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心愛很多年以後都會記得那天。

她和厲君陌從山穀裏走出來,正是黃昏時分,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充滿陷阱的山穀看起來是那麽靜謐,充滿了童話般的色彩。

她手裏拿著那沉重的相機,仿佛拿著她的半個人生。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原來她的人生並非她所看到的那樣,真相在海麵之下。

她同樣也沒有想到,原本她以為在她生命中是最重要的幾個人,原來都隻是過客。

她更沒想到的是,她原本最恨的人,現在走在她身邊,卻原來是她最可信任的人。

厲君陌背著黑色的背包,看著她的臉色,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他在心中歎息一聲,從她手中將相機接了過來,讓心愛輕鬆地上路。

心愛抬頭看去,隻覺得厲君陌真的很高,要看他總覺得有些吃力,但在越來越蒼茫的暮色裏,他的輪廓就算再模糊,也足夠讓她安心。

這是這麽多年來,心愛很少有過的感受。

“厲君陌……”她期期艾艾地叫他的名字。

“嗯?”他低下頭看她。

他們之間有三十厘米的落差,真正交流起來,要麽有人要踮起腳來,要麽有人要低下頭。

厲君陌毫不猶豫地將頭低下來,將自己的耳朵老老實實地放在她嘴唇邊。

心愛一頓,看著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像個溫順的大熊一般在她耳邊低著頭,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耳朵。

這個相貌英俊得驚人的男人,耳朵也長得格外周正,耳廓寬大而薄,耳朵則長而厚,這是兼具福氣和智慧的相貌特征,以前花台鎮的老人常常這樣品評小孩子,心愛記在了心裏。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她突然心中一動。

厲君陌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要聽的話,便將耳朵朝她嘴唇邊一送。

毫無防備,嬌嫩如花的嘴唇輕輕沾上他的耳朵,兩個人如同觸電一般突然一震,心愛突然臉紅得發燒,她向後退了半步。

厲君陌轉過臉去看她,不由得笑了。

“你怎麽了,你要跟我說什麽?”他溫和地問她。

“我……”心愛整理了一下思緒,問,“你是怎麽知道真相的?”

“我不知道。”厲君陌回答,“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合乎常理,這裏麵一定有什麽人在說謊,一定有什麽事情在發生,而這一切,並不是我們表麵上看到的那樣。”

“那,還有個問題。”心愛說。

“你說。”厲君陌說。

“你怎麽舍得將我重新送到楚銘默身邊去,你不怕我遇到危險嗎?你不怕楚銘默他……要知道,回憶有時候是個運氣問題,如果楚銘默沒有對我用藥物,如果那天沒有大雷雨,如果……我沒有恢複記憶呢?”心愛有些嗔怪地對他說。

厲君陌再次低下了頭來,看著她的眼睛說:“心愛,我當然不放心你。但你要相信我,我一直在你身邊。以後也是這樣。”

心愛一呆。

她再次近距離地看到了那個輪廓極為好看的耳朵,這一次,她情難自禁,湊上去,輕輕親了一口。

就在那一瞬間,她眼看著厲君陌的耳朵根、脖子和臉,一秒鍾就變紅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厲君陌臉紅,以前她總覺得這個人一定是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

她突然有些得意。

這個恬不知恥的大個子,被這樣親了一下,就扭捏成這個樣子。

“厲君陌,你還會臉紅?”心愛奇怪地看著他說。

厲君陌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他認認真真地將心愛轉到自己麵前,雙手摟住她的肩,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心愛,我會的。我不僅會臉紅,而且也會痛苦,會受傷,還會認認真真地愛一個人。”

心愛看著眼前這個大個子,心裏說不出的感動。

此刻的厲君陌在她眼裏,不再是那個無恥的總裁,也不再是那個追捕小怪獸的獵人,而是一個從小受盡折磨的棄兒,外表再堅強,內心都有著無人訴說的脆弱。

這樣一個人,會用最無恥的外表,來掩飾最善良的內心。

他們久久在暮色中對視,琥珀色的瞳眸慢慢湧上了柔情,這個慢熱到極點的女孩,一旦動了真心,也便不再掩飾濃烈的內心。

厲君陌由衷地歎息了一聲,然後吻上了那如同花骨朵般的嘴唇。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她從小就進入他的心中,然後再也沒有放她出來。

而他,則是一個將她從禁錮世界裏釋放出來的男孩,他看似古怪,還有暴力傾向,心中卻有著溫暖到底的善良。

是這樣一個人,將蘇默默那病態的個人世界叩開了一絲裂縫,也是這道裂縫,讓她第一次注意到外界,注意到除了她自己和楚銘默,還有其他的人。

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天賦過人的她,第一次思考過她和楚銘默的關係。

究竟是楚銘默將她撫養長大,還是將她禁錮永遠?

成年之後,她忘記了很多回憶,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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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辰被送到蘇媽媽的家之前,他已經輾轉了好幾個家庭。總是這樣,一開始那些男男女女,一看到他就非常喜歡,因為他從小就很聰明,長得也很好,又是個男孩。可是沒有多久,他們就會將蘇辰送走。

送他走的原因有很多,第一個家庭是因為女主人後來懷孕了,從此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孩身上,看著蘇辰就沒有順眼過;第二個家庭則是因為那對男女同時都酗酒,還經常會虐待蘇辰;第三個家庭的夫婦倒是相當善良溫柔,對蘇辰也十分關愛,但是他們年紀太大,而且實在太窮了,根本無法支付蘇辰的學費,蘇辰對他們也就斷了念頭,覺得跟著這樣的父母,最後不過是給自己增加了未來養老的負擔。

因此他在七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蘇媽媽的家。

那年,他還做了一件改變自己命運的事情,他在鏡雲溪邊偷走了一個嬰兒。

他是在溪邊的薔薇叢中發現她的,她睜著大大的棕色眼睛,看著他笑,仿佛認識他一般。這雙眼睛和這個笑容,立即讓他的心中一暖。

這麽多年來,他很少有這種感覺。第三對養父母曾經也給過他心中一暖的感覺,但是他覺得那根本無法同眼前這個嬰兒相比。

人生實在太寂寞,蘇辰深深體會到一個孤兒的心情,他當時隻是想給自己找個伴。

蘇默默就是在這樣的情況,被蘇辰偷走了,將她藏在山穀的一個很少有人去的陷阱裏。他用一根繩子係著裝她的籃子,從上麵吊下去。

蘇默默就在這個陷阱裏過了好幾個夜晚,他每天來看她,來喂她,幾天後,他才將她抱走,一直抱回了蘇媽媽的家。

蘇默默的人生就是這樣改變的。

她本來可以跟隨父母過最好的生活,卻一不小心落到了孤兒院裏,而且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把養她的楚銘默當成了至親,卻怎麽也不會想到,楚銘默是個賊。

他偷走了別人的人生,也偷走了別人的悲歡離合。

蘇默默在陷阱下麵生活的日子裏,楚銘默多次去那片草地上徘徊,他果然又遇見了那個年輕的女士,她因為孩子被偷而憔悴,但是這並不掩她超塵脫俗的清麗。

那個人就是默默的母親,後來跟隨丈夫去了法國的中國女子楚然。

他牢牢記住了默默母親的樣子,直到多年以後,楚然再次來到中國,來到蘇媽媽的家時,他就一眼將她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