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島城到了這季節。
有時候午後會有一場陣雨,就如最熱的時候灑水車駛過一般。
立刻又會恢複炎熱。
“還站著幹嘛?”方濘指著涼亭反方向,“要下雨了,快去躲一下。”
封允轍還木木地站著,眼裏全是方濘,為解除了‘小誤會’(?)而感到高興,
他渾然不覺天色漸暗。
陣雨夾著風,不能在涼亭躲雨,得找個有牆壁的避風處。
方濘對這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轉過一個彎,往裏二十米的地方有一處雨棚。
正好在外公房間陽台處的正下方。
是遮風避雨的最佳地點。
陰雲的淡墨色在天際抹開,一場風雨即將來臨。
方濘走了幾步,看到封允轍在杵在原地,幹脆拉住他的手,一路狂奔在長長的小石子路上。
豆大的雨點很快砸了下來。
樹葉被打得啪啪作響。
穿過疏密的樹隙封允轍仰起臉,樹枝在風雨中打轉,而他在情迷意亂中打轉。
掌心的溫度,急促的呼吸,加速的心跳,讓他的臉發燙。
很快雨棚就出現在眼前。
方濘鬆開封允轍的手,不好意思地往後縮了縮,這裏也算是他的秘密基地。
二號基地。
雨棚不大,原本就是給人納涼的。
藍白條紋是今年新換上的,是活動式遮雨遮陽兩用棚。
“頭低一點。”方濘踮起腳用力扯著雨棚。
“我來吧。”封允轍個子比方濘高出半個頭,伸手便摸到雨棚的推拉把手,輕輕往前一拉,聽到輕微的‘哢’的一聲,雨棚活動處自動扣上固定住。
方濘坐在長椅上,身體自然後仰。
封允轍有些緊張,身體微微前傾,時不時偷看方濘。
雨漸漸下大。
在劈裏啪啦的打在樹葉上,仿佛置身一場天然的交響樂演奏中。
樹葉茂密幾乎接住了所有的雨水灌溉。
隻有少量的雨水沿著雨棚下落,形成一串串透明的珠簾。
方濘抬起頭伸出手,晶瑩的水珠在指尖散落成無數碎片。
一陣風無情掠過。
卷起一些樹葉和雨水迎麵撲過來。
方濘用手遮住眼睛。
再睜開眼便看到封允轍癡癡得看著他,深藍的眼睛在風雨中變得更加似水般溫柔。
方濘有些不好意思,一絲薄紅爬上臉頰。
他斜倪了封允轍一眼,發現封允轍的頭發上沾了一片不大的樹葉。
葉子濕潤而柔軟地貼在封允轍的額發上。
方濘指了指頭發。
封允轍愣了愣,沒領會到意思,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
樹葉有些調皮,死死黏住封允轍烏黑的額發。
藍眼睛裏泛著疑惑。
摸頭發的動作有些僵硬。
忽然讓方濘覺得又笨又可愛。
方濘也沒有多想,直接伸手拿了下來。
“沾了一片樹葉。”
方濘將樹葉攤在手心中。
小小的樹葉,泛著油亮的翠綠色,葉脈分明,邊緣圓潤,帶著些特有的香味。
“這是天竺桂,”方濘解釋道,“島城很常見。”
封允轍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方濘以為他有興趣,捏起葉片放在他手裏。
封允轍捧著這片葉子看了又看,這片綠色的小葉子在方濘手中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在閃閃發光。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紙巾,細細擦幹葉片上的水。
又反複包裹了幾層,放在襯衣胸口的口袋裏。
方濘不解:“你要這個幹什麽?”
封允轍嚴肅:“回去做書簽,夾在書裏肯定很漂亮。”
方濘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這年頭電子書早已取代了紙質書本,連學校課本都在推行電子版。
十八歲的年輕人居然還挺複古。
封允轍有些不好意思:“我老家,不,我家還是比較喜歡紙質書。”
方濘:“那你平時讀些什麽?”
封允轍認真地想了想:“我雖然攻讀的理工科,但還是比較喜歡詩集和散文,比如愛倫坡、雪萊。”
“看不出你還多愁善感。”
方濘陷入了深深懷疑,看上去陽光的運動型大男孩居然喜好憂鬱浪漫。
不對,就這個年紀來說,能看得懂那些多愁善感的東西嗎。
“也沒有吧。”封允轍以為方濘在誇讚,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頭。
反問道:“濘哥喜歡讀什麽書呢?”
“我?”方濘淡淡笑了笑,“我已經二十三歲了,早過多愁善感的年齡,除了專業書基本上很少看書了。”
方濘腹誹,光專業書籍都看不完,哪裏有時間去看別的,看到文字那些醫學專業術語就在腦子裏打轉轉,完全容不下其他東西。
“其實緊張的學習之餘,看看詩歌散文小說什麽的,也可以放鬆放鬆……”
封允轍聲音低了些,他想起來母親前幾天還說過不喜歡談到年齡,大哥則說不喜歡談到興趣愛好這種隱私。
生怕方濘不高興。
雨小了一些。
方濘敷衍道:“有空試試。”
這場雨,隻持續了十分鍾。
烏雲散去,太陽又露出臉。
剛剛的雨像一場綺麗的夢一般,一切都來得快,又消失得突然。
鋪滿野草和青苔的小石子路變得濕滑。
樹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
陽光透過樹冠斑駁地投下來。
光與影之間。
形成了一個個漂亮的光暈。
方濘的心情也跟著天氣明亮起來。
他站起身,抬起頭,透過樹葉看著恢複蔚藍的天空。
陽光刺眼,讓他不得不眯了眯眼睛,唇角不自覺上揚。
方濘神秘道:“走,帶你看個好東西。”
涼亭。
如離開時一樣。若不是殘留下來的水珠,誰也不知道曾經下過雨。
方濘站在涼亭中央,迎著海風,緩緩睜開眼。
這種時候,要有儀式感。
天邊的彩虹有如一座橋劃過空中,夢似幻的色澤不真實地像進入了童話世界。
每每來到這裏,下過雨便能看到彩虹。
方濘從來沒有帶人來看過,他覺得這是隻屬於他的彩虹。
有個傳說,說彩虹橋的另外一頭便是天堂。
他一直在想,過世的母親一定在彩虹的另外一邊向他微笑。
彩虹是聯係他和母親的橋。
每當這樣想之後,他的心情就會變好。
也隻有這一刻他才能忘記現實,走進了不一樣的幸福世界。
方濘餘光看到封允轍,正閉著眼,不知在嘮念什麽。
好一會,封允轍才睜開眼。
“我在許願,”封允轍認真道,“在我家鄉看到彩虹就要許願。”
那可真是清新脫俗的習俗。
方濘暗想,隻聽過對流星許願的,沒聽過對彩虹許願的。
外國人可能真的風俗不一樣吧。
“彩虹橋上有仙女,我爸爸說的,隻要許願仙女就能聽到,實現願望。”
封允轍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方濘無力吐槽。
這種騙小孩子的話,大概就像小時候家長騙孩子早點睡覺,晚上聖誕老人會在襪子裏塞禮物。
現在幼兒園的孩子都不相信了。
方濘忍不住想逗逗封允轍,於是反問道:“那你許了什麽願望?”
“我許了……”封允轍下一秒隨口就回答。
“等等,”方濘冷不防打斷他,“許願這種事情,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們家鄉沒有這種說法……”封允轍微微低下頭,羞澀地說道,“我許願能再見到你。”
說完封允轍的臉紅得跟蘋果一樣。
他爸從小就跟他說,有什麽願望要大聲說出來,不說出來對方怎麽會明白。
藏著掖著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會白白浪費很多機會,錯過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
一定要及時行動才能留下美好的瞬間。
或許有些東西不能長久,但曾經存在過。
封允轍對於前半段還認同,但是後麵的部分一直都很懷疑,因為他父母的相遇就是個衝動。
父母的愛情故事封允轍爸爸跟他從小說到大。
認識三天他爸就直接表白,然後一周就直接去登記結婚,一年之後就有了他,婚後三年不到就和平分手。
接著各自尋找到了新的戀情。
確確實實很直接,也很隨心所欲,但是在封允轍眼裏也很失敗。
封允轍期待的愛情是如詩歌裏描寫的那樣。
天長地久。
而不是曾經的擁有。
這熱烈的直球迎麵而來。
方濘愣住了。
不是吹。
從小到大跟他告白的人能從周毓的咖啡廳到療養院,然後打個來回。
告白的方式五花八門。
有人送花,有人在樓下點蠟燭,還有放煙花的。
這種拿彩虹許願,作為做告白的倒是頭一個。
等等。
這是告白吧。
方濘深深地看了封允轍一眼。
藍眼睛的腦回路和平時遇到的似乎不太一樣。
見方濘沒有反應。
封允轍終於忍不住,硬著頭皮說道:“能給個聯係方式嗎?”
忽如其來的要聯係方式讓方濘尬住了。
繞了這麽多彎彎就是為了要個聯係方式嗎。
方濘差點沒笑出聲。
突然覺得有點可愛。
封允轍的藍眼睛跟小狗狗一樣,充滿了哀求的神色。
“不行嗎?”
方濘憋住笑意,眉眼彎彎道:“好啊。”
封允轍眼睛一亮,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XX社交軟件,嗯,還有電話號碼。”封允轍手指靈活地滑動手機屏幕,眼神裏充滿了期待。
“你不知道有電話號碼就能知道社交賬號?”方濘報了一串號碼說道。
封允轍聽著號碼很認真地記錄下來。
方濘看他一個一個軟件登錄非常麻煩,說道:“這裏,按這裏,再按這裏就能一起加上。”
封允轍恍然大悟,說道:“我剛剛來這邊,手機也是剛換的,還不太熟悉。”
方濘這才注意封允轍手中的手機。
好像在哪裏見過。
多看了幾眼,那個LOGO仿佛是周毓心心念念的牌子。而且是最新款,上市不過一周,奇貴無比,重點是買不到。
“全加上了!”封允轍心滿意足。
封允轍還來不及歡呼雀躍,準備發幾個可愛的表情包給方濘。
忽然手機屏幕光影閃動,讓他猝不及防。
是封啟明的來電。
封允轍頓時覺得手機有點燙手。
封允轍看了一眼身邊的方濘,臉色白了白,接通電話。
隻聽到那邊嚴厲的聲音。
“小轍你去哪了?”
‘你爸來電話了?我先走了。’方濘無聲說道,笑著揮了揮手。
封允轍還來不及回應。
方濘已經走出了涼亭,回頭給了封允轍一個道別的微笑,消失在花籬笆後麵。
“你在幹什麽?我們要離開了,準備晚上的宴會。”
“我知道了。”封允轍回答道。
“馬上到療養院門口來。”說著那邊掛斷了電話。
封允轍歎了口氣,將表情收拾好,把所有遺憾都藏在心裏。
想解釋那根本不是他爸。
想問怎麽就這樣走了。
想約方濘。
好不容易要到了聯係方式,還來不及邀約,人就直接走了。
大哥的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
封允轍悻怏怏地把手機塞回口袋。
伸手便摸到了胸口的葉片。
小葉片帶著美人的清香,仿佛還留著餘溫。
好想再次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