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糖果廠廢棄的廠房回來,心愛再次回到了大路上,這一次,她向東邊走去,沿著這條大路,他們就能找到蘇媽媽的家。

過了第一個路口,心愛向右邊的小路一拐,楚銘默不由得心中一疼。

她又選擇那條,他們常走的一條路。

那麽熟悉,那麽順溜的一拐,沒有想過半秒鍾。

這條小路人更少了,走了半天,才從對麵過來一個年邁的婆婆,她背著一個背簍,裏麵裝了不少東西,看上去很沉,把婆婆的腰壓得很彎。

心愛忍不住過去,將婆婆的背簍提了提,說:“婆婆,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好不好?”

婆婆抬起頭來,笑道:“不用,我都習慣了,這點東西對我來說不成問題。你這小姑娘,心眼挺好。”

心愛說:“我是來玩的,沒有什麽事,我幫你吧。”

說著,不由分說,將婆婆的背簍搶了下來,背在自己的背上。

楚銘默冷眼旁觀,沒有做聲,也沒有幫她。

婆婆倒不過分客氣,見心愛一片熱情,便輕輕鬆鬆地走在她身邊,帶她向自己的家裏走去,一路上,和心愛說些閑話。

楚銘默呆呆地跟在她們身後,如眼前一幕一模一樣的往事,突然鮮明地閃現在眼前。

默默那時才五歲大,也是碰到一個婆婆,也是背著一個背簍,她也是要去幫婆婆背背簍。

她那麽小,婆婆當然不會讓她幫忙,於是這個小東西就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他。

他深深地看了小小的她一眼,一動不動。

她明白了。

這個小東西,很少說話,也很天真,但是對人心的語言卻十分靈透,仿佛能聽見別人心裏的話,尤其是他的。

她知道他不想幫忙,也不完全是太累的原因,從小,他就是想讓自己的行動,讓她明白一個道理:你永遠隻能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管別人,除了你我。

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之下,任何柔軟都是刺向自己的匕首,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孩在未來的日子裏受苦,因此從現在開始,就要學會心硬。

心硬者得天下。

可是小東西,在別的事情上,對他百依百順,唯獨這件事上,她總是不能依照他的心意。

比如那一刻,她見他不肯幫忙,婆婆也不讓幫忙,她就不再勉強,但是回來的路上,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打擊。

而他則冷眼旁觀,既不勸說,也不安慰,他想讓她深深地記著這個教訓。

她好像總是記不住。

到現在還記不住。

他冷冷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心愛那纖瘦挺拔的身體,此刻變得有些沉重。

她永遠不會變了嗎?永遠就這樣天真下去?

他走了過去,將自己肩頭的背包取在手裏,將心愛肩頭的背簍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沉。

這婆婆,竟然背這麽多東西!

心愛要去接他手裏的東西,他不肯。

他無所謂別人怎樣,但是對自己的女孩,可是疼惜得很,隻要他空著手,他怎麽能讓她背這麽重的東西。

至於小時候,那是為了教育她,讓她別總在心裏裝個聖人,這世上要救的人太多,先救自己才是真理。

心愛到底還是將他手中的背包搶了過來,背在自己肩頭。

他心中有些感動。

她還是疼他的。

而此刻她看他的眼神,也溫暖了幾分,將之前的警惕和冰冷,卸下了好多。

婆婆的家比較遠,但是心愛步履輕快,好幾個地方,她搶先上去,伸手來拉婆婆,然後,又將手伸給了楚銘默。

楚銘默一愣,抓住那隻纖細而有力的手,登上了陡峭的石坡。

走著走著,婆婆突然問心愛:“小姑娘,你是不是來過這裏?這條路岔路很多,你怎麽總走在前麵,好像認識路?”

心愛一愣,她看了楚銘默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楚銘默記得很清楚,這條路,默默是走過的,她很喜歡走這條路,去那邊山穀裏,那裏有她最喜歡的野果子,還有一棵野奈李樹。

心愛搖了搖頭說:“我不認識路,隻是隨意走的,可能是恰合吧。”

婆婆嗬嗬地笑了,想想也是。

又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婆婆的家裏,這是一個建在陡峭石坡上的稀疏的村落,婆婆的家在村子邊緣地帶,隻是一個小小的土屋。

楚銘默幫她把東西送到家裏,卸下來放在門坎上,也不進去坐,就那麽站在屋門口。

婆婆有些羞赧地道:“屋子裏太髒了,盡是灰,你們也不要進去了,我進去拿點小東西給你們吃。”

也不管心愛兩個人勸阻,她就進到屋子裏,窸窸窣窣忙碌了半天,竟齊齊整整擺了一個果盤子出來。

果盤裏雖然都是些粗糙的鄉下食物,但看得出來,也是婆婆珍惜的藏品,如果不是將他們當做貴客,隻怕是舍不得端出來的。

心愛本來搖手,讓婆婆別客氣,可是一看果盤中心,竟然擺著好幾顆紙包糖,她的眼睛被牢牢吸引住,不由得就伸手拿了一顆。

婆婆的臉上笑得像一朵**。

看著心愛剝掉糖紙,當寶貝一般將裏麵金黃色的糖果放在嘴裏,她就覺得特別高興。這是她藏了大半年的東西了,一直舍不得吃,但是看到心愛這麽喜歡,她高興地將果盤中剩的幾顆糖,都塞給心愛。

心愛沒有拿,讓婆婆趕緊收起來。

不過,她將剝掉的糖紙攤平壓好,然後揣在自己的兜裏。

楚銘默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然後轉臉問婆婆:“婆婆,現在還有這種紙包糖賣嗎?”

“現在沒有啦!”婆婆有些感歎地說。

原來,糖果廠去年倒閉了,這些糖果都是最後一批糖果,糖果廠的人也不賣了,將它們分給了周圍的鄉親鄰居。

竟然到去年才倒閉!

楚銘默以為這個場子早就倒閉了,看那鏽跡斑斑的大門,怎麽看也像是廢棄多年的感覺。

“以前,我還是這廠子裏的工人呢!”婆婆有些自豪地說,“那個時候,包一斤糖,就有一分錢,我早晚下地幹活,白天就去糖廠包糖,靠著這個錢,我可是養活了我的乖孫子。”

“那您也是夠勤苦的。”心愛有些心疼地對她說。

婆婆搖搖頭說:“我不算辛苦的,那個時候,廠子裏有個男娃娃,那才叫辛苦。長得那麽瘦,就跟一根竹竿似的,每天工作12個小時,我常常看他累得喘不過氣來。不過,這還不算什麽,最令人佩服的是,他還帶著一個女娃娃,一個吃奶的娃娃。”

“啊?”心愛一聲驚呼。

“是啊,那男娃娃自己還是個孩子,卻還帶著個小娃娃,又是要喂,又是要拉,還要一邊工作,你知道這可是糖果廠,光是清理幹淨了回來,就要累得他夠嗆。這種辛苦,你們是不會懂得的。聽說呀,他是個孤兒,女娃娃也是個孤兒,是他撿的。自從撿到了她,他就變成了一個小爸爸,不僅要賺錢,還要一邊帶她,這日子,可真是,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婆婆感歎道。

“那娃娃還在嗎?”心愛問。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咯。不在了,兩個娃娃都不在了。”婆婆似乎回憶起很多事情,眼神變得有些遙遠,“那男娃娃命好,被人領養走了,聽說是個很貴氣的夫人,還給了蘇美華一大筆錢。那女娃娃……”

楚銘默突然心中一緊。

“女娃娃怎麽了?”心愛的聲音有些發顫。

婆婆臉上閃過悲憫之色,她看了心愛一眼,搖搖頭說:“那女娃娃到底怎麽了?我不記得了,好像命不太好啊。”

心愛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什麽叫命不太好?

蘇默默是死了吧。

死了,然後楚銘默將她親手埋葬了。

所以,他們都認錯人了。

蘇默默可能和她小時候長得很像,所以這兩個童年的夥伴,都將她當做蘇默默的幻影,甚至連她自己也半信半疑起來。

她看了楚銘默一眼,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向婆婆告別,然後一前一後地下山來。

在離開大路不到二十米的一個陡坡上,心愛身子一歪,差點摔倒,楚銘默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起來。

心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做聲,將她背上的背包取過來,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楚銘默,你就是蘇辰是嗎?”心愛問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她:“是的。”

“謝謝你。”心愛說。

“謝什麽?背包嗎?”他問。

“不是的,”心愛一邊走,一邊想著剛才的事情,“謝謝你收養了蘇默默,剛才婆婆在路上說了好多默默的事情,她是一個好女孩。而且,我想,她是你一手養大的孩子,如果你不好,她怎麽可能好呢?你是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人,不是這樣,你不會用這種將自己累死的方式來養活她。”

“不需要謝。”楚銘默看著她說,“我很愛她。她是我世界上唯一的女孩,第一個女孩,永遠無法忘懷的人。”

他的聲音是那麽溫柔,眼神裏有種深邃的光在閃爍。

心愛看著他,心漸漸軟下來。

楚銘默是真的愛蘇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