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洞壁一直向上,是光的入口。
慢慢的,那裏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一個人慢慢伸過頭來看他。
他知道,那是喬心愛,那個一直偽裝蘇默默的人,一個像她像到極點的人。這個狡猾的女人,竟然比自己的演技還要好,竟然能將自己騙到這個鬼地方來。
看到心愛真的過來看他,他將聲音放得柔和了:“默默,是你嗎?你是不小心的是嗎?你的辰哥哥掉進陷阱裏來了,快來救我呀。”
這聲音環繞而上,帶著明朗的影子和溫和的哀求,從那黑色地帶傳上來,有著一種特別的**力。
心愛跪在陷阱邊的草地上,久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頭一天晚上下過雨,今天雖然豔陽高照,但這樹林裏的草地還是積留著濕意,穿著牛仔褲的膝蓋就這樣跪在地上,昨夜的寒氣又傳到了她的身體裏。
她撐在坑邊,看著坑底的那個人,雙肩顫抖得厲害,眼中蓄滿了淚水,她一直在忍耐,忍耐著不要哭泣,但是那哽咽之聲卻在咽喉之處不斷地冒出來。
“默默,你怎麽了?我是你的辰哥哥呀,從小到大疼你的辰哥哥,把你辛辛苦苦養大的辰哥哥,你忘記了嗎?你的世界隻有我,我的世界隻有你,我們是相互的唯一,你忘了嗎?”楚銘默一邊揉著肩頭一塊嚴重的淤青,一邊柔聲向洞口的人說。
心愛依然不說話,她怕一說話,就忍不住哭泣。
楚銘默似乎感知到她的猶豫和糾結,繼續向她說道:“心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還記得那兩個流氓是怎樣欺負你的嗎……”
聽到這裏,心愛口中忍不住溢出了一兩聲哭泣聲。
楚銘默,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曾經在他手中長大,如果沒有他,可能她早就夭折在溪邊的草地上,如果沒有她,在孤兒院裏長大的歲月不會那麽平靜而安定,他撐起了幼年的整個天空。
她是蘇默默,她記起來了,這不是什麽演技,這就是真實的蘇默默的記憶,因為五年那年突然的轉折,她的人生驟然改變,然後失去了五年之前的回憶,現在,所有的事情又再次回到了她的心中,記憶之海被燃亮了。
現在,海底世界沒有什麽可以隱藏的,一切都變得那麽清晰。
她還需要的是一個確認,需要坑底的那個人給她一個確認。
可是,此刻的她不僅開不了口,甚至聽到坑底的那個人說話,竟然被他帶著向記憶深處走去,她忍不住一陣陣心痛,一陣陣自我懷疑。
難道她的記憶和推斷,都是假的嗎?
楚銘默是全心全意愛她的人,疼的人,拯救她的人,而她卻忘恩負義,不僅沒有給他任何回報,反而將他推落陷阱。
她想到自己最初參加紀梵琳海選的時候,她是那麽害怕比賽,因此靠深呼吸進入冥想狀態,然後不斷進行自我暗示,去除心中壓力。
現在,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再次進入到心中清明的狀態。這樣做了十幾次,終於覺得自己強大了一點,能將他的那些充滿蠱惑的話語清掃出去。
“辰哥哥……”她慢慢地對他說,嗓音清甜,但帶著壓抑的哭腔。
“默默?心愛?”楚銘默側耳傾聽,仿佛知道她心中的猶豫掙紮,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怎麽了?”
“我有一件事情,總是想不清楚,你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好嗎?”心愛問他。
“什麽事?”楚銘默心中立即湧出警惕,但他的音調絲毫未變,依然是那麽溫和,“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好不好?但是你先拉我上來,我們好好談談。”
“我不能拉你上來。”心愛說。
“為什麽?默默?”楚銘默溫和的嗓音帶著委屈,“你到底誤解我什麽了?為什麽這樣對我?心愛,你來說句話,你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心愛一字一句地對陷阱底下的那個人說:“我不能拉你上來。”
頓了頓,她補充說:“辰哥哥,你忘了嗎?‘我不能拉你上來’這句話,是14年前的你,對五歲的我說的。”
黑色的陷阱裏一片寂靜。
楚銘默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再次對心愛說:“心愛,你在說什麽?什麽叫我不能拉你上來?我什麽時候說過這句話,你是不是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心愛一字一句地回答他說,回想著那一天的情景,此刻竟然曆曆在目。
是他帶她來到這個山穀……然後她掉了進去,她在黑色的坑底大叫著辰哥哥,然而他卻再也沒有出現。
“心愛,你瘋了?我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的事呢?”楚銘默大聲地說著,“如果我要害你,我為什麽還要救你呢?”
“我沒有瘋,瘋的人是你。”
“哈哈,”楚銘默笑道,“我好心好意帶你來這裏的山穀,就為了你一時興起,你不僅不感謝我,還恩將仇報,居然還說我瘋了?我看你是病的不輕。”
“那你告訴我,14年那天,楚董事來孤兒院的那一天,她明明和蘇媽媽談話,說要收養一個像我一樣的女孩,你都聽到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還將我帶到山穀去?”心愛問他。
看來她想起來的事情還挺多的。
楚銘默心中掠過一陣驚奇,他有些後悔給她用了藥,盡管給他藥的人說過,這個藥隻能刺激起人們回憶某些片段,很難真的讓人恢複所有記憶,尤其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但誰說得好呢,說不定就是那些藥物讓心愛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我隻是不想讓你離開我,我不想你被人收養,不想你跟著那個女人去法國,這樣我們就永遠都沒有見麵的機會了。”楚銘默回想著當時的情景,那一刻的心慌再次湧上心頭。
心愛知道,這些話是真的,但不是所有的真相。
“那為什麽我掉進陷阱之後,你都不來救我?”
“默默,你是多麽聰明的人呀,你自己一個人偷偷到山穀找奈李吃,那麽多次,都沒有掉進過陷阱,我怎麽知道你會掉進陷阱呢?我沒找到你,以為你已經回家了,所以我就跑回去了,結果被人收養,到後來我們就……”
“是嗎?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掉進了陷阱?”
“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還會放著你不管嗎?我是什麽人?心愛,你怎麽能這樣誤解我?你說說,我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就是為了跟你爭一個被收養的名額?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想被收養,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根本沒想到那個女人會突然改變主意,也沒想到蘇媽媽那麽狠心,就一定要趕走我,她明明知道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心愛心裏一痛。
她很清楚,楚銘默確確實實是隻想和蘇默默在一起的,他絕對不是為了被收養而離開了自己。
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感到那麽心痛。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要被收養,才那樣做。所以,我才特別不明白,你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心愛感覺到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在14年的那天,將我推到陷阱裏去,讓我再也看不到你。”
“我沒有,是你自己掉進去的呀!”楚銘默在下麵大叫。
“不,是你推下去的,我知道!你敢對天發誓,說你絕對沒有推我下陷阱嗎?”心愛問他。
“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推你下陷阱!如果我說謊,就讓我下十八層地獄!”楚銘默立即發誓說。
一股寒意從她心中升起,彌漫開來,讓她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窟裏。
她知道,這個人是不會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的。
但是她很清楚,她就是被他推下去的,雖然她那個時候還小,根本沒有看到,但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突然失落地一笑。
原以為,楚銘默養大了她,對她總算有些真感情,會告訴她真相。但是這一刻,她突然知道自己實在太天真,楚銘默不可能跟她坦誠相待。
這時候,林中出現了另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的人,他那如同希臘雕塑般鮮明的五官,那緊緊皺著的眉宇,還有那漆黑眸子中隱隱的綠色光華,都告訴她,那是誰來了。
她抬頭看到他,卻不覺得驚奇。
她知道他回來的。
他也看著她,眼神裏多了很多從前沒有的內涵。
遠隔十多年的今天,他們之間再次建立起新的聯係,而這種聯係,完全建立在她所有記憶的恢複,以及對所有記憶的檢索和整理之上。
一旦她完全想起來,她就會知道真相。
他慢慢向她走來,他身上背著黑色的雙肩包,手上拿著一個單反相機,打扮得同來鏡雲縣的遊客一樣。
別人都以為他是來旅遊的,更不會懷疑他一個人走到這山穀來是幾個意思,但是他並不是遊客,她也知道他不是。
從上午她看到他在遠處拍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他們相視的那一眼,就告訴了彼此,她已經想起了一切。
他們之間的默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