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是一個孤兒院的小孩,在學校裏又是同桌,但是蘇寒並不是時時能看到蘇默默的。比如早上,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坐著吃早餐的時候,就從來沒有看到蘇默默的出現。他每次都想開口問,但是從不習慣和別人搭訕的他,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等到他每次到學校的時候,她卻總是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念書了。
就這樣,在三年級同桌一個禮拜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問蘇默默。
從不主動和他說話的她,卻是有問必答,她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天真地看著他說:“其實,你隻要早一點起就可以了。辰哥哥每天五點就起來做早餐了,我們一起在你們吃飯的地方吃過飯後,他還會給我輔導一會兒功課,然後他就送我去上學。”
“辰哥哥是誰?”蘇寒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你怎麽連辰哥哥都不認識?”怪人皺了皺眉,好像覺得她的辰哥哥全世界的人都應該知道似的。
這個態度,讓蘇寒簡直不想再聽下去。
恰好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他們也就不再說話,等到了下課,蘇默默已經把這個事兒忘記了。反正蘇寒如果不主動跟她說話,她是不會說話的,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後來孤兒院的小孩告訴他,蘇默默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
也是為了蘇默默,一向不合群的蘇寒竟然會想方設法地去與孤兒院的小孩交好,從而知道了很多她的事情,包括那個蘇辰。
聽到之後,他才知道,怪人的身世竟然是那樣的。
蘇默默是被父母遺棄在小溪邊,然後被蘇辰撿回來的。
當時孤兒院已經有二十多人了,而且年齡大小不一,蘇媽媽的負擔很重,看到這個繈褓之中吃奶的娃娃,她為難了。
蘇默默那時才幾個月大,長得胖乎乎的,粉妝玉琢,眼睛很大很亮,長得非常漂亮健康,裹著她的衣物也非常名貴,看上去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看護得也十分周到的樣子,不知為什麽會被遺棄。
蘇媽媽怕自己養不活這麽金貴的孩子,她想將她送到公立孤兒院去。
是蘇辰阻止了他,他說,如果蘇媽媽擔心養不活她,那麽他來養就好了。
這個聽起來不可思議的話,居然最後說動了蘇媽媽。蘇媽媽同意留下蘇默默了,但蘇辰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他必須出外打工,不能再去上學。
蘇辰那時候隻有七歲,剛剛開始他的小學生一年級生活,卻要因為一個莫名其妙到來的孩子,放棄自己的學業,開啟打工生涯。
七歲的孩子,能有什麽地方去打工?就算打工又能賺到多少錢?
但是他接受了這個條件,並且將工作做得有聲有色。
他找到離蘇媽媽的家最近的糖果廠,在那個年代,紙包糖還是要人工來包。每包一斤糖果才賺兩分錢,但是論斤算錢,不分大人小孩。他做得非常好,速度完全不輸給在這裏幹了好幾年的大媽大姐們。
在糖果廠工作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表現出技術極客的天分,天才般將包糖的步驟化為最簡潔的幾個,大大提高了包糖的效率,因此他的包糖速度是整個廠子裏最快的,而且他還比其他所有人都勤奮,勤奮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糖果廠每天的工作時間是早上8點到下午6點,中午隻有一點點時間休息,每天工作近10個小時,而且工作內容就是坐在大塊鐵板前將熱乎乎的水果硬糖用糖紙包好。這個工作非常枯燥,且強度非常大,人就像機器一樣。大媽大姐們都是到點來到點走,最多晚上再加點班,但是他卻瘋狂地不知疲倦地幹活,除了每天幹活到深夜,而且每天還會偷偷在籮筐裏藏一堆裸糖,到第二天清早6點的時候來包。
因此,從第一個月開始,他就是這裏收入最高的包糖工。
更與眾不同的是,他的身邊永遠帶著一個孩子。從第一天開始,他就帶著她上班,每過兩個小時給她喂保溫杯裏的小米粥,按時把她從包糖區帶出去換尿布。而大部分時候,她都在甜甜地睡覺,盡管糖果廠裏是喧囂的機器聲和工人們開懷的說笑聲。
善良的人們容忍了一個嬰兒的存在。
蘇辰沒有因為蘇默默而被趕出工廠,因此他最終養活了自己和蘇默默。
天知道他是怎麽把蘇默默養大的。孤兒院裏的孩子很少有人能在蘇媽媽的家待五年以上的,所以很多事情也是道聽途說,不過其中的艱辛也是可以想象的。
據說蘇默默剛來孤兒院的時候,整夜哭泣,所有人都很煩她,蘇辰怕她招人煩,怕她被別人掐死,不得不將她抱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抱到小溪邊去,一邊搖晃她,一邊求她不要哭泣,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默默”。
或許是在繈褓之中受了太多的教育,蘇默默經過那一陣之後,果然很少哭泣,甚至連話都很少說,除非真的有必要,她一般不會主動跟人說話。
唯獨對蘇辰是個例外。
蘇辰九歲那年,蘇默默兩歲,已經到了滿地爬走的時候。他和蘇媽媽商量說,自己可以繼續打工,會交生活費,但蘇默默希望能由蘇媽媽照看,因為蘇辰想上學。
或許因為蘇辰已經為自己創造了良好的信用,因此蘇媽媽居然再一次同意了。
蘇辰9歲開始上學,令人恐怖的天賦在學業上表現出來,他11歲就念完小學。蘇默默5歲進入小學的時候,蘇辰已經上初一了。
從他開始上學之後,他隻能每天晚上去打工,他對蘇默默的照顧壓縮成每天一次的早餐。
五點開始起床做飯,一起吃完飯後,他會教蘇默默一點什麽,然後送她去上學。
蘇默默似乎也得到了他的真傳,在學業上也表現出驚人的天賦,這是她5歲能去上學的原因。
在蘇辰將蘇默默養到5歲以後,蘇寒才第一次來到蘇默默的人生裏。
那個時候,蘇默默已經習慣了蘇辰做飯的味道,依賴地叫他“辰哥哥”,而蘇寒隻不過是一個在她身邊幹瞪眼的12歲落後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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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君陌想到這裏,心裏說不出的不舒服。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蘇寒了,或許他可以給喬心愛買最貴的禮物,也可以給她姐姐安排最好的醫生,但是他不能掌握她的胃,不能給她帶來真正的歡喜。
可是,時間是不是太晚了點?
人總是對越早認識的人產生依賴,就像很多女人,就隻愛第一個男人,不管他們是不是渣。
喬心愛也是這樣的女人嗎?
厲君陌突然想到,如果蘇默默是厲君陌的第一女孩,那蘇辰是不是蘇默默的第一男孩?
畢竟他們才是最早相遇的。
既然自己愛蘇默默是因為她是第一女孩,但憑什麽蘇默默不能喜歡繈褓之時就看到的蘇辰呢?
這個想法讓他一個上午都非常鬱悶,幾個重要會議都草草結束,到了下午,他再次來到天宜私立醫院。
隻是這一次,他沒有直接進入心安的病房,而是開著車在那個他們在車中肌膚相親的小樹林裏久久停留著,回想著那時的情景,他依然臉紅心跳,仿佛初戀的男孩。但他也沮喪地發現,那個時候的他,真的並不可愛。
幸好,那個時候沈傑給他發來了喬心愛小時候的照片,跟蘇默默長得一模一樣的喬心愛的照片,他適時地住了手。
喬心愛跑得真快。
從小樹林出來,他來到小白樓前,車停好了之後,他在人工湖邊的草地上坐著,此時已經快到黃昏,湖麵上倒映著夕陽,波光靜謐,仿佛亙古不變。
他想起了在海邊的時光,她光腳踩在巨大的石頭上,而遠方是藍色的海洋。而他在沙地裏捉螃蟹,她就從圓石頭上跳下來。
他們一起吃冰棍,一起騎著自行車做環島遊,她還做出了那麽傻的舉動,害得他不得不給她當肉墊子,膝蓋破爛得像個乞丐。
但那是他們第一次拋去其他自然相處,他很貪戀那一刻,時間再長一點就好了。
她其實很傻,總是害怕他,其實他真的不可怕。
不過,大概是他的錯吧,如果這一刻,她也在身邊,他不會再去讓她害怕。
有一瞬間,他差點忘記了他到天宜醫院來的目的。他不想再去見那個頭發掉光,蒼白著臉的女人了,他知道她知道很多當年的秘密,甚至有的秘密,他都能猜出來。
可是他希望她本人說出來,這樣對於心愛來說,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傷害。
想到這裏,他自嘲地一笑,喬心愛那個小怪獸,知道一個獵人會為她考慮這些嗎?
她當然不會想到的。
從草地上站起來,他向小白樓轉過身去,卻意外地發現喬心安孤零零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她頭上戴著棉布帽子,身上穿著寬大的病服,顯得幹瘦,但依然挺拔。
盡管兩個姐妹在相貌上並不相似,但是臉上的神色卻有著讓他熟悉的地方。
畢竟是生活過很多年的姐妹,喬心愛就是她教出來的人,所以她們在很多地方是相似的,不僅僅是神色,還有對於生活的態度。
“你還想知道真相嗎?”心安淡淡地對他說。
“想。”他說。
“你去海角網搜一篇帖子吧,標題叫‘14年前,她是如何成為我妹妹的’。”她說。
“這麽俗的標題?”厲君陌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清素如蓮的女子。
心安突然一笑。
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突然掉落凡塵。
她轉身離去,慢慢地回到那幢小白樓,已經瀕臨絕境的她,身上卻散發著無所謂的氣息。
厲君陌看著她的身影,有些惘然。
他掏出黑色鑲鑽手機,打開,搜索海角網上的那篇帖子。意外地發現,這個帖子不過發了短短20天,居然有著數萬活躍粉絲,這篇帖子甚至曾經上過海角的十大。不斷有人跟帖討論帖子的真實性,猜測樓主是個什麽人。也有不少人放出各種難聽的話來攻擊樓主,甚至說樓主心理變態。
樓主卻一向淡定,固定時間發布更新內容,還會回複一些評論,對於那些攻擊她的言論,則視而不見,有著心安一向的淡定從容,不為外界所動。
可是,真的不為外界所動,心安又何必在海角網發帖,一個絕症病人這樣做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厲君陌翻到了帖子的第一頁,那是二十天前的下午,心安更新了短短的幾百字,但是這幾百字下麵卻有上百條留言。
她是這樣開始的:
是什麽時候,我想要留下一些文字呢?
是從我知道自己患上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開始的。
第一次被告知的自己罹患此病,我還有六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我忙於年末工作,想要拿到最後一筆年終獎,留給我正在讀書的妹妹,而她對我的病情一無所知。
第二次我暈倒後,妹妹發現了我的病情,這個時候我隻有三個月時間了。
她信心滿滿地去驗血,而我開始憂慮不安,因為我知道她不可能和我血型相同。
我擁有這個世界上少見的血型,Rh陰性血,有人將它稱為“熊貓血”,是非常稀有的血液種類,如果在自己的親人裏找不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希望基本為零。
這是上天對我諷刺嗎?
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原本為我準備了一個備用的血庫,對,就是我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