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我沒有隨送葬的隊伍一起回相府,而是悄悄先行離開,因為胭脂已經駕了車在相府外等我。
這一回,我沒有帶任何金銀珠寶,連相府的一根草都沒有帶走,隨身攜帶的隻有兩雙鞋。
一雙是包子向孔明討來的,一雙是元直買來送我的。
“裴夫人。”見我回來,胭脂迎上前,“回丹陽春風得意樓嗎?”
“送我去赤壁。”
“赤壁?”胭脂微微一愣。
“嗯。”我仰頭望天,一片血色殘陽。不管周瑜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想去試試。
因為……我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待在這個時空的理由了。
正欲上車,忽然不遠處一匹馬疾奔而來,曹操在我麵前勒住韁繩,麵帶慍色。
“你要去哪兒?”薄唇微抿,曹操看著我。
“回家。”我看著他,連眼神都是淡淡的。
“你的家在相府!”
“不是。”我搖頭。
曹操躍身下馬,快步走到我麵前,“你究竟怎麽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華英雄死了,包子死了,連元直也死了”,我看著他笑,“你居然認為,我會好好的?”
“我已經懲罰了子桓。”曹操微微一怔,隨即道。
“我看見了,好深的一道傷口。”我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的包子,他死了……他是活生生痛死在我懷裏的!”
“你想怎麽樣?讓我殺了子桓替衝兒報仇?”
我搖頭,失笑,“我不作此妄想。”
“衝兒死,你以為我不曾心痛,是不是?”曹操一把握住我的肩,看著我。
我微微有些發怔,因為我從未見他這般動怒過,他的手捏得我的肩很痛。
緩緩挪開眼睛,我不看他。
“我說過,你休想從我手中逃開。”曹操湊近我,在我耳邊低低地開口,“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
他在宣示他的主權。
“你愛我?”我揚唇,輕笑。
曹操咬牙,“為什麽又是這個該死的問題!”
“這是我第三次問你,也是最後一次。”我看著我,很平靜,因為這一回,我沒有心存奢望。
“你究竟想什麽樣。”曹操看著我,“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倔強的女人!”
“我需要一個愛人,一個可以給我很多很多愛的人,可是那樣簡單的三個字,你說不出口”,我仰頭看他,“因為你不一樣,你需要的隻是一個女人,而且是眾多女人之一,我不要隻是你的環夫人,我不要做一個一輩子都在仰望夫君的可憐女人,無關於女人的自尊,隻是……我需要一份完整的愛,而不是一份被分割得七零八落,而且永遠不能確定的愛。因為,愛……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難道你要我因你而遺棄所有的女人?”曹操看著我,微微眯起眼睛。
我失笑,“我不會,她們何其無辜,我隻是想告訴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隻能是我的。”曹操一手捏著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你隻能是我的。”
“我不是。”我很平靜的回答他。
“就算將你鎖著、綁著、關著,你也一樣逃不掉。”曹操冷笑。
“我會跑,會逃,除非你砍了我的雙腳。”
“你跑不掉的,天涯海角,我都會將你追回來。”
“如果在天涯海角之外呢?”我淡淡掃過手腕上的離心扣,笑道。
“上天入地,你一樣跑不掉。”曹操一貫的揚唇,滿眼的自負。
“如果是你永遠也去不了的地方呢?”我瞪著他,幾乎執拗地看著他。
曹操微微鎖眉,隨即大笑,“這天下,豈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個男子,朗聲大笑,仿佛可睥睨天下一般,那樣的自負。
那樣自負的男子……
那一日幾近玩笑一般的問答,以今日這般淩厲的口吻再次談及。
我微微垂下眼簾,不語。
曹操,終有一日,我會去到你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縱使你權傾天下,萬人之上!
建安十三年八月,荊州被曹操收入麾下,原本依附劉表的劉備聞訊率兵南撤,九月,曹操進占新野,並率精騎追擊南逃的劉備,在當陽長阪坡擊潰劉備的軍隊,劉備退至夏口,曹操繼續領兵南下,占領江陵,並向江東進軍,欲一統天下。
而我,被曹操軟禁在同夢閣。
我每日坐在同夢閣裏,望著院子裏的那一小方天地。
天漸漸晚了,我坐在院子裏,望著滿天的繁星,思緒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我該何去何從?莫不是一輩子都要被軟禁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出征之前,曹操來過幾回,每次卻都止步於同夢閣外,遠遠地看我。
忽然院外有一陣腳步聲傳來,卻不是曹操的腳步聲,我待在曹操身邊那麽久,久到我連他的腳步聲都可以輕易分辨出來。
“姐姐。”站在我麵前的,是昭兒。
我抬頭看他,笑,“好久不見,昭兒長大了。”
“姐姐,告訴昭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昭兒風塵仆仆地在我麵前跪下,看著我,道。
看得出來,他是急匆匆趕來的。
我不語。
“姐姐,曹丕殺了包子?是不是?”昭兒看著我,哀聲道,“是不是曹丕害你至此!”
我看著他,仍是不語。
“姐姐,你在怨恨昭兒,怨恨昭兒沒有在你身邊,是不是?”月色下,那個漂亮的孩子一臉悔恨,惶惶然不知所措,“昭兒以後再也不離開姐姐了,姐姐在哪兒,昭兒便陪著姐姐在哪兒……”
我歎息,拉他起來,“與你無關的。”
“姐姐!”昭兒扶我起來,“昭兒這就帶你離開,我們離開這裏!”
我看著他,眼裏有著困惑,隨即我點頭,微笑:“好,我要離開。”
我說我……不是我們。
因為你,屬於這個時代。
“嗯。”昭兒看著我,重重地點頭。
昭兒拉著我,避開同夢閣的守衛,偷偷溜出同夢閣。
我懷中抱著兩雙鞋,連跟胭脂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便隨著昭兒一路溜出同夢閣。剛出同夢閣,腳下一不留神,我踩到一根枯枝,發出輕微的聲響。
“誰?!”有人提著燈籠走近。
昭兒將我推入暗處,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人已經站在了他們麵前。
“啊!是司馬公子。”那些侍衛忙恭敬地行禮。
昭兒點點頭,“我在這裏轉轉,你們繼續巡視吧。”
“是。”
看著他們走遠,昭兒才回來扶我出來,“姐姐,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一路順利出了相府,昭兒早已吩咐人準備了馬車。
“姐姐,我們去哪兒?”昭兒扶了我坐上馬車,轉頭笑著問我,一如以往般的天真。
我微笑,“赤壁。”
“赤壁?”昭兒一臉的驚訝。
“嗯,赤壁。”我點頭。
昭兒看了一眼,點頭笑道,“好,姐姐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一路往江南而行,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仿佛又回到之前與昭兒四海逍遙的日子一般。
昭兒一如既往的乖巧,我也一如尋常的笑鬧,我身無分文,隨身隻帶了那兩雙鞋,昭兒便把所有的錢幣細軟都交給我保管。
一切都和以往一樣。
可是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就是不一樣了。
就如……我一直收在身旁的那兩雙鞋……
“姐姐,到當陽了,我們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沿江而上,前往赤壁。”昭兒跳下馬車,替我掀開車簾,笑道。
我笑了笑,點頭下車。
“給我們幾樣小菜,再拿些饅頭。”尋了一家客棧坐下,我對前來招呼的酒保道。
酒保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不一會兒,菜便上齊了。
“姐姐,我們要去赤壁幹什麽?”咬著饅頭,昭兒問。
“我想回家了。”我輕歎,昭兒一路都未敢問我為何要去赤壁,如今已到當陽,他才忍不住開的口吧。
昭兒怔住,連手中的饅頭掉在桌上都不知道。
“回……哪兒?”昭兒看著我,低低地問。
“挺遠的地方。”我笑。
“會帶昭兒一起去嗎?”
我看著他,伸手越過桌去撫了撫他的腦袋,“昭兒,你現在是司馬昭,是司馬懿的兒子,就如你的先生水鏡先生所說,你絕非一個庸庸碌碌的人物,你是屬於這個時代的,我不能帶你離開。”
昭兒拉住我的手,“我不是司馬懿的兒子,我隻是姐姐的昭兒!”
我苦笑。
“姐姐答應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昭兒看著我,滿麵執拗。
“能不能回去,還是未知之數,你不必如此緊張的,昭兒。”我撫了撫他的臉頰,低歎。
昭兒偏頭不語。
吃過飯,昭兒叫住了掌櫃,“幫我們準備一間房。”
“一間房?”那掌櫃微微一愣。
“我們錢不夠了。”昭兒瞪了那掌櫃一眼,甩手丟下一袋錢幣。
那掌櫃哭笑不得地收了那袋錢,“公子,這些錢可以訂下三個房間了……”
昭兒微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生怕我生氣。
我看著他笑,這個孩子,無非是想跟著我,然後就近看著我吧。
“就訂一間吧。”我看著那掌櫃,笑道。
掌櫃樂滋滋地拿了錢點頭。
忽然想起上一回在徐州,我為了省錢也是與昭兒同住一間房,結果撞破他不是女生的事實。
進了房間,昭兒有些局促地看我一眼。
我有些想笑,隨手脫了外袍掛在一旁,準備洗澡。
“姐姐你先洗,我去外麵。”昭兒立刻紅了臉,幾乎是跳著轉過身去。
我笑了起來,不管昭兒怎麽變,害羞愛臉紅的樣子可沒變。
洗了澡出來,昭兒不在房內,出門一看,守在門口的那個門神可不就是昭兒,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進來洗澡休息了,在門口幹什麽?”
昭兒忙點頭去洗澡,衣服脫了一半,忽然想了什麽似的,探頭出來,“姐姐你不能偷偷離開!”
我咧了咧嘴,笑,“春光乍泄啊……”
昭兒一下子紅了臉,忙縮回身去。
我微微斂了笑意,靠著窗,看向街邊,忽然當街一個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襲純白如雪的衣袍,寬大的衣袖上繡著繁雜的花紋,似花非花,帶著些難以言喻的妖嬈,長長的烏絲隨意用一方綿帕束起,宛如天人。
那男子眉目如畫,絕代風華,我想不僅僅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一路上回眸者比比皆是,尤其是眉目含春的女子,更是滿麵愛慕之意。
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竟是忽然側頭,衝我微微一笑。
我僵住,他知道我的行蹤?是他引我來赤壁的!
他引我來赤壁是何企圖?
隻覺頸上一疼,我便失去了意識。
“想不到夫人真的聽信公瑾之言,孤身來赤壁。”耳邊,是周公瑾的聲音。
周公瑾你個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
居然又坑我!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因他一句話眼巴巴地來自投羅網了……
上一回,他告訴我曹操被袁紹困在南阪下,重傷病危,結果我巴巴地從丹陽趕去官渡見曹操,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曹操……
這一回,他告訴我赤壁與我的時空有所聯係,結果我再次巴巴地從許昌趕來赤壁鑽進他設好的套子……
第一次摔進坑裏是意外,連著兩次摔進同一個坑我簡直就是天字第一號笨蛋!簡直連我都忍不住要唾棄自己了。
我閉著眼睛暗暗磨牙,幻想咬下他一塊肉來。
“夫人,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睜開眼睛麵對事實。”周瑜在我耳邊輕笑。
我猛地睜開眼睛,瞪他。
“你有什麽企圖?”
周瑜微笑,“曹操南下欲一統江南,主公與劉備聯盟對抗,主公任命我為左督,統軍三萬,魯肅為讚軍校尉助我,我等與劉備的軍隊會師後便準備沿江而上,與曹軍在赤壁接戰。”
赤壁之戰……
我懵了。
這隻大尾巴狼把我套來該不是要給曹操下餌吧。
莫非我看起來長得很像蚯蚓?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喜歡拿我當餌?
“你不要白費心機了,曹操何許人也,焉會因一個女人放棄天下大業?”我嗤之以鼻。
“會與不會,夫人說了不算。”周瑜笑道。
“昭兒呢?他怎麽樣了?”我想起昭兒,有些擔心地道。
“我們的目標是夫人,司馬昭自然無恙。”
我微微放了心,暗暗希望昭兒快快回許昌,不要趟這混水。
“你先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軍便會沿江而上了。”說完,周瑜轉身離開。
我這才發現這裏也是客棧,隻是比起我之前住的,豪華了不是一點點,起身前後看看,到處都是侍衛,守備森嚴,看來我是插翅難飛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隨周瑜上了船。
隻聽前方江上戰鼓雷動,喊聲震天。
“都督,我軍初戰告捷!曹軍敗退,駐兵於江北!”不一時,有人來報。
周瑜點頭微笑,“很好,傳令下去,我軍駐紮於南岸。”
那人領命而去。
我看著眼前的少年都督,那一個定格於曆史之中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儒將形象躍然於眼前。
“曹操初嚐敗績。”周瑜看著我,笑道。
我漠然,“與我何幹。”
“我以為,曹操初敗,有兩大原因”,周瑜笑問,“你可想知道?”
“想說便說。”
“曹軍新到江南,水土不服,此其一也;主帥心有掛礙,心神難定,此其二也。”周瑜淺笑盈盈,若然不知這談話的內容,外人看來,許是以為一個多情書生在談風花雪月之事。
“你什麽意思?”我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悅。
“曹操此時該是得了你失蹤的消息了。”
我嗤笑一聲,“你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勝之不武。”
“非此,此乃兵不厭詐。”周瑜笑得如清風般無害。
當晚,周瑜與眾將士同慶初戰告捷。
“丈夫在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周公瑾舞劍高歌,英姿卓絕。
眾將士齊聲叫好,麵露欽佩。
我坐在一旁,淡淡地看著,欣喜是他們的,與我無關。
“夫人不開心?”周瑜提了酒壺,坐在我身旁。
我白了他一眼,“你見過開心的誘餌?”
黑色的瞳孔裏染了笑意,周瑜倒了一杯酒遞給我,“何妨一醉?”
“就怕到時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繼續拿白眼球丟他。
周瑜朗笑出聲,引來一片側目。
幾日之後,有新的消息傳來,曹營將士因多為北方人,大多數不習水性,為了克服這一弱點,曹操下令用鐵索把戰船鎖在一起,上匍木板,連接成水上營寨,使人在上行走如履平地一般,稱之為連環船。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幾乎是無語問蒼天,我就要親眼見證那聞名曆史的火燒連環船了嗎?
傍晚時分,天色有些暗了,我抱著膝坐在營帳後麵,微仰頭著,望著漫天如火的雲霞發呆。前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麵,那些如火的晚霞映襯得水麵如同著了火一般,那般瑰麗的色彩,赤壁近在眼前,我卻過不去,那裏已是一片戰場……
而曹操,在江的對麵,正在等待一場戰爭。那個心懷天下的男人,他的身邊少了那一襲青衣的謀士,他可習慣?
曆史上,這一戰,曹操是注定要敗在周瑜手中的。
曹操與孫劉聯軍將要交戰於赤壁。
火燒赤壁,那一場連綿的大火……
曹操初嚐敗績,不得不停下一統天下的步伐,留下曹仁獨守江陵,最後黯然撤兵回北方。
赤壁之戰,攔住了曹操一統天下的步伐,奠定了三國鼎立的基礎,也使那一個年輕的都督名揚天下。
赤壁之戰……成就的是那一個即將名揚天下的年輕都督。
曹操他,真的是因為得知我離開的消息,才會混亂了思緒?我微微垂下眼簾,不相信自己會對他有什麽影響,畢竟……包子的死,他是那般的無動於衷。
畢竟……為了他的天下,他賜毒酒,親手賜死了周不疑。
畢竟……他是留名於史冊的梟雄。
畢竟……他是曹操。
周圍,有五個身著盔甲的侍衛來來去去地巡視著。
我還能回去嗎?或者……便要死在這一片戰爭裏了。
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紅光,有什麽溫熱的**染上了我的臉頰,我怔了怔,抬頭。
有一個少年,手執長劍,在漫天血色中飛舞。
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當最後一個侍衛帶著還未來得及出口中的吼聲瞪大眼睛倒向我時,那個少年已經收劍回鞘,飛身上前,一腳踢開那倒向我的侍衛。
那侍衛被踢飛,重重地落地,歪著頭咽了氣。
“姐姐,沒嚇著吧?”那少年彎腰看我,抬起衣袖,拭去那濺在我臉上的血跡。
我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站在我眼前的少年。
“昭兒?”
什麽時候,那個孩子已經如此嫻熟於殺人之術?在司馬懿的教導下,他已經開始煥發特屬於這個時代的光芒。
“我們走,姐姐。”昭兒拉我起身。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回過神來,疑惑。
“周公瑾營裏有我的探子。”
我呆了呆,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此時的昭兒,當真已非當日的昭兒了。
前方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忙拉著昭兒後退一步,躲在營帳後。
“吳大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前麵有談話聲傳來。
“都督讓我來請夫人,說是黃老將軍來獻計,要夫人去旁聽。”
來找我的?
我看了一眼昭兒,他一手緊緊按著劍柄,全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有句歇後語叫做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黃蓋他老人家是按著曆史路線來獻計了,周瑜居然想拉我一起去旁聽。
“昭兒,我去引開他們,你去左側的營裏等我,我脫身後來找你,記得不要輕舉妄動。”我忙湊到昭兒耳邊,壓低聲音道。
昭兒猶豫了一下。
“快去。”
點點頭,昭兒終於離開。
我看了一眼地上橫模豎豎的幾具的屍首,想了想,撿起地上明晃晃的大刀便準備狠狠心在自己胳膊上劃上一道口子,萬一被問起這些屍首,我也可以推個幹淨。
“裴夫人!發生什麽事了?!”我手中握著刀,還未劃下,已經有人領兵衝了過來。
我微微一僵,隨即福至心靈,搖了搖頭,冷冷丟下手中的大刀,“請代為轉告周都督,請他好好整頓手下,雖然本夫人已身為俘虜,卻也不是陪酒賣笑的姑娘,若是誰再敢放肆,本夫人就是拚著一死,大不了魚死網破。”
領頭的將軍麵色微微有些難看,隨即單膝下跪。
我揚眉,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請裴夫人恕罪,在下製軍不嚴,向夫人賠罪了。”那領頭的將軍抱了抱拳,道。
我上前一步,托著他的手臂扶他起身,“將軍言重,一直多虧將軍照顧,即是將軍的人,那此事便算了吧。”
“都督那邊……”
就等你這一句了。
“我自然不會向都督多說什麽。”我心裏暗喜,麵上卻是不露聲色,因為如果這件事被周公瑾知道,那隻狐狸就算沒有證據嘴上不說什麽,心裏也一定會懷疑有人來營救我,說不定還會大舉搜營,到時昭兒就算再怎麽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抵不了人海戰術。
“多謝夫人開恩。”那將軍站起身,又道,“都督在營中,要見夫人。”
我點了點頭,知道他說的是剛剛我聽到的黃蓋來獻計,周瑜要我旁聽之事。
剛進營中,便見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將軍在侃侃而談,此人必是黃蓋了。
“如今曹軍勢眾,而我方兵寡,難以持久,但據我觀察曹軍軍船首尾相接,若以火攻,則可勝之……”
那老將軍見我進來,撫了撫胡須,有些防備地看著我,閉口不言。
“裴夫人,來見見黃老將軍。”周瑜看向我,笑道。
“見過黃老將軍。”我點點頭。
周瑜略一沉吟,隨即又看向黃蓋,“計是好計,可是如何靠近曹軍軍船?”
那黃老將軍掃了我一眼。
“無妨。”周瑜笑道。
“老夫可以苦肉計,假意投降曹操,曹操必不設防,屆時,可以火攻之。”黃蓋隻得開口道。
周瑜笑道,“此計甚好。”
當下便選了數十艘軍船,裏麵裝滿了柴草,澆上油脂,在外用賬幕包裹,插上牙旗,做好了火攻的準備。
當晚,周瑜夜觀天象,預見三日後將刮東南風,當下便由黃蓋派人送信於曹操,言明歸順之意,並指明三日之後交鋒,黃蓋為先鋒,到時便率軍歸順曹操。
“能不能給我看看?”看著周瑜手中的那封信,我忽然開口。
周瑜側目看我,“你又有何詭計?”
我撇了撇嘴,“我能如何,如今我可是俘虜。”
從周瑜手中接過信,我大概地掃了一下。
周瑜揚眉,“你拿倒了。”
我“哦”了一身,重新拿正,笑道,“其實我不識字。”
周瑜有些訝異,隨即笑道,“夫人,你是否也覺得此計甚妙?”
我哼了哼,轉身離開。
小心翼翼地避開耳目,我直奔左側的一處營帳,那是周瑜臨時給我用的小營帳。
剛進帳,便感覺一把冷利的長劍按在我的頸上。
“來者何人?”昭兒的聲音帶著森冷的氣息。
“昭兒,是我。”
昭兒忙放下手中的劍,“姐姐,是否可以隨昭兒離開了?”
我搖頭,“外麵戒備森嚴, 你如果帶我一起出去很危險。”
說著,我轉身坐下,急急地磨了墨,抓起毛筆,便開始鬼畫符。
真的是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毛筆應該怎麽樣來握……
我一邊用毛筆在竹簡上畫著,一邊閉著眼睛回憶剛剛看到的那些異形一樣的文字,好不容易完成了,我吹幹了墨跡,將信簡遞到昭兒手中。
“姐姐?”昭兒疑惑。
“你帶著這封信,速速去見曹操,將信交給他,他就什麽都明白了,還有,你告訴他,連環船之法弊大於利。”
“姐姐……你為什麽還要幫他?”昭兒微微咬牙,看著我。
“去吧,算姐姐求你。”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為什麽幫他,我也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
昭兒咬牙,“那你一定要安然等我來接你。”
“好,我等昭兒來接。”我笑著點頭。
三日之後,黃蓋帶領數十艘戰船乘風向曹營進發,每一隻裝滿柴草油脂的戰船後都悄悄跟著一隻小船,準備放火撤退時使用。
正在船內飲酒,前方忽來戰報。
“稟都督,曹操忽然向前往詐降的黃老將軍的船隊發起進攻,數十隻戰船均已沉入江中,黃老將軍已被曹操生擒……”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手中的茶杯微微傾斜了一下,茶水灑了出來。
“你動了什麽手腳。”周瑜看向我,淡淡地開口。
我一臉的無辜。
“你在那封信上動了什麽手腳?”
“稟都督……曹操還放出話來……說……”來報都又道,略帶著遲疑。
“說什麽?”
“說要以黃老將軍向您換一個人。”
“哦?”周瑜揚眉,“該不是要換回他的環夫人吧。”
“正是。”
周瑜看向我,忽然微笑,“看來公瑾還是看輕了夫人的手段。”
我知道避不過,索性坦然承認,“做了你的俘虜,難不成你還指望我守著俘虜的本分?”
“你在那封信上動了什麽手腳?”周瑜又問。
“我隻是預先讓人將一封一模一樣的信先送到曹操手中,然後告訴曹操,若有人持此信來投,則有詐。”
我終究不能親眼看著曹操落敗,可是曹操多疑,若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他定然不會相信昭兒的一麵之詞,所以我才將信臨摹了讓昭兒在黃蓋之前送到曹操手中。
“你騙我?”周瑜微微揚眉,“你說不你識字。”
“我不識字,但我記得每一個字體的模樣。”我彎唇,笑得狡詐。
“你能過目不忘?”周瑜微驚。
我點頭微笑,總算被我扳回一成了,真是倍有麵子哇……
“都督,劉備的軍隊已來相助,諸葛亮領的兵。”有人來稟。
諸葛亮來了?
我大喜,這回有救了……
“來人,帶環夫人上船。”周瑜應了一聲,看著我,忽然開口道。
我傻眼。
孔明救我……
雙手被縛著,還沒有看到諸葛孔明,我便被帶上了船。
那戰船一路劈波斬浪,江風吹得我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環夫人在此!”周瑜將我拉上船頭,揚聲大喊。
我有些驚恐地發現,在自己身後跟著一隻戰船,顯然周瑜並沒有放棄火攻的計劃。
“火燒連環船,快撤!”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我忽然對著江麵揚聲大叫。
周瑜一襲繡花白袍,他立於船頭,看著我笑,“我賭他不撤,你信不信?”
“我不信。”我看著的,一字一頓地咬牙。
隔著江麵的霧氣,我分辨清楚站在對麵船上那一襲明紫的身影正是曹操,他站在船頭,衣袂紛飛。
透過迷蒙的霧氣,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他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周瑜的船越駛越近,可是曹操卻始終沒有進攻的打算。
曹操身後兩側,皆是黑壓壓一片的士兵,每個人都引弓搭箭,隻待一聲令下,我便被射成馬蜂窩了。
雙方僵持著。
不多久,曹操身後有人推了一個人上前。
是被曹操生擒的黃蓋。
“夫人可好?”隔著霧,曹操的聲音揚起,不知是否是錯覺,我竟然從那四個字中聽出一抹隱藏的關切。
“不用你管!”我咬咬牙,大喊,“快撤!”
唉,英雄真是不好當,天知道我此時心裏有多麽的恐懼,就怕周瑜一個不留神笑眯眯地將我推下江去。
雙方極有默契地準備換人,周瑜要用我來換回黃蓋。
走到船頭,我還未站穩,腳下忽然一懸,我驚恐地回頭,看到周瑜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他便那麽微微一笑,抬手將我推入水中……
周瑜你果然好樣兒的……
我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冰涼的江水便覆頂而來。
身下,是寒涼刺骨的水……可是我,墜入那河水之中,卻仿佛如小人魚一般,化作了海麵上的泡沫,半點重量都感覺不到……
“笑笑!”耳邊,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那個聲音……是曹操?
那個總是胸有成竹的男子,那個仿佛天下萬物都攏於胸間、玩於掌中的男子……我從未見他如此的失態。
恍惚間……我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驚懼……
驚懼什麽?
我的離開麽?
那個從未愛過我的男子,那個隻是一心將我禁錮的男子……為何看起來會那樣的……傷心?
眼前一道明紫閃過,曹操竟隨之跳入水中,“夫人莫怕!”
“點火!”那一襲繡花白袍的年輕都督揚聲下令,談笑間,對麵曹營被鐵鎖連著的戰船變作一片火海。
東南風夾著雄雄的火勢直撲曹營,頃刻間,已是一片火海,在那漫天大火之間,曹軍大亂。
曹操抱著我,兩人濕漉漉地上了岸。
對麵江上,周瑜拉弓搭箭,直直地瞄準了曹操。
“笑笑!”對岸,諸葛亮的兵船已來相助周瑜,但在看到我時,諸葛亮神色微微一變。
我下意識地擋住曹操。
周瑜引弓微垂,竟是瞄準我的左腕。
“姐姐……”昭兒的聲音,尖銳得令我心驚。
“夫人!”曹操的聲音。
“鐺”地一聲響,那支羽箭直射而來,竟是射碎了我手腕上的離心扣……
我轉身,看向曹操,感覺自己在漸漸消失。
這一回,我將去到你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可是我,為何沒有半分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