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阮瞬間清醒了。

清醒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在做夢。

“你……”紀阮坐直:“你這麽在這兒?”

說著還不敢相信似的摸摸顧修義的肱二頭肌, 又戳戳腹肌:“哎呀,是真人。”

顧修義:“……”

顧修義哭笑不得,忽略小朋友這些看上去有點像借機揩油的舉動, 捏捏他的臉小聲說:“來等你放學啊。”

紀阮困意未消, 眼睛裏水汽汪汪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加課會晚一點嗎?消息又沒收到嗎?”

他說著立刻想要確認,拿起手機才想起這玩意兒早沒電了。

講台上老師播放了一個視頻, 巨大的音量瞬間淹沒了教室裏的切切人聲。

紀阮原本十分確定消息是成功發送的, 可現在看到顧修義, 他又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了, 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挪, 忐忑道:“你不會又是殺過來的吧?”

“不是……”顧修義無奈:“我收到消息了, 所以才說是來等你下課的啊。”

他把重音強調在“等”字上, 又托著紀阮的下巴晃了晃:“沒睡醒嗎?清醒一點小朋友。”

紀阮呆了一秒,而後將那句話在心裏默念一遍,才反應過來顧修義的意思。

他眨眨眼:“所以你是專門過來陪我上課的嗎?”

顧修義低笑了聲, 點頭:“嗯。”

大學裏情侶間互相去對方教室陪上課的情況很多,有時候紀阮上專業課, 都能看到班裏的女生有男朋友陪。

但這種情況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還是頭一次。

紀阮嘴角翹了翹,又矜持的抿住,但小酒窩卻叛變, 老老實實出現在了臉頰上。

他移開眼撓撓鼻尖:“你怎麽進來的啊,保安讓過嗎?”

顧修義撐著下頜,含笑注視著紀阮,摸摸他的酒窩:“我偶爾會來學校演講, 辦張日常通行證不難。”

講台上視頻播放結束, 教室驟然安靜下來, 一時讓紀阮忘了要說什麽。

“——來同學們,都加一下黑板上的群號啊!”老師拿著話筒呼喚。

“我們這門課後麵還要上幾周,具體時間都不一定,加了群以後就固定就在群裏通知,不在會在各自的班群裏再說了哈,每個人都一定要加!”

紀阮回過神,剛拿出手機又再一次意識到沒電的事實。

他歎了口氣,現代社會沒有手機好像真的無法生存。

這時眼前出現一隻把手機,顧修義捏著一角晃了晃:“先拍照吧,回去充上電再加。”

老師給的是企鵝群號,但顧修義不用這個軟件,如果重新下載也麻煩,由紀阮拍照發到自己手機上是最簡單的做法。

“好吧,謝謝。”

紀阮接過來,看到黑漆漆的屏幕又頓了頓:“你解下鎖吧——”

“001028,”顧修義說:“我的密碼。”

紀阮一怔。

顧修義把手機密碼告訴他了?

可這這、這不是情侶之間才能共享的嗎?!

顧修義為什麽要告訴他?

好煩啊,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紀阮耳朵尖又紅了,低下頭不看顧修義,自己解鎖後拍完照片,又紅著臉還給他。

他咳了一聲,努力自然地交流道:“怎麽用這個數字呢?”

顧修義笑了笑:“習慣了,以前大部分密碼還是四位數的時候,我就用1028,後來變成六位數,用習慣了也懶得改,直接在前麵加兩個零繼續用。”

“哦~”

紀阮了然地點點頭。

然後沒話說了。

該死,臉上的溫度好像還是沒降下來。

顧修義卻好像覺得很有趣,又來摸紀阮的臉,還不懷好意地打趣:“你今天怎麽老愛變紅?又吃櫻桃了嗎?”

紀阮:“……”

紀阮氣結:“你、別、管。”

·

但顧修義知道,紀阮這種看似生氣實則害羞的時候,其實是很好哄的。

他隻花費了一個外形極度可愛的櫻桃蛋糕,就取得了紀阮揚著高傲的小下巴,別別扭扭的原諒。

又再接再厲附上幾句誠懇的認錯言論後,晚上他已經能抱著紀阮喝牛奶了。

紀阮舒舒服服坐在他腿上,捧著牛奶小口抿著,愜意無比。

顧修義這雙腿,第一次坐的時候如坐針氈,可真要習慣了,確實還挺舒服。

畢竟市麵上哪裏買得到這種結實又有肉感,還無需充電自帶加熱功能的坐墊呢?

紀阮覺得很神奇,明明都是一個牌子的奶,怎麽在家裏喝就比在寢室喝更香呢?每一口都能香得他眯起眼睛。

“紀阮?”顧修義輕輕按著他的耳垂。

這也是紀阮很喜歡的觸摸方式,他輕哼一聲:“怎麽啦?”

顧修義托著他的背坐直些:“給你說個事。”

他語氣聽起來略顯正經,紀阮不由地睜開眼。

“明天,我得去外地出趟差。”顧修義說。

可明天是周末啊……

這竟然是紀阮的第一個念頭。

周末是顧修義在家陪他的日子,有時候他們還會出去郊遊。

紀阮似乎已經習慣了顧修義陪在他身邊的感受,乍一聽到出差兩個字,很明顯地愣住了。

“這樣啊……”紀阮握著牛奶杯搭到大腿上,想了想又問:“走多久啊?”

顧修義頓了頓,眉宇間隱含愧色:“一周。”

“這麽久?”紀阮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後又低下頭:“好吧……”

顧修義輕輕撫著他的脊背:“抱歉,下個月是爺爺八十大壽,到時候會有很多需要應付的,所以最近得把其他事先處理完。”

“沒有……”紀阮搖搖頭:“你不用解釋這麽多,我知道的。”

他知道顧修義很忙才是常態,最近他出差的次數已經比以前少太多了,紀阮不可能不讓他走。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時,紀阮心裏又升騰起那股隱約的,卻又的的確確存在的不安。

那種不安就像躲在暗處窺視,企圖伺機而動的野獸,讓人晝夜提心吊膽防不勝防。

“紀阮,”顧修義抬起他的臉讓兩人對視:“周末如果無聊的話可以和朋友出去玩,你要是想去程小姐那裏小住,或者回寢室都是可以的。”

紀阮確實很喜歡漢繡的工作室,也喜歡和程子章母女待在一起,他的噩夢就是去到那裏之後消失的。

他想了想說:“那我就去學姐那裏吧。”

“好,”顧修義笑著摸摸他的臉:“明天走之前我送你過去。”

紀阮注視著顧修義的雙眼,努力撐起嘴角笑了笑。

·

顧修義走後,紀阮每天和程子章一起做刺繡,和韓小林他們去吃飯,但總覺得開心不起來。

心裏就像有一塊大石頭懸著,說不清為什麽,但就是搖搖晃晃,給人一種隨時要落下來的恐慌感。

一開始,紀阮以為是自己對顧修義產生依賴的緣故,可每晚和顧修義視頻聊天也沒能緩解這種情緒。

直到顧修義出差的第三天,噩夢又卷土重來。

這一次紀阮總算看到了完整的夢境,並且非常清晰、真實、曆曆在目。

夢裏他被綁在一個黑暗潮濕的地方,手和腳都捆著拇指粗的繩索,全身動彈不得。

他體外機被摘掉了,聽不見一切聲音,隻有冰涼的寒意順著指尖往上爬,遍布全身鑽進心髒。

——心髒因為恐慌跳動得異常劇烈。

這裏似乎是一座廢棄的倉庫,遠處很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從那裏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紀阮隻能借助那唯一的一點來辨認情況。

可縱使他視力很好,也不可能在如此黑暗的條件下全部看清,眼前隻有幾個模糊的人影。

他數了數,四個。

其中一個離他最近,削尖的下頜,流暢的頸部線條,和一絲不苟的襯衫領帶。

是顧修義!

紀阮猛地睜大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大聲呼喚。

他拚命喊顧修義的名字,想讓他解開自己身上的繩索。

你幫幫我!

你救救我!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他知道自己喊得很大聲,因為喉嚨已經撕裂地劇痛。

但沒有用。

顧修義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後來,另外一個人影動了動,他玩著一把瑞士軍刀緩緩走進。

刀刃在微弱的光線裏反射出雪白鋒利的光。

他越過顧修義在紀阮身前蹲下,將刀尖抵在紀阮震動的胸膛上,而後帶著笑回頭朝顧修義吹了聲口哨。

顧修義像座冰冷的雕塑。

下一秒,尖刀直直刺進了紀阮的心髒,帶著想要置紀阮於死地的蠻橫力道。

紀阮在劇痛中睜開眼。

他冷汗直流,心髒劇痛,毫無規律而又瘋狂地跳動著。

紀阮本能地蜷縮起來,死死抵住心髒,一度大腦空白無法呼吸。

他就這樣渾身緊繃地縮在角落,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悸的症狀才緩慢減輕。

紀阮閉了閉幹澀的眼,稍稍放鬆身體大張著嘴呼吸,他嗓子很幹,幹得快要冒出血絲。

但他沒有力氣再起來喝水了。

.

第二天紀阮請假沒去上課。

他精神很不好,卻又不敢窩在被子裏,怕自己再睡著,又做一遍那樣的噩夢。

他在寢室裏休息到下午,強打起精神洗漱一下,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寧靜溫馨的環境給了紀阮片刻的安撫,他縮在窗邊的藤椅上,抱著雙腿小心翼翼地睡了一會兒。

很幸運,這次沒有噩夢。

迷迷糊糊間,門口的風鈴響了,紀阮聽到了一串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他緩緩睜眼,看到了一位陌生男子。

幾乎同時,他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像冥冥之中有感應一般,隻憑這一眼,紀阮立刻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誰。

他十分確信。

來人黑發黑眸,穿著單薄的米色長款風衣,臉上掛著溫和的笑。

“你好,請問這是程雲琇老師的工作室嗎?”他問。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意誌的加持,此刻的環境給紀阮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他五指攥得緊緊的,用盡全部力氣才能麵不改色地站起:“是的,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男人雙手插在衣兜裏,隨性地四處看了看:“我聽說,你們這裏可以定製漢繡作品?”

不少有錢人或者收藏家都會慕名來找程雲琇定製作品,紀阮這些日子就見過三四位,他點點頭:“沒錯。”

那太好了,那人在一副鴛鴦圖前回頭一笑:“我也想定製一幅。”

他身量瘦高脊背挺拔,回頭笑的時候肩背的弧度優雅流暢,看上去風姿綽約,眉梢眼角中又流露出若即若離的清冷。

紀阮有些頭痛,隱隱知道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被設定成書裏的白月光了。

程子章剛從外麵回來,見到這一幕上前詢問:“先生您是想定製什麽樣的作品呢?”

男人含蓄地笑了笑:“下個月是我好朋友爺爺的八十大壽,我們很久沒見了,想帶件禮物過去。”

“原來如此,”程子章笑道:“不過老師今天有事都不會過來了,您有意的話可以留個聯係方式,我明天再聯係您。”

男人禮貌地點了點頭:“謝謝,不過不用了。”

他看向紀阮:“這位是程老師的弟子嗎?我覺得他很合眼緣,可以請他幫忙做嗎?”

“這……”程子章有一絲猶豫。

按理說他們這些弟子也是可以接設計的,程子章自己是好幾年前就開始做,但畢竟紀阮在此之前從沒接過定製,程子章不確定他會不會願意做。

她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紀阮,紀阮回以淺淡的笑。

而後他笑意收斂,看向來人:“請跟我來。”

男人笑吟吟地跟著紀阮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看紀阮從抽屜裏拿出筆記本。

“您想定製哪種類型呢?”

眼前的男孩子很年輕,身量纖細看上去身體也不太好,臉上血色很弱,說話的聲音也很輕。

但五官相當漂亮,不笑時甚至美得有些淩厲,就連握著原子筆的手指也是一塵不染的幹淨精致。

“你不先問我叫什麽嗎?”他忽然有些忍不住想問。

男生從筆記本裏抬起頭,眼眸淡淡的,仿佛隻是客氣一般的回應:

“那請問您怎麽稱呼呢?”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肩背鬆緩:“你可以叫我Arthur。”

“哦,對了,”他笑了笑:“我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