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去,靠近她的嘴唇,卻聽到她突然吐出來三個字。

三個他最討厭的字。

“楚銘默。”

他愕然地看著喬心愛,隻見剛才還昏迷不醒的她,竟然慢慢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眼神慢慢聚焦,終於定在了他臉上。

兩個人都是一愣。

在這一刻,他和她都是那麽地不想看到對方!

厲君陌看著她,突然明白,剛才叫她“默默”,她似乎有了反應,其實隻是因為“默默”的名字裏有個“楚銘默”的“默”!

所有美好的依偎和想象,突然像玻璃房子一般倒塌,碎了滿地。

厲君陌心中如火般翻騰,又像冰一般冷。

兩個一大一小的女人在他眼前重合為一個!她們根本就是一個人!都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都不知好歹,都在他麵前叫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就在前一秒鍾,他還想好好地對她,等她病好了,怎麽帶她去吃怎麽去玩,去世界各地,去打鐵花,去看海豚,還要去京都的銀山溫泉住一段時間,好好休養。

他還會想盡辦法給她姐姐治病,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他還想過,如果她要當那個什麽第一女孩,就讓她去當,不過,完成甄選之後,她就要老老實實地待在他身邊,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麵。

而這一秒鍾……

現在看來,簡直是個笑話。

他竟然這麽輕易地付出自己的真心,甚至不惜欺騙自己,讓自己把她當成過去那個最愛的女孩。

而她卻對他視而不見,昏迷不醒,嘴裏還念叨著另一個男人。

按照他以前的性子,他就該把喬心愛捏個粉碎,然後把楚銘默千刀萬剮。

現在也是!

他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她,突然一笑。

心愛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

那雙眸子一開始毫無情緒,但漸漸地,漸漸地,它們突然罩上了霧氣,晶瑩的**湧出,讓它們顯得光芒四射,也顯得瘋狂痛苦。

隨著他那冷冷的一笑,她突然喃喃地問他:“三個月到了嗎?”

他突然一愣。

沒想到從她嘴裏,說出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三個月到了嗎?”

他想起和她簽下的契約,也想起了那個晚上,因為收到她小時候的照片,因為照片裏的她和默默長得一模一樣,他居然同意契約延期三個月。

她念念不忘的是這些!

此刻的她的眼裏,就像看到了鬼!

他就是在夢中無數次出現的惡魔的身影!就是他侵犯她,逼她簽下契約,讓她永遠生活在恐懼裏,讓她的生活永遠在他的手掌之中,隻要他隨意翻手,她的整個人生就此傾覆!

她時時刻刻害怕三個月到來,他向她索債!

而在一片昏暗中,又一次這麽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比任何一次都真實!

隻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心愛心中騰起了一股怒火!

就像最初撞見他和薇薇安在一起,心愛心中騰的那一股無知無畏的怒火一般,此刻的她也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慢慢從病**撐起,根本沒有注意到輸液針管從自己的手背上扯落,她蹙眉看他,眼神卻有些失焦,她問他:“為什麽你在夢裏還不放過我?”

“你的錢,我還給你,好嗎?我已經有了80萬捐款,足夠了,還給你吧?撕掉那張契約,我們從此兩訖了!”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歡我,你隻是恨,我看得出來!可是我有什麽值得你恨的?”

“我隻是個無父無母的女孩,連唯一的姐姐都隻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多想把她留住。”

“眼睜睜地看所有親人都離開你,那是什麽滋味?”

“你不會知道,因為你是獵人,別人都是獵物,你的心冷得就像一塊鐵!你根本就是個魔鬼!”

他看著她的眼睛,隻見淚水從她眼中湧出來,在黑暗中,就象是琥珀色的。

“啊!”心愛尖聲銳叫,隨手抓起枕頭就向他拋去,她大口喘著氣,渾身顫抖起來,樣子瘋狂而無助。

他被枕頭擊中,卻不閃不躲,隻是怔怔地看著她,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聽到動靜,病房外有幾個人迅速趕進來,看到病房裏的情景都嚇了一跳。

護士忙將心愛按在**,她長發亂舞,銳聲尖叫,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右手針管被扯落,針管裏的**滴落在被子上,她的手背鮮血直流,但她卻似乎不知道痛楚。

護士溫言相勸,要幫她止血重新輸液,卻怎麽也按不住她,不由得求助般看著瘦個子大夫。

瘦個子大夫臉色發青,對厲君陌怒目而視:“出去!”

厲君陌看一眼喬心愛,又俯視著他,這個大夫的個子才到他胸口,卻這樣大膽跟自己說話。

他是不想活了嗎?

“出去!”瘦個子大夫繼續嗬斥他,惱火地對他說,“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病人被你刺激成這個樣子,病情剛剛穩定就複發了,你想看著她去死嗎?”

死?

厲君陌看著那個瘋狂掙紮的女孩,心灰暗到了極點。

他沒有再說什麽,走出門去。

小個子大夫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

隔著一道門,厲君陌依然能聽到“自己的女人”在裏麵痛苦地嘶喊。

可能是因為破傷風讓她的臉部肌肉變得僵硬,因此她發出來的聲音尤其嘶啞壓抑,聽在他的耳朵裏,一陣陣的難受。

他還聽到護士在裏麵溫言相勸,小個子大夫沉著發號施令的聲音。

良久良久,喬心愛似乎平靜了下來,再也聽不到她的喊聲了。

又過了一會兒,病房的門打開,小個子鐵青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看到他依然守在門邊,小個子大夫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他嚴肅地對他說:“剛才沒有告訴你嗎?破傷風病人治療以後,恢複非常重要,不能強光刺激,不能激動!好多病人看似脫離危險了,但是恢複得不好,過兩個星期又複發了,前麵全部白治了!現在對病人來說非常關鍵!你剛才跑進去是幹什麽來著?想害死你女朋友嗎?別看她現在好像眼睛睜著,其實整個人還是不清醒的,你跟她一般見識幹嘛?這麽清秀的姑娘,該哄著捧著才行啊,你這麽大個子,怎麽一點常識都要人來教呢?”

厲君陌呆呆地聽著,不說話,也不坐。

大夫看他這個樣子,歎了一口氣,倒有些同情,忍不住指點道:“你也別那麽自責了,現在不是時候。病人情緒激動都是很正常的,你對她溫柔一點,她就好了。不過現在你別再去看她了,讓她平靜一點吧。她還有什麽家人?讓家人過來照顧她吧,等她病情平複了,你再慢慢找她回轉過來就好了。你看你,精神這麽差,也幫不了什麽,把家屬叫到,就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厲君陌悶悶地回答,整個人都頹了下去,隻覺得無比疲憊。

他靠在牆壁邊,呆呆想著,卻完全想不明白。

事情怎麽是這個樣子的?

好多年前的往事突然湧上心頭,已經忘卻的感覺又重新回來。

12歲的他狂奔在小樹林裏,前一天晚上下過小雨,地上濕漉漉的,他一步三滑地向前走去,一不小心就摔到土丘下,爬起來的時候渾身沾滿了泥水。

這一天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有一位女士遠道而來,準備收養他和蘇默默,在此之前,她隻看過他們的照片,這一次是最後見麵確認。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終於脫離蘇媽媽的家了,更讓他興奮的是,蘇默默居然還能跟他一起走,能走得遠遠的,漂洋過海,遨遊世界。

這是上天的垂憐,有且僅有一次。

他應該打扮得精神點,不應該弄得這麽狼狽,他應該恭恭敬敬、禮禮貌貌地去見那位女士,讓她對自己有個好印象,而不是在這個小樹林裏瘋跑。

可是,他不能夠。

因為,蘇默默不見了。

他必須找到蘇默默,讓她和他一起走,她一定很高興,因為他們都那麽希望逃離蘇媽媽的家。

想到蘇默默那睜得大大的琥珀色眼睛,還有那抹淡粉色的嘴唇,他就有種不可抑製的願望: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娶蘇默默做妻子。

他怎麽能讓自己的小妻子流落在外?

蘇小小說默默去了小樹林,也可能更遠,比如上次他們踏青的山穀,蘇默默常常去那裏,隻有很少的幾個人知道,她是餓的,偷偷溜出去那裏找吃的。

山穀那裏有很多野果子,甚至有一棵奈李樹。

那棵樹上接著酸澀的奈李,但蘇默默愛吃,她常常爬到最高的枝條上去,去尋找葉片下隱蔽的果實。

他屢次阻止她去那裏,因為那是個危險的地方。

她是去了那裏嗎?

她從來都不會上午跑出去的,都是下午休息的空隙裏偷偷溜出去,今天是怎麽了?這麽重要的日子偏偏她不見了。

他焦急地撥開擋在麵前的叢叢野草和刺樹,大聲地呼喊著蘇默默的名字。

樹林裏寂靜無聲。

他不得不向遠處的山穀跑去,一邊焦急地搜尋,一邊暗暗祈禱能早點找到默默。

終於,他遠遠地看到了那棵奈李樹。

他大叫著默默的名字,然後,他真的聽到了默默的回音。

樹下有一個陷阱,而默默的聲音就從那裏傳來。

無數次她聰明地繞過了危險,但那一次,她到底掉進了獵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