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炎炎夏日。

小青檸汽水帶著氣泡散發著活力四射的清爽。

氣泡細微炸裂的聲音,和坐在對麵方濘輕微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讓封允轍覺得非常美妙。

封允轍很少喝這種全糖飲料。

但酸酸甜甜的感覺,沁到了他的心坎裏。

食物上桌。

沙拉蝦,意麵。

有四個大白瓷盤子。

是周毓親自拿來的。

然後周毓一屁股坐在方濘旁邊,故意將方濘往邊上擠了擠。

方濘隻能無奈地往裏挪動。

原本隻是斜對著,現在變成了麵麵相對。

方濘抬眼漫不經心地掃了封允轍一眼,手中的叉子在沙拉碗裏攪拌著乳白色的沙拉醬。

距離更近了。

讓封允轍不覺挺直了腰身,略有些緊張,他剛剛一直想找機會跟方濘搭話。

如果要不到聯係方式,就意味著可能沒下一次的見麵,讓封允轍心裏無比惆悵。

方濘垂眼翻閱著手機,頭也不抬,支著臉頰的手腕白皙幾近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血管,看上去十分冷淡。

其實也隻不過是看上去。

方濘早注意到了封允轍坐立不安的小動作。

一會低頭看手機,偷瞄他,一會裝作和同伴閑聊,繼續偷瞄他。

手指不停地撥弄著手機屏幕,反複翻著幾個常用軟件,最終在停在社交軟件和通訊錄上,綠和黃不停地切換。

他該不會是想問我要聯係方式吧。

方濘心底浮起陣陣漣漪。

這種自信方濘還有的,就算是有過隻言片語的陌生人也會忍不住問他要聯係方式。

除非必要,方濘基本上都是拒絕。

不過如果是藍眼睛的小轍想要的話……

也不是不可以……

馬上方濘就被自己想法嚇到,猛喝了一口周毓剛端過來的白開水。

淡定。

我在想什麽。

萬一對方隻是不耐煩,嫌棄這裏用餐簡陋。

我豈不是會錯了意。

方濘瞬間覺得內心一陣尷尬,集中注意力裝作翻閱資料。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封允轍心急如焚。

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同伴還在一邊抱怨飲料是罐裝兌冰水,連個新鮮水果都舍不得放。

封允轍隨口應了兩聲,腦子還在想著如何要聯係方式。

直接開口怎麽樣?

封允轍腦子裏不止一次出現這個想法。

他喜歡幹淨利落,直截了當。

可是。

對方要是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被拒的話就不止是尷尬了。

如果去問老板的話。

“嚐嚐。”周毓擺好盤。

除了方濘那盤是‘純’沙拉,其他人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沙拉蝦和意麵各半。

長方形的餐桌走的精致路線。

可惜並不大,供四人吃飯略擠,供兩人用餐剛剛好。

餐桌是胡桃木質,上麵鋪著白色桌布看著清爽而浪漫,並無多餘裝飾,上麵壓著一塊玻璃板。

主要是方便清理。

封允轍吃了一口沙拉蝦,意外的爽口,又嚐了一口意麵,韌性十足。

同伴吃了幾口,再也不做聲。

氣氛有些沉悶。

“味道還行吧。”周毓故意問道。

“挺好的。”封允轍應聲,又看了一眼方濘,以及方濘桌上的手機。

“喜歡的話,以後可以經常來。”周毓開始推銷咖啡廳,“這片海灘就我們家餐飲最好,白天咖啡廳,晚上高級餐廳,半夜還可以喝酒。”

“我們隻是來旅遊的。”同伴忍不住說道,心裏還在暗暗吐槽所謂的‘高級’。

周毓白了他一眼。這個他當然知道,都不用聽口音看外貌就知道這倆人不是本地人。

這種時候出現的新麵孔隻能是遊客。

難道還是來定居的嗎?

這種時候,無視就好。

周毓定定神,心機地看著封允轍,說道:“你們是來旅遊的?學校放假了?”

“算……是吧。”封允轍不太想回答這種問題。

“高中生?”周毓又問道。

“我們像高中生嗎?”同伴不滿道,“我下學期都要大二了,小轍他都畢業了。”

畢業?

高中畢業嗎?

方濘對這話題露出些許興趣,他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封允轍。

混血。

長得帥。

身材好。

臉雖然輪廓有些深,但稚氣未脫。

都說外國人長得比較著急。

還有發育遲緩的?

這身材可不遲緩。

封允轍見方濘對自己來了興趣,連忙說道:“我修完了大學課程,所以提早畢業了,想出來先過兩年喜歡的生活,追求喜歡的……”

他看了方濘一眼,瞬間有點結巴。

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或許會再回去學校深造,不過我興趣不大。”

周毓:“那肯定是超級學霸啦,還能提前畢業。讓我猜猜你多大了,二十歲?二十五歲?”

周毓故意往大的說。

封允轍隻是禮貌微笑著不說話。

同伴開了口:“小轍哪有那麽老,昨天才滿的十八歲。”

十八歲?

成年是成年了。

可是好小。

方濘蹙眉。

他父親現任妻子生了一個弟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見過幾次麵就讓他得了小孩子PTSD。

“剛剛滿的,那也是成年人了。”周毓拋了個媚眼,“這次是來旅遊的嗎?準備玩多久呀?”

“不確定。”封允轍說完輕瞥了一眼方濘,還在心心念念方濘的聯係方式。

周毓又調笑道:“小弟弟喜歡什麽樣子的姑娘呀,我們島城雖然小,盛產美人。”

周毓‘美人’二字咬得特別重,臉微側瞟了一眼方濘。

封允轍立刻會意,臉上有些發燒。

微微低頭回答道:“喜歡……濘哥……”

話還沒出口就看到方濘的臉色一沉,隨之周圍空氣溫度驟降。

外麵三十多度,室內也有二十多度,方濘的周身如同冷到了北極。

外加一朵烏雲積壓在頭頂。

暴風雨馬上來臨。

封允轍心慌意亂,看著方濘的眼睛似乎並不是看著他,而是掠過他盯著後麵。

封允轍轉頭往後看去,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正在咖啡廳門口,兩個黑衣西裝墨鏡男走在前麵,硬生生在人潮湧動的咖啡廳整出一條道。

不過幾步路,西裝男人們已經穿過咖啡廳。

周毓首先反應過來,有了動作。

他站起身,直接迎了過去。

“叔叔,好久不見。”周毓故作熱情地打招呼,“您怎麽來了,你看看我這小餐廳。”

“我找方濘。”中年男人不苟言笑,聲音低沉,壓迫感十足。

方濘也站起身,將還沒充滿電的手機塞進口袋之中。

他走到周毓旁邊,輕拍周毓的肩膀,安慰性地表示沒事。

“叔叔,要不要來杯咖啡?要不吃個便餐?”周毓不肯後退反拉住方濘的胳膊。

“我找方濘有事。”中年男人又重複了一遍,態度十分冷淡。

一副與你無關的姿態讓周毓瞬間拳頭硬了。

記得上一次看到方濘的父親還是方濘母親的葬禮上,這麽多年,這個男人除了蒼老了一些,和那時候並沒有多少變化。

“你不接電話我隻能直接來找你了。”方父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怒。

“定位了我的手機?”方濘淡淡道。

方父眉頭緊鎖,並沒有否認。

“沒事。”方濘聲音很小,輕輕握住周毓的手。

周毓看著方濘,不禁鼻子發酸。

從認識方濘開始,在他記憶中就隻有方濘的母親、外公,還有白鷺公館。

大熱天咖啡廳裏全是衣著清涼的遊客,西裝顯得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了全場的矚目。

大家都伸長脖子,好奇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方濘定定神,平靜看著方父。

“我們出去談。”

“可以。”方父轉頭。

沒有一絲躊躇,一絲猶豫,方父徑直走出咖啡廳去。

方濘跟在後麵,又回頭看了一眼周毓,眼裏滿是失望。

封允轍也站起身,他看在眼裏想做點什麽,腳步沒能挪動一分。

周毓回到原座,已沒了吃飯的心情,他目送著方濘走出咖啡廳大門,心裏堵得慌。

“你們先吃,我去忙了。”周毓收拾起桌上方濘剩下的沙拉。

隻動了幾小口。

是方濘喜歡的白色、紫色的菜絲夾雜著金黃的玉米粒。

上麵澆的蛋黃醬是周毓特別為方濘買的鹹口。

“老板。”封允轍叫住周毓,關心道:“濘哥他出了什麽事嗎?”

“那是他們的家務事。”周毓自嘲,所以他也管不上。

“那,可以告訴我濘哥的聯係方式嗎?”封允轍厚著臉皮問道。

周毓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你如果想找方濘,可以白天來咖啡廳碰碰運氣。”

咖啡廳的後麵,有幾顆大樹,不是很高,枝葉繁茂。

方濘站在樹蔭下。

這裏正連著後廚。

裝垃圾的小車挨著灰白的牆壁。

這個時間太陽正大,亂舞的蒼蠅也消停了。

一陣風吹來,吹動了樹枝。

各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傳來。

兩個西裝墨鏡男捂住口鼻。

方父皺眉讓保鏢們站遠些。

“濘濘。”方父語氣緩和了一些。

“晚上的宴會是嗎?”方濘眼神散漫地看著銀色的沙灘。

“遊輪宴會,封家少爺的生日party。”方父解釋道,“封家幾個少爺都會去,大少爺剛好三十歲,各方麵……”

方濘思緒飄向遠方,銀色沙灘的那頭是蔚藍的海麵,海麵的那邊是……

“我沒別的意思,你過去打個招呼,多認識一下圈子裏年齡相仿的人,對你有好處。”

好處?

隻不過對方家有好處。

確切地說是對方父有好處。

方濘瞥了一眼他這位父親,年近五十歲,長得儀表堂堂,可惜能力不足。

公司的情況他也知道。

自爺爺身體欠佳,當家權落入方父手中之後,這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

叔父伯父們早就有意見,現在對當家權虎視眈眈。

“有幾個出生好的青年才俊看過你照片,表示很想認識你……”

一說起相親這個話題,方父臉色好了很多,甚至還有些得意。

方濘在整個上流圈裏美貌也算是頂級。

聯姻的各方勢力都表達了興趣。

誰不想娶一個年輕漂亮又出生古老豪門的回去做花瓶,讓自己的身份變得高貴?

方濘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把我賣掉?”

方父臉色一沉:“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我都是為了你好,你以為你現在的生活誰給的。”

方父又說道:“你不要忘了,你吃的用的,還有你外公長期住療養院到底是誰買單。”

斑斑駁駁的陽光下,隻剩下方濘一個人。

一陣陣炫目的陽光讓他頭暈,一陣陣滾燙的氣流讓他窒息。

方父接了一個電話之後便離開了。

還冷冷丟下一句話:“記得晚上八點在白鷺公館等我來接你。”

方濘的手機震動起來。

“喂。”他輕輕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盡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濘濘,是我啊,外公。”電話那邊的聲音蒼老而無力。

“是外公啊,怎麽了?”

“濘濘啊,萱萱什麽回來,我有點想她了。”

那邊跟著響起一陣很用力的咳嗽聲。

“方濘啊,我是療養院的劉護士,你外公他今天下午一直吵鬧著要去找你母親,你有空趕快過來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