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燈光不太亮, 紀阮隻開了書桌上的台燈,甚至可以說得上昏暗。

顧修義靠坐在床頭,利落的臉部線條被隱沒進暗色裏,隻留下眼眸淺淺的笑意。

窗外有零零碎碎的街燈照進來, 又依稀在他眼裏燃起一小簇跳躍的光暈, 莫名讓人覺得親昵。

視線交匯,紀阮怔了怔, 指尖似乎翻騰起奇異的暖意, 讓人有些懵然無措。

他雙手搭到椅背上, 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顧老板的推拿業務已經擴展到穴位按摩了嗎?”

顧修義笑意加深:“嗯, 有這個打算, 先送你一張免費體驗券, 這位顧客要試試嗎?”

紀阮隻猶豫了兩秒,就起身朝顧修義走去。

雖然他有些說不清為什麽此刻看著顧修義心裏會覺得異樣,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對這種異樣並不排斥。

甚至指尖泛起的暖意正逐漸彌漫全身, 仿佛離顧修義越近, 世界就越溫暖, 人都是趨光向暖的動物, 紀阮也是。

他在床邊坐下, 把玩偶熊放到顧修義身上當墊子,背對著他側身躺下臉貼著熊肚子:“開始吧,要輕一點哦。”

“嗯。”

顧修義指腹落在紀阮太陽穴處,溫熱的體溫傳來, 紀阮愜意地閉上眼。

“可以上去一點嗎?”

“力道再大一點呢?”

“……算了算了還是輕點吧,和開始一樣。”

他隻不過對技師先生提了幾點要求, 臉頰就被捏了一把,技師先生似乎笑了聲, 說:“你要求還挺高?”

紀阮揉了揉被捏過的地方,臉埋進熊肚子裏偷笑:“這不是你們的職業素養嗎?再說我腦袋很珍貴的,要是按不好以後不來你這裏消費了。”

顧客脾氣大得很。

顧修義失笑:“好吧。”

老實說,顧大老板應該確實沒伺候過人,手法全無,幸好力道輕體溫高,貼在紀阮額頭上,哪怕一動不動也像熱敷一樣舒服。

紀阮是真的很喜歡他的體溫。

剛開始顧修義還能恪盡職守好好地當技師,揉了沒多久就放飛自我,紀阮偶爾臉頰癢一下,耳垂被捏一下,耳廓又被撓一下,癢得很。

他逮住顧修義的手,仰躺著看上去:“你還想給我做全臉按摩嗎?”

顧修義一聽笑起來:“我可以有……如果你需要的話。”

說著立刻伸手想展示高超的按摩技巧。

紀阮立馬坐起來:“算了算了,我不來了。”

原本隻是按按額頭,紀阮還可以接受,但臉上被摸感覺就很奇怪,他也說不出來,就是心裏酥酥麻麻的。

他隨意扒拉下淩亂的頭發,下床坐回書桌前:“我好了,要繼續複習了,顧總你回去睡覺吧,晚安。”

紀阮手裏拿著筆,似乎立刻進入學習狀態,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顧修義看著他筆直的背影,怔了一秒,而後深深感到一種被用完就扔的落寞。

他起身來到桌前,抱著胳膊垂頭看紀阮:“沒了?”

紀阮回視:“還有什麽?”

“……比如感謝什麽的?”

“那謝謝你,按得很舒服。”

“再多一點呢?”

紀阮抿唇,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而後用清澈的雙眼看向顧修義:“我會用滿分試卷來報答你的。”

“……”

事實證明,顧技師按摩水平雖然不行,但對考試很有好處,紀阮果然拿了好幾個滿分。

隻是大學期末考完直接放假回家,不會再發卷子,為了兌現承諾,紀阮特地把成績表打印出來,在技師先生的房門上大肆張貼了整整三天,以此表他真摯的感激與嘉獎。

房門前,紀阮認真撫平成績表的每一個角落,驕傲仰頭望向顧修義:“怎麽樣?”

顧修義:“……”

顧修義扯了扯嘴角:“真棒。”

雖然顧修義總覺得自己好像什麽也沒得到,但這畢竟是紀阮向自己兌現的第一個承諾……起碼也能象征兩人關係取得突破性進展……

大概,算突破吧……顧修義這樣安慰自己。

兩人一起看向那張閃閃發光的成績表,從這一張表,拉開了春節張燈結彩的序幕。

京大這年的期末考得晚,結束不久就要過年,家裏的一應陳設都換成了暖色係,窗戶貼了福字,門口掛上紅燈籠。

除夕當天顧修義還在外麵忙了半天,下午在晚飯前回到了家。

進門時紀阮正搭著梯子在門口貼對聯。

別墅層高高,大門也比一般的公寓門更加壯闊氣派,紀阮站得高,顧修義都得仰起頭看他,被這個高度嚇了一大跳。

“你做什麽呢?”顧修義快步上前。

紀阮還拿著雙麵膠,聞言低下頭,笑吟吟地看過來:“貼對聯呀,我和趙阿姨早上出去買的,現在物價真是越來越高了,一副對聯都要——誒你幹嘛!”

紀阮話說一半突然被顧修義攔腰抱了下來,眼前一花心都往上提了提。

直到把紀阮安全放到地上,顧修義才鬆了口氣。

這周圍沒人,趙阿姨也不知道在哪,地上的台階鵝卵石都很容易讓人磕到,紀阮要是沒站穩摔下來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顧修義想想都覺得可怕。

“以後身邊沒人不許自己爬這麽高聽到沒有?”

紀阮心跳還沒平複,被抱下來時有很輕微的失重感,他撫了撫心口:“還說呢,你拉我下來比站那上麵嚇人多了,但凡你先告訴我呢?”

“……”

顧修義冷靜下來,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唐突了。

“抱歉,”他咳嗽一聲:“貼完了嗎?”

“還差一點……”紀阮雖然嘴上抱怨,但也知道顧修義是為他好,不再準備自己上,向旁邊讓開一點。

顧修義接過紀阮手裏的雙麵膠,踩上梯子兩三下把對聯撫平,然後帶紀阮進屋。

紀阮還戴著厚厚的圍巾,顧修義幫他摘下來,他看白生生的臉蛋:“嚇到了?”

紀阮睫毛撲簌撲簌的,垂著眼不看顧修義,理直氣壯:“本來那樣誰都會嚇到的……”

顧修義移開眼,在紀阮頭頂按了按:“真的嬌氣……去洗手吧。”

年夜飯趙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望過去紅紅火火喜氣洋洋,紀阮先拍了張照片發到寢室群裏才動筷。

桌上還有一道酒釀圓子,特別好吃,比任何大魚大肉都合紀阮胃口。

但顧修義以糯米不好消化為由限製了紀阮的食用量,氣得紀阮撇開圓子喝了兩碗湯來表示不滿。

晚上兩人帶著貓坐在客廳厚厚的地毯上看春晚,顧修義活到現在,能在除夕夜安安穩穩看一次春晚的日子屈指可數。

於是這一刻對他來說,是種格外陌生的溫馨。

紀阮手機嗡嗡作響,室友們陸續發來自家過年的照片。

秦山家還在吃飯,放著春晚當背景音,李遇已經在外麵放煙花了,韓小林發了張雪人的照片。

紀阮點開看了看,[@韓大仙,韓小林你雪人放冰箱裏幹嘛?]

韓小林秒回:[做法呢。]

[紀阮:……?]

[韓大仙: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家祖傳的說法,除夕那天堆個雪人放門口,可以保佑來年發財還能辟邪。]

紀阮揚眉:[有這說法?]

[韓大仙:別地兒有沒有不知道,反正我們家有,小時候住農村每年都會堆個大的,現在進城了,電梯公寓物業也不讓放,我尋思著,冰箱門口也算門口,將就唄。]

神他媽冰箱門口也是門口,紀阮沒忍住笑出聲,顧修義投來一個眼神。

紀阮笑著喝了口水潤嗓子,把聊天記錄給顧修義看。

顧修義也看得挑了挑眉:“你朋友是個人才啊。”

紀阮笑得更開心:“你說他都成年了怎麽還相信這種說法啊。”

“就是,”顧修義附和:“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說得對。”

說完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看春晚,紀阮卻漸漸有些回味,打開韓小林的圖片看了一眼。

幾分鍾後又看一眼。

這雪人……長得還是有點可愛。

“咳,”紀阮清了清嗓子,有一搭沒一搭揪著抱枕上的流蘇:“怎麽會有人除夕夜跑出去堆雪人呢,真無聊。”

顧修義點頭,他是真這麽覺得:“還容易感冒。”

紀阮:“……”

他轉了個麵看向顧修義:“我是絕對不會做這麽幼稚的事的。”

“我也是。”

顧修義隨口答完,才發覺有些不對,身邊的視線似乎過於強烈了。

他遲疑偏頭,驀地對上紀阮的眼睛,那孩子正直勾勾盯著他,眼睛又大又漂亮。

顧修義就這麽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發現嘴裏說著堆雪人幼稚的人,眼中滿是躍躍欲試。

對方眼神閃動了一下,紀阮立刻明白顧修義猜到他的心思了,抿嘴笑起來。

他敢確信自己這個笑特別可愛特別甜蜜,酒窩裏裝滿十足十的糖水,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三歲小孩,不分男女沒人可以抗拒。

更何況是顧修義這種愛裝逼的悶騷男人。

果然,顧修義嘴唇抿了抿,紀阮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些許鬆動。

可下一秒,顧修義忽然扭頭看向電視,“現在唱歌是誰?”

明顯在顧左右而言他。

紀阮收走他手裏的遙控器,讓他不得不再次和自己對視:“說了你也不認識,問他幹嘛,我們不如活在當下?”

顧修義:“……”

顧修義是真的沒轍。

紀阮平時懶懶散散,可一旦他認真看人的時候,眼睛會非常明亮,因為瞳色淺,看上去像寶石珠子一樣漂亮,視線灼熱到足以燙紅對方的耳朵。

顧修義抬手捂住紀阮的眼睛,把他臉移過去。

紀阮眼前黑了,耳邊卻傳來一聲細微的歎息。

·

十分鍾後,紀阮提著小桶和顧修義一起出現在門外。

他穿得相當厚,圓滾滾的起坐都不方便,顧修義不怕冷,就穿一身很平常的冬裝,行動比紀阮靈活了不知道多少倍。

直到手都碰到雪了,顧修義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誰說絕對不做這麽幼稚的事,怎麽現在又出來了?”

紀阮怕滑到,小心走路:“哎呀,這不是為了保佑你來年發財嗎?”

“不必,”顧修義扶他一把:“我很有錢。”

紀阮笑起來:“你這人真有趣,誰會嫌錢多啊?”

這話倒是真的,顧修義作為生意人當然不可能視金錢如糞土,於是在紀阮笑吟吟的注視下,歎了口氣開始認命地堆雪球。

兩人沒去院子裏,就在門口堆了兩個大雪球,疊在一起,弄出個簡易的雪人雛形。

——事實上都是顧修義堆的。

紀阮的厚衣服太過於限製行動,導致他隻配在旁邊把雪當泥巴捏著玩。

最後雪人的外形做好,紀阮就負責用扣子給他當眼睛,胡蘿卜當鼻子,樹枝當手臂,再圍上圍巾,完成最後的點綴。

天太冷,凍得紀阮腿發麻,起身的時候不小心坐了一屁股墩,尷尬的是他因為衣服太厚竟然起不來了。

他撐著雪麵努力嚐試了好幾下,根本紋絲不動,就像雪裏埋了磁鐵一樣狠狠吸著他。

最後紀阮隻能抬了抬帽子,眼巴巴看向顧修義。

顧修義一開始就想扶紀阮起來,可小朋友在地上吭哧吭哧努力的樣子特別有趣,他一時沒忍住玩心,收回手抱著胳膊看了會兒熱鬧。

可現在紀阮明顯確實起不來,鼻尖臉頰都紅紅的,顧修義怕他再在地上坐著雪水打濕褲子會感冒,還是俯身將他半抱著拉起來。

紀阮腿麻了,借著他的力道小口喘氣。

顧修義麵露訝色:“都沒動兩下,怎麽喘成這樣?”

紀阮沒好氣瞪他一眼:“你知道這身衣服多重嗎?呼——站著說話不腰疼。”

顧修義無奈笑笑。

紀阮氣稍微喘勻了些,才有功夫抬頭看顧修義。

別的不說,門口的兩盞紅燈籠選得真好,明晃晃的光像薄紗一樣蔓延在顧修義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暖洋洋的。

連眼神也很溫暖。

紀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頭沒腦來了句:“你眼睛挺好看的。”

顧修義眼眸驀地閃了閃,像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不自在:“瞎說什麽呢?”

紀阮圓圓的酒窩露出來:“我是耳朵不好又不是眼瞎,說真的,以前沒注意,現在真的有點好看。”

有瞬間顧修義嘴裏呼出的白氣都凝滯起來。

他喉結動了動,偏過頭:“你酒釀圓子吃醉了吧,紀阮?”

紀阮聽了又笑起來。

天上開始飄雪,紀阮不想被淋,提起小桶往屋裏走,慢悠悠道:“沒有醉呀。”

聲音在飄雪的空中變得黏黏糊糊。

等他走遠,顧修義才堪堪回過神看他的背影,胸腔裏下意識抒出的氣息都能稱之為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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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他好會。

紀·戀愛小天才·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