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被夕陽染透的天際逐漸褪色,深藍的天空零星閃爍著幾點光芒。

民宿二樓種花的小陽台窗簾被拉上,隱約有暖黃的光透出來。

“你要住這裏?!”少年略帶詫異的聲音響起。

紀阮洗過澡坐在**, 眼見著在他這裏混了頓飯吃的顧總不僅沒離開,甚至在他洗澡的間隙讓宋嶺把行李箱搬了過來,一副要生根發芽的樣子。

顧修義本人卻很平靜, 手指從床頭的藤蔓擺件上劃過,輕輕點了點頭,仿佛覺得在這裏落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掃了眼紀阮這間小屋子,空間雖然不大, 但打掃得很幹淨, 木質結構看上去古樸雅致,各式各樣的小擺件也相當精致,比千篇一律的酒店套房有情調太多。

紀阮扯住顧修義晃動的衣角:“可你不應該去酒店嗎?你這種級別住的套房,衛生間都比我整個房間大了, 幹嘛要跟我擠一起?”

顧修義回頭, 紀阮盤腿坐在床邊,需要微微仰起臉才能和他對視。

他的床單被罩是通體的墨綠色, 潑墨一樣散落在身後,牆角有一顆樹枝形狀的氛圍燈, 星星點點的亮著。

從顧修義的角度看去, 紀阮很像一隻住在森林裏的小精靈。

他在床邊坐下, 沒回答那個問題,把手伸到紀阮後腰上。

紀阮當即躲了一下:“你幹嘛?”

顧修義對上紀阮警惕的目光,沒有絲毫收斂, 把他撈到自己身邊:“別亂動, 不是腰疼嗎?”

紀阮反抗的掙紮停了一秒:“你怎麽知道的?”

顧修義神色不變, 視線在他臉上定定落下:“你自己照照鏡子也能看出來。”

“……”

紀阮啞然,他確實全身都疲憊酸軟,顧修義這麽一說,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臉色有多憔悴了。

顧修義趁他發呆,又把他往懷裏攏了攏,輕拍他的後腰:“放鬆點,我給你按一下,不然晚上又要抽筋。”

他手很熱,隻是單純放到腰上捂著都讓人覺得舒適,更別提顧老板的推拿技術一直呈現指數級進步,沒用兩秒就讓紀阮繳械投降。

紀阮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喜歡及時行樂,具體體現在抗拒不了任何可以讓自己舒服的事物。

就算這些事物暗藏了別的動機或危險,他都願意先爽了再說,畢竟人不一定能活到以後,但卻一直活在當下啊。

暖意源源不斷地傳來,從後腰逐漸輻射到全身,顧修義的溫度像某種縹緲的幻境,不強烈,溫和而不容置疑地緩慢入侵。

理智提醒紀阮他好像忘了什麽事,精神卻迅速鬆懈,甚至下意識朝熱源貼近。

顧修義手掌撐著紀阮的後腰,能感受到那裏的肌肉不自然的緊繃:“怎麽這麽僵,站了多久?”

紀阮已經在溫柔鄉裏暈暈乎乎,吃醉了酒似的雙眼朦朧的半眯著:“唔……大半天吧……”

顧修義麵色沉了沉。

紀阮忽而蹙起眉心,攥著顧修義衣角的手指蜷縮起來,不由自主地輕哼一聲。

顧修義頓住:“是不是力氣有點大?”

紀阮點頭,不耐地在他肩頭蹭了蹭:“輕一點。”

他迷蒙中覺得顧修義的呼吸滯空半秒,而後說話的氣音像是在笑:“……好。”

紀阮眼皮慢慢合上,中途卻又忽然睜開,困頓至極時視線都渙散,腦海裏卻始終有一個頑強的意識:

“……你是不是該回酒店了?”

顧修義摟著他輕輕往上拖了拖,這種足以媲美搖籃的輕微晃動讓紀阮更昏沉,他皺眉扯了下顧修義的手指:“別動了。”

“我不能回酒店紀阮。”顧修義在他耳邊輕聲道。

“你想,我們已經結婚了是不是?你手上套著我的戒指,我們本來就該住一起,而且明天活動會有很多媒體記者,傳出去不好聽。”

紀阮迷迷瞪瞪的:“但……一起睡不太好……”

“又不是沒睡過。”

“可這次床很小……”

“沒關係,有兩床被子。”

顧修義溫柔起來真的可以很溫柔,聲線低沉淺淺的縈繞耳畔,用哄小孩兒一般的語氣娓娓道來,像在紀阮耳邊講了個美好的童話故事。

紀阮被他揉著腰早就不知不覺軟成了一灘水,現在腦袋裏更是一團漿糊。

他迷夢地眨眨眼,下巴一點,竟然硬生生被顧修義哄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阮再次恢複朦朧的意識時,房間的燈光全暗了,唯一充當照明的隻有床頭的藤蔓擺件。

這個擺件隻是象征性在裏麵按了個小燈泡,作用僅供觀賞,可顧修義偏偏就要留下它,讓它用顫巍巍的光線在牆壁邊緣彌漫。

紀阮醒來時,就是顧修義洗完澡掀開被子上床的瞬間。

他不太清明的視線裏看到床墊凹下去一塊,緊接著就聞到沐浴露的香氣,顧修義特身上有的暖呼呼的氣息也烘了上來。

顧修義手指碰到他耳後,嫻熟地摘下體外機放在床頭,再順手關掉小燈。

紀阮翻了個身背對他,耳邊的響動模糊遙遠,忽然顧修義拍了拍他的發頂,溫熱的氣息湧在身後,很輕的道了句晚安。

他大概真的在哪裏進修過魔法,短短兩個字像在紀阮心裏拉了盞燈。

紀阮恍惚中隻聽到“叮!”的一聲,而後意識徹底陷入混沌,甚至沒能回應顧修義一句晚安。

·

第二天早上,春光大好。

展館三樓的露天陽台熱鬧非凡,拍賣會有條不紊進行中,場內來來往往人數眾多卻並不顯得雜亂。

紀阮帶著藍色工牌跟著老師穿梭其間,幾次經過顧修義身邊或者與他眼神交匯,都一言不發,甚至毫不猶豫地避開視線,腮幫子鼓鼓的,一副“生氣中,請勿勾搭”的模樣。

顧修義哭笑不得,他真的沒做什麽。

一直到昨晚睡覺前都好好的,非要說的話,他就隻是早上出門前逗了紀阮一句,但小朋友臉皮薄的同時又很記仇,才發展成了現在這樣。

而要說早上發生的事,在顧修義看來也很正常——無非就是他們把兩床被子睡成了一床,始作俑者還是紀阮罷了。

但紀阮不能接受。

天知道他睜開眼看到自己像抱了個大雞腿似的抱著顧修義的胳膊,而顧修義睡在他的枕頭上,床單被套都變成單人份時,內心是怎樣的震撼驚悚。

還不止如此,更驚悚的是,顧修義的枕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墊到了他腰後,以紀阮隻有理論並從未付諸於實踐的淺薄經驗來看,非常像那什麽了之後。

紀阮幾乎是從**彈到地下的,什麽低血糖低血壓在那瞬間都治好了。

他甚至真的懷疑了短短片刻,在顧修義懵逼的眼神中溜進洗手間仔細活動了下雙腿,還上X度搜了一下那什麽之後的反應。

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下,紀阮反複確認了整整三遍,才相信他和顧修義確實清白一整夜。

兩個血氣方剛的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抱著睡了整晚,竟然真的什麽都沒做?

紀阮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不,他更佩服顧修義。

確認完既定事實後,紀阮一口氣鬆了下來,被忽略的低血糖也卷土重來,當即把紀阮擊倒在地爬不起來。

最後還得靠顧修義給他抱出去,喂水喂糖然後按照慣例在床頭暈五分鍾。

等血糖慢慢上來,紀阮終於又恢複成一條可以自己洗漱的好漢後,顧修義早已經穿戴整齊。

紀阮在洗手台前刷牙,顧修義站在他身邊打領帶,肩頸筆直五指修長,無名指上的婚戒還閃閃發光。

紀阮下意識望向鏡子裏,他自己握牙刷的手上也是一枚同款但細一點的婚戒。

這種畫麵太詭異了,紀阮立刻移開眼,彎腰低頭,吐掉了嘴裏讓人犯惡心的牙膏沫。

但顧修義的心理素質確實非常人可比,甚至不是常人能夠揣測的。

早上同床共枕肌膚相貼的記憶仿佛不能撼動他分毫,從始至終都無比冷靜。

他打完領帶後,看著鏡子裏剛洗過臉,睫毛濕漉漉的紀阮,用平靜得像在說“早上吃什麽”的語氣悠悠來了句:

“在山莊睡得都很乖,怎麽昨晚一直亂動……”

這話比起在問紀阮,甚至更像是自言自語。

紀阮擦幹臉,很想告訴他,是因為山莊的床大而現在的床小。

山莊那是兩米五的KingSize大床,他當然怎麽動都沒關係,但現在這個說有一米五都是抬舉它,全都怪床不怪他。

但當他開口時,顧修義已經悠悠下樓給他買小籠包去了。

紀阮的一腔狡辯隻能和著咬碎的牙齒咽進肚子裏,至少三個小時不想再跟顧修義說話。

於是三小時後,顧修義在展館三樓的角落堵到了紀阮。

最近天氣實在很好,連著一周都是豔陽高照,頗有種要跨過春天直奔夏天的架勢,就連紀阮這種最怕冷的小朋友也脫掉毛衣,換上輕薄的襯衫。

陽光雖強但風也很大,紀阮敞開的襯衫邊角被吹得高高揚起,純棉T恤緊緊貼在胸腹前,藍色工牌隨風飄**。

顧修義捏住那塊快要纏到脖子後的工牌帶子,往下一滑翻到正麵,紀阮的照片唰地撞進眼底。

應該是開學時拍的證件照。

裏麵的紀阮肩背很板正,圓頭圓腦的,兩邊臉頰都笑出小酒窩,滿臉寫著“乖巧可愛”四個字,和現在耷拉著嘴角生悶氣的小朋友完全不同。

紀阮扯著帶子把工牌拽回來,聲音在風裏悶悶的:“你別看我證件照。”

“生氣了?……很可愛啊。”顧修義眼底滿是坦**。

紀阮抿了抿嘴唇,也坦然地回視過去,學著顧修義麵無表情地說:“沒有,因為我害羞。”

顧修義眼底微微露出訝色,靠近一步,正經了些:“那早上呢,早上是生氣了吧?”

其實顧修義在說出那句話時本意不是要逗紀阮,他真的隻是說了句實話。

紀阮在山莊時睡姿異常乖巧,可昨晚實在磨得他有點難受,他當時看著紀阮洗完臉後水噠噠的下巴尖,一時有感而發才提了那麽一句。

可等他買完小籠包回來,到進入三樓開始拍賣會了,紀阮都抿著嘴唇不跟他說話,他才後知後覺反應出自己的問題。

“對不起,”顧修義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熱牛奶,插上吸管遞給紀阮:“但是確實是覺得你可愛才逗你的。”

紀阮眼神在牛奶上瞟了一眼,而後又瞟了一眼。

顧修義真是會算命,怎麽猜到他現在渴得要死的?

紀阮看了眼時間,已經超過三小時了,他也不是那麽不通情達理的人,既然顧總都主動遞出台階了他也不會咬著不放

他輕咳一聲,接下了那杯由牛奶鋪成的台階。

陽光確實好,顧修義被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紀阮在他麵前更是白到要透明。

他雙手自然交疊在胸前,問:“天氣這麽好,下午準備做什麽呢?”

紀阮含著吸管喝牛奶,臉頰一鼓一鼓的,聞言指了指身後:“山上不是有個很有名的亭子嗎?聽說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北望塔,準備去那裏看看。”

這個亭子顧修義也聽說過,在清溪山的半山腰,空氣可見度高的時候,隔著江水能夠看到A市的地標性建築北望塔。

顧修義點點頭:“是值得一看,和什麽人去?”

紀阮在強光下眯著眼看他:“老師們啊,還有他們的徒弟,算一個團建吧。”

“我可以去嗎?”顧修義紀阮問。

紀阮一愣。

顧修義拉著紀阮的工牌把他往前帶了帶:“不可以嗎?”

紀阮臉霎時有點紅,攥著帶子往後扯。

但他的力氣根本沒辦法和顧修義比,隻要那人不讓,他根本不可能掙脫。

而顧修義似乎很想從他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無奈之下,紀阮對上顧修義烏黑的瞳孔,臉頰發燙:

“那什麽……別人都不帶家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