很快:“我讓你好好吃飯。”

他捏捏紀阮的下巴:“瘦了。”

紀阮:“……”

“什麽啊……”

疑惑了半天的話竟然是句毫無營養的話,紀阮有點鬱悶,沉默地吃蛋糕,忽然他手停住,皺起了眉。

“怎麽?”顧修義神色一凜,靠近探了探他頸側的溫度:“冷了?還是不舒服?”

“不是……”紀阮將他的手移開,表情有些複雜:“忘記先讓你吹蠟燭許願了。”

他瞅了瞅桌上,兩人的蛋糕都已經成了戰損版,沒辦法再插蠟燭。

顧修義一怔,旋即放鬆了脊背:“沒關係。”

他本來連生日都不過,更何況是吹蠟燭這種小事。

“那也不合適。”紀阮總有種自己破壞了完美生日的感覺,心裏不舒服。

他從盒子裏翻出一根蠟燭:“這樣吧,我給你拿著,你許個願然後吹了,湊合湊合?”

他說這話時很認真,風吹得發絲擋住眼睛被他用指尖撥開,露出的眉眼無比澄澈。

顧修義手肘搭在石桌上,被他這種天真的樣子弄得有些忍俊不禁:“怎麽,你是許願精靈嗎小朋友?”

“這倒不至於,”小朋友誠實且謙虛:“我生日許的願從來沒實現過,但每年還是堅持許,就是儀式感走個流程而已,快點,你有打火機吧?”

顧修義靜靜注視他好一會兒,看他在夜風裏晃動的發絲,看他細白的手指。

“好。”半晌,顧修義拿出打火機。

“哢嗒——”

火苗綻出點燃蠟燭。

紀阮眉眼映襯在弱光中陡然清晰,隨著火苗晃晃悠悠鑽進了某位正在許願的人的願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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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追妻小妙招④——如果是他,那麽心動也不必非得有來有往,他的每一個表情都是我心動的理由。

(通俗版:好愛我老婆)

*無獎競猜:顧總許了什麽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