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彌漫, 空氣冷得像要結冰,潮濕的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

“咳……咳咳……”紀阮在一陣憋悶中睜開了眼。

那瞬間視野模糊得什麽都看不清,身體也冰冷沉重, 僵硬得無法動彈, 紀阮用力喘了口氣, 憑著本能撐坐起來。

這裏空間似乎非常小, 紀阮隻稍微動了動,手臂就貼上濕滑的牆壁,腿也蜷縮著伸不直。

他仰頭靠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 靜靜等待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清晰——看到的第一個東西就是近在眼前的大石頭。

他不知道這是在哪裏, 但他知道自己被卡在了幾塊大石頭夾出來的縫隙中,如果運氣稍微差一點,應該會當場被壓粉碎。

是不幸中的萬幸嗎?紀阮苦笑。

但精神好像非常差,紀阮隻清醒片刻又有些眼皮打架, 像是三天三夜沒睡過覺一樣困頓。

他閉眼養了養精神, 而後才能仔細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

——非常逼仄狹小, 四周全是石頭,其中一塊就在他正上方十幾公分處, 和另外幾塊互相支撐著,近到看一會兒甚至會變成鬥雞眼。

紀阮撐著石壁稍微往左挪了挪,給自己騰出一個相對寬敞幾分的空間, 至少不讓那塊石頭隨時可以砸到臉上。

他偏了偏頭, 餘光卻發現不遠處似乎還有個人, 緊貼牆壁背對他躺著,在石頭遮掩下能看到一點淺灰色針織衫, 應該也醒了, 還動了一下。

紀阮心髒砰砰跳起來, 一眼認了出來。

是程子章!

原來他們沒有被衝散,程子章還好好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絕境中發現生還的好友,這種激動不亞於重獲新生,畢竟沒人願意在這種冰窖一樣的地方獨自熬著。

程子章似乎還沒徹底緩過來,在地上掙紮好幾下都沒能坐起來。

紀阮不知道從那裏生出來的力氣,用力推了把麵前的大石頭,從狹小的縫隙中擠了過去。

程子章這邊雖然還是四麵堵死,但比他那裏寬敞一點,能容納下他們兩個人。

“學姐?學姐你還好嗎,學——”

紀阮推程子章的手突然頓住了。

他像是初出巢穴的小動物般歪了歪頭,而後猛地摸向自己的耳朵,表情變得十分驚恐。

果然,體外機早不知道被甩去了哪裏去。

難怪他醒過來後沒聽到任何聲音,難怪他聽自己說話都覺得朦朧不清!

程子章好像終於攢夠力氣爬了起來,靠在石頭上喘氣,伸出手想拉他。

紀阮看到她嘴唇動了動,應該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或許是身體虛弱聲音很小,紀阮一點都聽不見。

紀阮沉住氣,向程子章靠近一點,頗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他大概看了下程子章身上,除了臉頰處幾道擦上外沒有別的外傷,現在這樣應該隻是還沒緩過勁。

他稍稍鬆了口氣,這種情況下沒受傷就是萬幸,起碼可以多撐一會兒等到救援來,但凡傷到哪裏事情就棘手多了。

這裏光線很暗,程子章嘴唇還不停動著在跟紀阮說話,紀阮拉拉她的衣袖,指著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我體外丟了,聽不清啦,你別說話保持體力……”

他這句話說得很慢,因為聽不清必須一字一頓地糾正發音,但聲音還是不好聽。

程子章驚異了一瞬,像呆住了一般,半晌她嘴角才動了動,眼睛卻慢慢變紅了。

紀阮又笑起來,搖搖頭輕聲說:“真的沒關係啦。”

他臉頰髒兮兮的,臉色也很差,但即便這樣眼睛也亮晶晶的,像幽暗山穀裏引路的星星,笑起來的時候格外乖巧。

小天使哪怕墜入泥潭也依舊是小天使,拚命揮動染著泥汙的濕漉漉的翅膀,也不想要別人為他傷心。

程子章眼睛更紅了,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小阮……”

紀阮說了兩句話又有些力竭,呼吸的時候有點困難,一口氣似乎總是吸不到底。

他緩緩向後靠在石壁上,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累。

這裏太冷了,石頭冰涼堅硬又濕又滑,自己身上也全部濕透,紀阮總覺得以自己現在的體溫,根本沒辦法熬到衣服幹透就會被凍死。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唰地睜開眼,從褲兜裏摸出手機,但他手上沒力氣,平常小小的手機現在卻像有千斤重,沉沉地把手腕往下壓。

他深吸口氣按亮屏幕,竟然還沒徹底壞,雖然屏幕摔得稀碎觸屏也不太靈敏,但似乎還能用。

紀阮好像看到一點希望,翻到撥號鍵想求救,卻後知後覺發現,根本沒有信號,頂部信號格的地方赫然是一個灰色的小叉,冷冰冰攔截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聯係。

紀阮剛熱了沒幾秒的血液又迅速冷卻下來。

啪嗒——

一小滴水落到手機屏上,在裂痕中蜿蜒下滑,紀阮指尖一頓。

啪嗒啪嗒——

越來越多的水滴下來,一下下砸在屏幕上,又濺到指腹間。

哪裏來的水?

隻是四周的岩石不可能突然滴這麽多下來。

紀阮倏而抬頭,黑暗中,透過層疊遮掩的石壁,他看到了左上方的一個小口,一個直徑隻有十幾公分不斷落下雨滴的小口。

應該是坍塌時岩石堆積相撞恰好留出的空隙,他和程子章被埋在裏麵而沒有悶死,多半也是托了這個小口的福。

紀阮側身,摩挲著潮濕的石壁半跪起來往小口外麵望,入眼是一片荒蕪,天色壓得很沉,四處都是落石、雜草和斷掉的樹枝,像另一種末世。

雖然完全辨認不出來時的路,但至少說明他們沒有被埋得很深,說不定……說不定會有信號呢?

紀阮把手機舉到洞口試圖接手信號,但他力氣太差了,抬高的手在雨絲裏顫巍巍發抖。

他緊緊盯著屏幕渴望出現奇跡,可不管怎麽移動,那個灰色小叉還是冷漠地盤踞在最上方,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

紀阮舉不動了,頹然收回手。

沒關係,沒有信號也沒關係,他們埋得不深,就算聯係不到外界,但隻要救援隊趕到,應該……應該也能很快找到吧,紀阮天真地想著,但心髒卻不安地跳動。

雨比一開始小了很多,斷斷續續滴到紀阮臉上,他深呼吸一口,卻隻聞到樹木混合雨水的濃重腥味。

冷空氣吸入肺腑,他頭又開始暈起來。

紀阮額頭抵在手背上,閉眼試圖緩解,但沒什麽用,這種感覺很像早起時的低血壓,纏纏綿綿的眩暈著,折磨得人一點力氣都沒有。

如果是在家裏,顧修義應該會立刻把他抱回**,然後喂他喝鹽糖水,如果他再撒撒嬌,那人還會抱著他輕聲哄,他身上很暖和。

紀阮鼻頭發酸,突然很想哭,這裏好冷啊……

“小阮!”

程子章似乎喊了他一聲,帶著尖叫的語調在耳邊朦朦朧朧炸開。

紀阮回頭,看到程子章一臉驚恐。

黑暗中她頭發濕漉漉貼在臉頰,雙眼睜大盯著紀阮身體的某個地方,像看到什麽很可怕的東西。

沒等紀阮反應,程子章撐著地麵爬過來,雙手按到紀阮小腿上:“……小阮……腿……怎麽……疼……”

她嘴唇快速開合,紀阮卻隻能從中捕捉到幾個模糊的字眼。

他順著程子章的動作往自己小腿看去,赫然瞳孔緊縮。

借著手機屏微弱的熒光,他看到程子章按著他小腿的手沾滿鮮血,指縫裏溢出的血又順著褲腿一滴一滴往下落。

白色的帆布鞋早就被染得血紅,而剛才他爬過來的石壁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被雨水稀釋後像墨水一樣朵朵暈開,往兩邊散去。

應該是被埋進來的時候,小腿碰到哪塊石頭被拉了條口子。

但他完全沒感覺到痛。

身體突然受到傷害時激增的腎上腺素,在短時間內麻痹了紀阮的痛感,以至於紀阮看到這些血的瞬間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驟然脫力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坐回去,本就糟糕的臉色一寸一寸白下來,直到蒼白得近乎透明。

·

雨停了,山下出口處拉起長長的警戒線。

第二波救援隊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但始終沒有消息。

顧修義一遍遍確認通訊信號,在明知信號為零的情況下,還一遍遍徒勞地撥打紀阮的電話。

他不能進山,不能親自去找紀阮,不能給救援隊添麻煩,在這種重大災害的救援麵前,任何一點幹擾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所以他能做的,隻有在原地等待消息,聯係好醫院,在最壞的打算下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但這種煎熬不亞於一場淩遲,比死還難受。

他恨不得直接衝進山裏掘地三尺把紀阮找出來,但又很清楚這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理智和衝動不停交織,像鈍刀一樣反複切割顧修緊繃的神經,讓他頭痛欲裂。

顧修義從來沒這麽無力過。

從出生起他就享受著無盡的權勢和地位,任何時候隻要他想,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再艱難的事物隻要能肯動腦子和手腕也能手到擒來,所以他從不相信命運和運氣。

甚至居高臨下的認為,隻有失敗者才會跪在泥潭裏,卑躬屈膝地向上蒼祈求那一絲根本不存在的運氣,窮途末路的人才會渴望得到憐憫。

但現在不同了。

顧修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自然的威壓下,他能做的有多麽少。

黑空中,高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死氣沉沉地壓下來,沉甸甸砸在顧修義胸口,讓他無法喘息的同時又留出一條微弱的縫隙續命,反複折磨人,又不讓人死去。

“沒、沒事的啊……”宋嶺小心翼翼開口,看著顧修義陰沉至極的臉色,向他遞來一杯水:“這座山不高,他們走的那一段路也不長,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一定會沒事的!”

顧修義唇角抿得緊緊的,聞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但擋開了宋嶺遞水的手。

“報告報告!”不遠處指揮中心的對講機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音,顧修義轉動幹澀的眼珠看過去。

“……共發現四處坍塌點,全部搜尋至少需要三到四小時……”

“……其中一處較為嚴重,有巨石跌落撞破圍欄,不排除被卷入江裏的可能,請求指示……”

草了!宋嶺心裏一沉,當即把礦泉水瓶捏出個坑。

而他身前的顧修義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像突然被抽走了靈魂,隻留下一副看似堅不可摧的空殼。

宋嶺心急如焚,想拍拍他的肩,不敢伸手,想說什麽,又不敢開口。

他很想安慰顧修義,沒事的,隻是說有可能被衝進江裏,隻是最壞的情況而已,但紀阮那小孩子那麽乖運氣一定不會差的,一定不會變成那種倒黴蛋。

但他說不出口,他心裏也清楚,這種安慰比笑話還要綿軟無力。

“嗡嗡——”

好像有什麽在響。

哪裏來的震動?

宋嶺四處環視一圈,最後視線竟然落到了顧修義的手機上。

好像可以收到信號了,有個來電顯示是小櫻桃圖標的人給顧修義打電話。

那瞬間,宋嶺看到顧修義雙眼睜大,像突然被灌注了生命的氣息。

而後他全身的戾氣在這一刻化為巨大的欣喜,比窮人中獎五千萬,癌症知道是誤診還要巨大千百倍的欣喜。

他覺得顧修義眼眶都紅了,按接聽的時候手抖得不像話。

·

“你別怕小阮,我輕一點啊……”

程子章用手機照亮,小心卷起紀阮被血水浸濕的褲腿,看到傷口的瞬間眼淚就下來了。

紀阮其實聽不太清程子章在說什麽,但他知道程子章哭了,他隻能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沒事的,不疼……”

但他聲音弱到自己都有些聽不見,連牽扯嘴角也需要很努力地攢一攢力氣才能做到。

“怎麽可能不疼嘛!”程子章滿手是血,想找東西幫紀阮止血,但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石頭根本不得法,急得眼淚直掉。

紀阮小腿被拉了很長一條口子,至少有十公分,不說深可見骨至少也是皮開肉綻,猙獰的傷口裏湧出一股一股暗紅的血,順著腳踝流下來,像條蜿蜒的小溪。

程子章拿手背抹了把臉,試圖再找找看有什麽能用的東西,麵前忽然遞來一件衣服,紀阮慘白著臉還笑吟吟的。

“你還笑?”程子章沒好氣道。

紀阮也不想笑啊,可程子章擦臉的時候臉頰沾到血了,她又哭得很厲害,看起來有點滑稽。

但這段話太長了,紀阮說不完,他攢了好久的力氣才把襯衫脫下來,現在睜眼都覺得費勁。

“擦下臉,然後幫我包紮一下吧學姐……”

激增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疼痛漸漸湧了上來,紀阮說不出話了,狹小的石壁間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讓紀阮無比反胃。

他喉結費力地上下滾動,對程子章扯出虛弱的笑。

程子章流著眼淚拿過衣服,卻沒聽紀阮的話先擦臉,用最快的速度按在紀阮傷口上,而後結結實實地包紮起來,以求能把血止住。

紀阮眼前開始一陣陣冒黑霧了,困倦猛烈襲來,但他知道這隻是因為他流了太多血。

不能睡,千萬不能睡,睡著就完了……

他拚命睜大眼睛,用盡全部意誌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疲倦和虛弱就像是深淵裏爬出來的魔鬼,抽他的血扒他的皮也要將他脫進去。

最後一刻,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紀阮再一次按亮手機屏。

然後他看見信號格的灰色小叉消失了,變成了微弱的一點點黑。

“啊,紀阮!”程子章驚恐地看著紀阮的動作。

那瞬間,紀阮幾乎是本能地爬起來,將手機伸到上方的小洞邊上。

他像回光返照一般擁有了力氣,在信號又冒出點頭變成兩格時,毫不猶豫撥通顧修義的電話。

他其實還有殘存的理智,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撥打救援,110,119都都好,然後將自己的位置、傷勢還有被困人數準確報告出來,再等待救援。

但他太累了,說不了那麽多話,外麵一片荒蕪,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了哪裏,可如果是顧修義,哪怕他說得語無倫次,那個人也一定能找到他。

好吧……其實還因為他想再聽聽顧修義的聲音。

而且顧修義答應過他,絕對不會再不接他電話。

他答應過的。

紀阮把音量開到最大,緊緊貼在左邊耳朵,心髒尖銳地跳動著。

電弧在“嘟”了一聲後,迅速被接通。

“紀阮?!”

紀阮左耳聽力很不好,顧修義的聲音隔著聽筒傳過來,像隔著一整片森林,細碎的人聲間夾雜著空靈的回響。

但紀阮還是聽到了。

他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明明在程子章麵前還能笑得出來,可對於顧修義,隻聽到聲音都潰不成軍。

他緊緊握著手機,好像生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一樣,抖著嗓子:“顧、顧修義……”

·

顧修義心都碎了。

紀阮咬字很奇怪,夾在哽咽的哭聲裏,像剛開始學說話的小朋友。

顧修義知道他應該是聽不清了,可能中途弄掉了體外機,也可能是受了傷,顧修義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我在,我在寶貝。”他攏著話筒加大聲量,轉身疾步奔向救援中心。

拿著對講機大聲說話的救援隊長被人一把拍在肩上時人是懵的,叫住他的人臉色陰沉得嚇人,可陰沉中又帶著詭異的欣喜和緊張,在高大體格帶來的強烈壓迫感下,讓人毛骨悚然。

顧修義分不出絲毫心思注意別人的臉色,直接按開免提:“紀阮?寶貝,別怕,現在認真聽我說話——”

隊長一聽知道有戲,起碼有人還活著,還能打得通電話,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他趕緊抬手,讓周遭都安靜下來。

但對麵的學生說話很奇怪,口齒有些含糊不清,乍一聽甚至不太像個大學生。

男人簡短地安撫了幾句,然後一字一頓咬字極其清晰地提問,好像對麵是個沒長大的小朋友。

“……和程子章在一起嗎?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在哪裏沒關係,仔細想一想,塌方之前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顯眼的標誌或者特別的東西,任何都可以……”

“……沒關係的寶貝,大家都在很努力營救,很快就能找到你,但如果你能提供一些信息,我們就能更快見麵,你說是不是?……”

全體人員都屏息等待對麵的回答,一分一秒在這一刻被抻得無比漫長。

隊長看到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拿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從指骨就能看出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冷靜得驚人,甚至算得上溫柔,如果不親眼所見,根本想象不到他其實是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有、有牌子……”

對麵的學生總算出聲,隊長立刻將注意力從男人身上移開,仔細聽手機裏的話,那孩子聲音一直在發抖,但在很努力地說清楚每一個字。

“當時前麵……有個森林防火安全的指示牌,從下山到塌方,隻看到過一次……”

隊長狠狠握拳,立刻打開衛星地圖,整座上的全部標識牌都有記錄,下山那條路上的第一個防火安全指示牌,等於直接明確了具體位置。

他按開對講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全體都有,直接前往塌方D點進行營救,確定有人員被困……”

正說著,電話那頭響起悉悉索索的哭聲,那個聽上去很懂事的學生終於還是忍不住大哭起來:

“學姐在……但是我、我流血了顧修義……好多血……”

隊長看到那個稍微鬆懈了半分的男人,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可怖,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痛苦。

他按下對講:“注意注意,被困兩名,其中一名受傷失血,加快速度!”

·

紀阮貼著牆無力地滑下來,在程子章的哭泣聲中合上眼。

最後紀阮其實已經聽不見顧修義的聲音了,或許是信號又不靈了,也可能是他自己撐不住了。

他也不確定顧修義聽到了多少,隻覺得身上的血都要流盡了,再也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從雙眼虛起的縫裏,他看到程子章接過電話試圖繼續保持聯係,她捧著電話嘴唇飛快地動著,卻好像很焦急,然後頹然放下手弓起脊背。

看來確實是信號的問題啊……

紀阮思緒開始慢慢飄遠,他心髒的跳動開始變得不規律,一會兒慢得像要停止了,一會兒又瘋狂到胸腔疼,牽帶著絲絲絞痛。

紀阮其實沒有很好地生活過,對世界上絕大部分美好的事物都感到陌生,卻對死亡格外熟悉。

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現在有些心率失常,是失血過多後即將休克的表現。

但現在能夠想到最美好的事物,就是顧修義再抱抱他。

那個巨大的深淵又湧了上來,紀阮在其邊緣掙紮許久,最終還是跌落進去。

裏麵的水比想象中還要冷。

他飄飄****半晌,忽然有一刻浮出了水麵,聽到朦朧的吵雜聲,和女生的哭聲,是程子章嗎?

但沒等他想明白,潮水漲起,他又沉了進去。

這一次沉了很久,有很重的東西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他奮力呼吸卻沒有絲毫用處。

直到即將窒息的前一秒,他才驀地吸到了新鮮空氣,再一次浮出水麵。

隻是這一次是被人撈起來的。

有人抱住了他,懷裏特別特別溫暖。

紀阮睜不開眼,但他知道是顧修義,他聞到他的味道了。

啊……得救了。紀阮想。

在活著的時候得救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