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阿姨小聲應道:“我已經跟小顧說過了, 他說他馬上回來,二十分鍾。”

好吧,紀阮歎了口氣,那就等二十分鍾再睡吧。

他往客廳走了兩步, 方蘭正好抬頭, 四目相對,她化著精致的妝, 一笑眼線高高揚起, 立刻起身迎上來。

“小阮啊, 好久不見了啊!”方蘭拉住紀阮的手, 好像真是一位熱情的長輩, “哎喲瞧瞧, 還是這麽好看……快快快過來坐!”

紀阮一句來不及插嘴,就被方蘭拉過去, 按著肩膀坐到沙發上。

她拉著紀阮的手對著他的臉仔細端詳, 還在手背上拍了拍:“好像有點瘦了, 怎麽是飯菜不合口嗎?還是住得不習慣啊?”

紀阮被看得有點頭皮發麻, 實在不習慣她這種過於做作的熱情, 把手抽出來:“挺、挺好的, 就是最近感冒可能吃得少。”

用力握住的手突然抽空,方蘭笑容頓了一瞬,隨即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搓搓手用關切的語氣:“那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 感冒雖然不嚴重,但病起來還是很磨人的!”

“是, 您說得是。”趙阿姨給紀阮端了杯溫水,紀阮喝了口, 嗓子還是癢,偏頭咳了兩聲。

方蘭把茶幾上的紙袋推到紀阮麵前,自顧自道:“小阮你看啊,這是阿姨自己做的點心,可好吃了,修禮和啟明都特別喜歡!”

“這個燕窩,特別好,”方蘭堆著笑拿出來:“極品燕窩,我特地讓朋友留的,市麵上根本買不到這麽好品質!還有這茶葉——”

“媽,”方啟明不耐煩地打斷:“你對他殷勤個什麽勁兒,他是晚輩你才是長輩!”

“啟明,別胡說!”方蘭使了個眼色,又看向紀阮:“小阮你別在意啊,他就是這個脾氣。”

“我……”方啟明暴躁地擼了把頭發,在方蘭嚴厲的眼神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翹起二郎腿開始玩手機。

方蘭音調高,方啟明嗓門又大,紀阮本來就不太舒服,被他們一吵更頭痛,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閉了閉眼,輕聲道:“方姨,您有什麽事要不直說?”

“嗨喲我能有什麽事兒啊,”方蘭輕巧地一擺手,細細的眉毛在眉心堆成八字,看上去誠懇至極:“我就是想來跟你道個歉。”

“道歉?”紀阮抿了一口水。

“是呀,”方蘭麵露愧色:“之前修禮不會做事,傷到你了,他說話也不太好聽,我思來想去實在過意不去,這不,帶著啟明來給你賠禮了嗎。”

小半年都過去了,這會兒想起來道歉?

況且當時顧修義隻是借那事當由頭,把顧俢禮扔到國外圖個眼不見心不煩,這點方蘭心裏應該明鏡似的,不氣死都算了,還道歉?

哄小孩兒呢?

紀阮按了按太陽穴,臉色有點發白:“方姨,我有點不舒服,您要是不願意說,我就先上樓了。”

說罷也不等她回應,直接起身。

“誒小阮!”方蘭見他真的要走,立刻拉住他的手腕。紀阮一下沒受住力,直接跌回沙發上,瞬間腦子都有點懵。

方蘭豎起一根手指:“那什麽……確實有一點點事,想找你幫個忙……”

紀阮抬手扶正被顛歪的體外機,喘出口氣沒說話,皺眉看著方蘭。

方蘭咳了聲,壓壓大衣的毛領,寶石戒指在客廳明亮的光線裏閃爍:“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嗎……”

她麵露懇求之色:“我想你能不能幫忙跟修義說一聲,讓小禮回家過年啊?”

紀阮挑了挑眉,沒回答。

方蘭又道:“他這幾個月在國外性子已經沉穩很多了,回來絕對不會再惹事,都是一家人,你幫阿姨跟修義說說行嗎?”

紀阮抿唇,依舊沉默著。

方啟明輕哼一聲:“跟你說話呢,聾了嗎?”

方蘭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看她一眼,沒好氣地抽出手,還是閉上了嘴。

“小阮……”方蘭說著碰了碰鼻尖,儼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你就幫幫阿姨好不好?小禮畢竟是我親兒子,我一個當媽的過年想看兒子一眼不過分吧?”

紀阮拿過紙盒放到他麵前,平靜道:“你們不會視頻嗎?”

“嘿你這人怎麽說話呢!”方啟明又來勁了。

紀阮一聽他聲音就頭疼,睇他一眼:“你能小聲點嗎?”

方啟明瞪大眼睛。

“嗚嗚嗚,”方蘭已經捏著紙巾哭了起來:“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兒子,過年都不能回來看我一眼呐……”

方啟明立刻坐到方蘭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媽你別哭。”

紀阮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悄悄離遠了些,他看了眼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分鍾了。

但顧修義還沒回來!

接連不斷的哭聲讓紀阮更難受,狠狠按了把太陽穴,這一家人的事為什麽一定要來煩他!

“小阮……修義不喜歡我,我是勸不動他的,你就不能行行好幫幫阿姨嗎……”方蘭哭著還想來拉紀阮,像紀阮給了她天大的委屈受,她還隱忍求全一般。

疲倦到極點,紀阮沒什麽精力跟他裝了,倚著沙發淡淡道:“那你找錯人了,我在顧修義麵前也說不上話。”

言罷他再也不想管這些事,撐著額角養神,任憑方蘭哭鬧。

方啟明勸了方蘭一會兒,眼見著勸不動,火氣更大,指著紀阮的鼻子:

“紀阮!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媽都這麽求你了,識相點最好馬上給顧修義打電話讓他把修禮好好給我接回來!一個殘廢橫什麽橫?!”

紀阮扯了扯嘴角,動作很細微,卻反而更像在嘲諷,直直戳到了方啟明敏感的內心,他啪一聲把手機拍到茶幾上:“你他媽聾了嗎!”

紀阮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神情懶懶的,瞳孔映著客廳璀璨的燈光,卻格外奪目。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本來就是聾子,當然聽不見你說什麽。”

這個方啟明講話實在難聽,已經好幾次說他是殘廢,紀阮還是記仇的。

方啟明徹底被激怒了,蹭地站起身揪住紀阮的衣領,另一隻拳頭高高揚起,帶動桌沿的玻璃杯滾下桌麵摔得四分五裂。

那一瞬間太快,紀阮隻來得及聽到玻璃杯“啪嗒”粉碎的聲音,臉邊閃過一陣疾風,他隻能憑本能閉上眼偏頭躲避。

一秒、兩秒……

意想中的拳頭沒有砸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方啟明的一聲痛哼。

方啟明手腕劇痛以扭曲的姿勢回頭,看到的卻是一直跟在顧修義身邊的狗腿子宋嶺。

四目相對,宋嶺禮貌地彎起唇角:“方少爺,得罪了。”

方啟明瞳孔震動,看到宋嶺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下一秒他眼前一黑被掀翻在地,後背砸到沒有地毯的地麵上,震得五髒六腑都在疼。

“啟明——!”方蘭的尖叫響起。

成天縱情聲色無酒不歡的大少爺,怎麽能是柔道冠軍宋嶺的對手呢?

紀阮驚呆了,僵坐在原地,心髒飛速跳動著。

忽的有人摸了摸他的臉,繼而身上一暖,顧修義摟住了他,紀阮愣了一秒,然後幾乎是本能地縮進顧修義懷裏,被那人緊緊抱住。

顧修義攬著紀阮將他帶離滿是玻璃渣的地麵,摸摸紀阮的手腕開始上下檢查他有沒有被傷到。

紀阮驚魂未定,急促地喘了喘氣,才把蹲在自己身前的顧修義拉起來:“沒事……”

冬天長袖長褲,哪那麽容易被劃到。

顧修義沒聽他的,依舊仔仔細細將他裸Ⅰ露在外的皮膚都看過一遍,確認沒事才輕輕摟住他,摘掉他的體外機收進上衣口袋。

他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嚇到了嗎?”

紀阮嚇壞了。

都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他是真沒想到方啟明敢在顧修義家裏動手。

“嗯……”紀阮輕輕應了聲,嗓音都有些抖。

顧修義手掌貼在紀阮頸側,感受到他脈搏跳得格外快,而臉色卻很蒼白。紀阮一直是很容易被嚇到的體質,有時候顧修義稍微發出點聲響都能驚到他,別提這種場麵。

想到這些顧修義身上的戾氣就壓不住。

他深吸口氣,遮住紀阮的耳朵:“乖,不怕,我們不聽了。”

方啟明還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方蘭嚇呆了,撲到方啟明身邊一把鼻涕一把淚:“修義啊,你這是做什麽呐?!啟明好歹是你名義上的哥哥,你怎麽能說動手就動手?!”

顧修義小心護著紀阮,頭也不抬:“他想對紀阮揮拳頭,你沒看到嗎?”

“我……咳咳!”方蘭被眼淚嗆到,捂住嘴。

宋嶺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不再吊兒郎當,保持特助最恭敬的模樣,提醒道:“不好意思夫人,對方少爺動手的人是我。”

“有什麽區別!”

方蘭悲憤交加:“啟明他就是這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況且……況且他不是也沒打到他嗎?!”

顧修義像聽到什麽笑話:“你這話真有意思,真碰到紀阮了他還能好好躺在地上?”

他將紀阮整個護在懷裏,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在輕柔地哄小孩兒,笑著看向方蘭,可笑意卻不達眼底,莫名讓人遍體生寒:

“我也是這個脾氣,你不知道嗎?”

“你……你……”方蘭瞳孔瑟縮一瞬,又捂著臉哀哀怨怨地哭起來。

“顧修義……你、你別太過分了!”

方啟明捂著肚子坐起來,他剛才又被宋嶺踢了幾腳,此刻說話都顯得吃力。

“媽她低聲下氣來求紀阮,就是為了過年能見小禮一麵,你娶的這個玩意兒……”他抬手指著紀阮,指尖因為疼痛哆哆嗦嗦。

“這玩意兒,非但不幫忙還出言不遜目無尊長,哪有半點晚輩的樣子,我不教訓——啊!”

“啟明呐!我的兒……”

方啟明吃痛彎腰,宋嶺又給了他一腳。

顧修義小心護著紀阮,目光沉沉:“叫誰玩意兒呢?”

方蘭抱著方啟明,哭得撕心裂肺:“我就是想見小禮一麵,我有什麽錯?!那是我親兒子啊!”

顧修義一哂:“我知道,所以我早就想好送你出國陪他了,你怎麽這麽心急先跑過來呢?”

“什、什麽?”方蘭淚痕僵在臉上:“出國?你要把我也弄出去?!……不、我不能走……”她喃喃道:“我的家在這兒,我為什麽要走!小禮的家也在這,他也該回來!”

紀阮太困了,又因為這一出鬧劇沒法睡覺,外麵一有聲音他就頭皮發麻,在顧修義肩頭難受地蹭了蹭。

顧修義立馬低頭,拍著紀阮的後背安撫。

他受夠了方蘭的吵鬧,頭也不抬吩咐道:“宋嶺,送客。”

“好的。”

“——不行!修義啊你不能這麽對我……”方蘭推開宋嶺的胳膊,拍著胸脯哭訴:“你摸著良心說說看,這些年我虧待過你嗎?我當後媽容易嗎?可你卻連我兒子的麵都不讓我見……”

她音調實在太高,紀阮哪怕摘了體外機都能聽得差不多,一陣一陣的高聲刺激著紀阮脆弱的神經,似乎都有些耳鳴。

而顧修義這個後媽,紀阮大概摸清了她的路數,不聰明,但是難纏,特別難纏,宋嶺好幾次想弄她起來都被趕開。

紀阮在心裏長歎一聲,決定幫顧修義速戰速決。

他在顧修義懷裏選好角度,眼睛一閉。

“天啊小阮!”

趙阿姨驚聲尖叫。

顧修義手臂一重,驚詫地低頭看向紀阮,紀阮在他懷裏無力地下滑,雙眼緊閉著,額角卻冒著虛汗,臉色一片雪白。

“紀阮?……”

紀阮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全靠顧修義支撐才沒滑到地上,身體軟得像天上沒有支點的雲,又像住抓不住的水。

顧修義的心也被扯得重重跌了下去。

響徹整棟別墅的吵鬧忽然停止了。

方蘭坐在地上眼淚還沒止住卻已經不敢出聲,突變的氛圍和顧修義身上猛然冒出的戾氣直接讓方啟明打了個嗝。

顧修義打橫抱起紀阮,眼神從兩人臉上掠過,而後大步上樓。

明明視線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任何一秒,還是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戰栗起來。

“宋嶺,扔出去。”

聲音很沉,卻似乎留有回響,清晰得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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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阮阮:總算消停了,大家應該都知道我是裝的吧?

顧總:我他媽不知道啊!我他媽嚇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