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陸陳風用修長的手指轉動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杯,有點無聊的感覺。
舞會還沒有開始,從樓上的走廊看下去,流光溢彩的大型水晶燈仿佛鋪就人間銀河,過於耀眼的感覺令人置身不真實的世界,每一張美麗的麵孔都像麵具,再甜美的笑容也不覺生動。
陸陳風長長的歎了口氣。
身為家世清白,性格嚴謹的商業新秀,他對這樣的舞會一向並不熱衷,然而受他最欣賞的年輕畫家周全的邀請,那當然有所不同。
“嘻!”身後某處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陸陳風立刻敏感的側過頭去。
走廊一端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孩,看起來大概十二三歲的年紀,但也可能更小一點。
她正坐在靠近欄杆的另一張咖啡桌上,穿了漂亮小皮鞋的小腿一晃一晃的,柔軟的碎發在她燦若星辰的潔白臉頰上**過,她呼的一下嘟起粉嫩的嘴唇把它吹開去。
陸陳風一時間仲怔。
同樣是被燦爛燈光輝淹沒的女子,眼前的這個卻有著水晶般的透明肌膚與眼睛。
“你好!”陸陳風禁不出主動出聲招呼。
“你好,你也覺得這個舞會很無聊嗎?”女孩轉過臉來,很認真的問他。
不等他回答,女孩又偏過頭去看著下麵的人群,微皺著小眉頭說:“可是她要參加,我總是沒辦法。”
陸陳風一下子就笑了。
他是很好看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很少有女性能夠抵擋。
女孩也禁不住好奇地扭過臉來看著他。
“她是誰?”他問,說話間已經走到女孩的身邊去。
女孩卻驀地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像樹袋熊一樣滑下地來。
這個動作多少讓陸陳風有點尷尬,雖然對方未成年,而自己的年齡已經足以做她的叔叔,但少女像梔子花般的體香仍然令他短暫窒息。
“她是我姐姐。”女孩似乎渾然不覺不妥,突然伸手一指。
燈光就在這一刻暗了下來,四周同時亮起了柔光壁燈,人群的注意力都漸漸集中在了出現在一樓大廳中央的一對璧人身上。
男人英俊瀟灑,頭發微卷,正低頭溫柔的看著身邊的女人,那樣專注濃情的眼神在他**不羈的生活中從未見過,他正是陸陳風的朋友,本場舞會的主人周全。
而他身邊的女人,青絲細挽,脖頸修長,當她抬起頭來仿佛尋找什麽似的將目光投向二樓時,陸陳風隻覺得剛剛暗下去的燈光仿佛一瞬間全部複亮了。
不不,她比那水晶燈還要耀眼。
身邊的女孩已經揚聲:“半夏,我在這裏。”
言罷她也不顧陸陳風的表情,拉著他的手就蹦蹦跳跳的下樓去。
“晚晚,不要亂跑。”叫半夏的女人明顯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溫柔動人。
陸陳風看得呆了,連周全向他打招呼都沒有注意。
“半夏,這是我今天的舞伴哦。”叫晚晚的小女孩搖了搖陸陳風的手,把他從仲怔中喚醒。
半夏。
半夏?!
商半夏驚訝的把目光盈盈的移到這個穿著白衣的男子臉上。
“你……”
“你好,我叫陸陳風。”
梔子的香氣突然間濃鬱起來,鋪天蓋地。
半夏光華閃動的眼眸裏,突然有東西迅速的流走,轉瞬隻剩空白。
陸陳風,是他。
原來生命低頭抬頭間,已易經年。
“你好,我叫陸陳風。”二十歲的陸陳風艱難的欲撐起身子,努力保持著微笑向眼前的少女道謝。
十七歲的少女半夏跪在他的身邊,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他,誰料他身子一沉,自己也被帶倒在他的身上。
全身濕透,肌膚相親,彼此都能聽到如雷的心跳聲。
陸陳風覺得自己要再次暈過去了。
作為某商業集團的繼承人,他居然天生恐水,不會遊泳,更可悲的是,來這個海邊小城僅一周,卻童心大發跑到海邊畫什麽海鷗。
所以,溺了水也是活該的。
可是,如梔子花般清香的少女,於水底托起他的時候,他竟然有了恍然一夢的驚喜感。
她是美人魚,還是小公主?
待他真正看清將自己救上來的人的麵目時,這種驚喜感轉化成一種莫名的心跳與幸福。
如海藻般長及腰部的黑發,純白接近透明的小小的臉,驚慌而關切的大眼睛,不同於任何海邊少女的細致的腳踝。
她像詩,像夢。
商半夏,分明是江南女兒的閨名,她卻為何化成人魚,出沒於這荒涼海邊?
“謝謝你。”他虛弱的吐出這一句,眼睛卻緊緊的盯著她,不肯稍離。
她複又驚慌,羞澀,不知躲閃。
那時的他,正年輕,風華無雙,有著冒險的熱血和勇氣。
那時,半夏從陸陳風所在的大城市來到這海邊的一個偏僻村落居住,已經兩年。
母親倉促離世,將她托付千裏之外獨居漁村的離婚父親,而父親終日不離醉鄉,自己的生活尚難保證,根本無心照顧孤女。
她早已不上學,有時就跑到這遠遠的海灘上找些零工來做,現在又有了一個妹妹,她便連這海灘也不常來了。
“晚晚,她叫晚晚。”說起那個小嬰兒,是她的眼睛最亮的時候。
“呀,晚晚要餓了,我回去了。”她忽又驚慌的跳起來,他也跟著跳起,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無大礙。
“我送你回去。”他說。
“不。”她斷然拒絕,低垂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雙足上,海邊潮濕的細沙自足趾間溢出,隻憑增秀美。
“那,明天你來這裏,我總要感謝你救命之恩。”他急。
她不回答,跑開去,想想又停住,回頭朝他羞澀的笑笑,然後就像一陣江南的楊柳風般,漸漸消失在海霧漸起的遠方。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像王子和小人魚,而他,自信滿滿可以給予她美好的命運。
02
“後來,你就沒有再見過她?”說這話的時候,商晚晚正高興的坐在那所貴族中學漂亮的長階頂端,一口一口的舐著手中粉色的冰淇淋。
陸陳風看著遠處那些打著籃球卻仍然頻頻朝這邊偷瞄的小男生,禁不住微笑了起來。
毫無疑問,晚晚和半夏當年一樣,有著令人一見傾心的魔力,隻是半夏的氣息是青澀而溫柔的,而晚晚,更像是迷迭香和薄荷草的混合體,時而清新時而迷幻,卻足以讓那些剛剛步入青春期的小男生瘋狂。
“他們很喜歡你。”陸陳風微笑著伸出一隻手,點了點遠處的男生們,晚晚卻突然側過頭來,像小貓一樣做勢要咬他的手指。
“不許調皮。”他心裏一震,卻不動聲色的收回自己的手指。
她皺起小鼻子,朝遠處的那些小男生丟個不屑的白眼。
“我不喜歡他們。”她驕傲的宣布,如同公主:“我喜歡你,半夏也喜歡你。”
陸陳風的眼裏有驚雷滾過。
但是,三十多歲在商場打滾多年的成功男人,從來不會輕易泄露心事。
隻是,在這樣幼小如花蕾的少女麵前,需不需要設防?
良久,他輕輕的歎了口氣。
“我後來又在那海灘見過她很多次。”
“我甚至和她約好,要帶她回這個城市,離開那個荒涼的漁村,她可以重新上學,也可以工作,還可以像公主一樣舉辦舞會。”
“可是,出發的那天,我一直在機場等到起飛,她也沒有來。”
“我知道,她放棄了。”
“也許是因為膽怯,也許是……因為你。”
“總之,童話果然是不存在的,而我一生,也就天真過那樣一次。”
她在去機場的高速路上奔跑著,懷裏抱著她一歲的妹妹。
那個夏天還沒有消逝,海邊的烈日將路麵烤得火燙。
她邊跑邊哭,瘦弱的胳膊死死摟著懷裏那個幼小的生命,奇怪的是,小嬰兒卻沒有哭,隻是拚命睜著大眼睛看著她。
她已經會發出奶聲奶氣的聲音:“姐……姐……嘰……”
就是這樣的聲音,令她在邁出那破舊家門的一瞬雙腿發軟。
她不能丟下晚晚,她太清楚她生活的環境,如果她走了,晚晚一定活不下去。
她終於抱起那孩子,跌跌撞撞的出門去。
無論如何,她要趕到那機場,給那個天神般的王子看一看,她和她的小晚晚。
她哭著設想所有的結局,每一種都晃過他看著她的眼睛。
她希望用她全部的力量支持到真相揭曉,由他來宣讀她們的命運。
他給她的,是一個童話。
一個關於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話,或者是一個王子和小人魚的童話。
隻是所有的童話,為什麽都和腳有關呢?
灰姑娘沒有鞋,小人魚沒有腳。
而她的王子,亦永遠不會想到,赤貧如她,此時隻能光著腳飛奔在滾燙如火的高速路上,懷裏還抱著一個周歲的嬰兒。
她感到如同在刀尖舞蹈,她告訴自己這是她必經的的磨難。
她想到達那天光的彼岸。
然而,她的王子,永遠也不會想到。
不能赴約的原因不是因為不夠真誠的心,有時候,灰姑娘缺的,僅僅隻是一雙可以趕到舞會的鞋。
在他的飛機飛過這海邊小城的上空時,陽光正流火般融化著她的身體。
她蹲在路邊,死死摟著懷裏的小嬰兒,身體裏的水份仿佛已經全部被蒸幹,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童話就這樣在兩端破滅。
又或者,從來都沒有過童話。
“你可以告訴他呀。”晚晚玩弄著半夏長長的卷發,因為懶於打理,她自己的頭發直到肩部,簡單清爽,這令她很羨慕半夏長及腰際的黑發。
“告訴他我後來的際遇麽?”半夏苦笑一下:“又在漁村生活了五年,直到父親去世,然後回到這個城市,卻又做了別人的情人……幾年後金主發生車禍,留下一些遺產,就這樣過下去了……”
在自己的家裏,半夏在人前所有的光彩似乎都消失了,歲月並沒有在她光潔的臉龐上留下痕跡,卻把所有的蒼桑都刻進了那雙眼裏。
“還有周全呀,他現在很愛你。”晚晚提醒她。
“現在……那還有多久呢?”半夏迷茫的垂下頭去,長長的頭發自臉頰兩邊散落,令她看起來如此孤苦無依。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是枝頭芬芳的花朵,而我是樹底沉默的黑泥。”她微笑起來,不知是對晚晚還是對自己說。
她沒有注意十三歲的晚晚眼裏一閃而過的火花。
“半夏,你是笨蛋。”她認真的對著鏡子裏的姐姐的臉說。
03
“幹嘛非得這時候叫我出來?”陸陳風學著晚晚的樣子,給大群的鴿子喂豆子。
“因為今天我生日!今天我已經十三歲了!”晚晚小小的身體上站滿了啄食的鴿子,咕咕咕的叫聲和她的笑聲混合在一起。
陸陳風的心裏輕輕的軟了一下。
陽光下的晚晚,像個天使一樣美好。
“生日不用和半夏一起過嗎?”他風輕雲淡的提起她。
“晚餐和她一起,還有周全。”晚晚忙著把一隻灰鴿嘴裏的豆子搶下來喂給一隻白鴿,卻不小心被灰鴿啄疼了手指。
陸陳風好笑的看著她皺眉的表情。
晚晚生氣的抖落身上的所有鴿子,鴿子呼啦啦一下子飛上半空,又轉眼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悠閑的咕咕咕。
“今天下午要你陪我過生日。”她忽又笑起來,蹭到他身邊,仰起水晶一樣的臉龐,天真得令人心醉。
“好。”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她。
“還要一樣生日禮物。”她得寸進尺。
“好。”他又點頭。
她卻就勢纏上來了,細細的手指伸向他的脖子。
“要這個。”她換了童音撒嬌。
小小的潔白的手指上纏著的是一根黑色的絲線,而線的盡頭,從他的脖頸裏滑出來的,是一枚小小的戒指,戒麵是一顆藍色的石頭,晶瑩有如眼淚。
他的肌肉不易察覺地輕輕收縮了一下。
為何偏偏她要這個。
她仰著臉,天真的表情和眼神,卻分明想看穿他的反應。
他微笑點頭:“好。”
他才不信自己多年修為,在這小妮子麵前,會方寸大亂。
陸陳風陪著晚晚在那個遊樂場瘋玩了一下午。
到夕陽漸染的時候,他提醒她該回家吃生日晚餐。
“背背我吧。”她已和他很熟,也不等答應,就往他背上爬,如同一隻熟練的樹袋熊。
他隻能苦笑,在人前風度翩翩言行謹慎的男人,在這小女孩麵前隻餘狼狽。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此的縱容著她,到底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十多年前海邊的半夏?
他輕輕的甩頭,不欲去想它。
走到那輛銀色的跑車前,陸陳風拉開車門,把晚晚放進後座,晚晚小小的身體迷迷糊糊的正欲蜷做一團,卻突然間驚跳起來。
原來前座上坐了個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小巧,精致,看著晚晚的眼神有著滿滿的驚異。
陸陳風有些意外。
“路過的時候很驚訝看到你的車。”女人側頭看著坐進來的陸陳風,語氣有明顯的鬱結。
“哦。”陸陳風的臉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風清雲淡,眼神裏看不出任何起伏。
“午餐後就匆匆離去,說下午有重要會議,是來遊樂場陪小孩子玩嗎?”女人的聲音稍稍提高,但仍然婉轉動聽。
“落桐。”陸陳風的眼神閃了一下,語氣並沒有變化,叫落桐的女人卻分明一震。
“你自己先回去吧。”陸陳風把頭微微轉向窗外。
夕陽已經落下了,漫天的彩霞。
於落桐再沒有多說一句話,拉開車門跳下車去,衝向自己車子的嬌小身影看不出有沒有哭泣。
商晚晚一直安靜的看著這一切,她端坐在後座上,像一個純潔的小公主。
但是她的眼睛裏,卻偷偷的開出小小的花來。
粉紅,帶著刺,也帶著香。
“下午去哪裏了?周全去學校接你也沒見到。”半夏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穿著碎花圍裙的她,鬆鬆的挽著長發,素淨的臉龐很有洗淨鉛華的美好。
“和陸陳風在遊樂園玩。”晚晚笑嘻嘻地伸手去抓盤裏的菜,完全是個普通鄰家女孩的調皮樣。
半夏微怔。
“你該叫他叔叔……”她下意識地說。
“他才不是。”晚晚打斷她的話。
複又仰起天真的小臉來:“周全也不是叔叔呀。”
周全很讚同的連連點頭,與這小丫同輩顯然是比做她長輩更令人愉快的事情。
半夏哭笑不得,一轉眼卻看到晚晚潔白的頸上那滴眼淚般的藍色戒指。
“這是?”她有些遲疑的伸出手去,晚晚卻輕巧的閃開了。
她珍愛的撫摸著那滴藍色的眼淚。
“這是陸陳風的啊,他送給你了?”周全很是吃驚。
晚晚得意的點頭。
“我的生日禮物!”她驕傲的宣布。
周全嘖嘖稱奇:“這戒指從我認識他起他就戴在脖子上沒取下來過,我們還以為有什麽特殊意義呢,沒想到隨手就送給你個小丫頭了。”
他複又轉頭向著仲怔的半夏。
拿出一樣東西來。
托在手心,流光晶瑩。
“雖然是晚晚的生日,卻再也不想等待了,今天想把這個,給你戴上。”
半夏靜靜的看著那一枚鑽戒。
它或許就代表了從此以後結束漂泊,做一個安心美麗的小婦人?
從什麽時候開始等待呢?已經等待了多久呢?
她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十七歲時的那個夏天。
陽光流火般炙烤著她的身體,而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夢被蒸發。
那流不出眼淚的劇痛。
到底這是一場夢,還是那是一場夢?
04
“你要結婚?!”陸陳風的手一抖,滾燙的咖啡滴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是。”周全悠閑的駕起二郎腿,給自己點了一根細長的香煙。
一絲絲白色的煙霧向著空中升去,逐漸形成了一副有些迷離的圖畫。
“你要娶的……”陸陳風感覺自己的心裏,有一片陰影在慢慢的升起,逐漸覆蓋住他的理智。多年的商場經驗拚命提醒著他要冷靜,但是他卻無法擺脫沉重的呼吸。
“半夏,商半夏。”說起那個名字的時候,周全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溫柔與愛戀。
他經曆過太多的女人,有如沿途多樣的風景,然而隻有這一片,令他想要停留。
他覺得這是奇跡。
陸陳風有些煩燥的用手指在麵前的平板電腦上滑來滑駢,目光卻完全沒有聚焦在屏幕上。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周全正透過嫋嫋的煙霧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緒失控是為了什麽。
為了那個在海邊邂逅的少女?
他不可能愛上她。
如果愛,就不會十幾年沒有回去找過她。
但是,如果不愛,又為何會十幾年沒有想過成家,即使被長輩強行安排與於落桐訂婚,也依舊本能的把婚期一拖再拖拖了三年?
他的眼前竟交替浮現兩張麵孔來。
一張是十七歲的半夏,如帶露的花朵,楚楚的憂傷的看著他;
另一張是十三歲的晚晚,笑容如同少女半夏一樣綻放。
漸漸的,重疊在一起,令他分不清伯仲。
不不,這不是他想要的,他是成熟穩重成功的商業驕子陸陳風,他是所有純潔少女心中的偶像,他氣定神閑擁有整個世界並自信可以隨意把它擺布成圖畫。
他猛的抬起頭來。
“周全,作為朋友,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情……商半夏,聽說她兩年前,還是房產界劉越的側室……”他艱難的把這番話說出口,卻驚訝的看到周全嘴角揚起的不屑的笑。
“陸陳風,不要說得那麽文,你可以直接說她做過人家的情人,全世界都知道這一點,隻是你很少參加聚會,所以需要打聽才能得到這所謂的秘密吧。”周全毫不在乎的把煙灰彈落在陸陳風辦公室的高級地毯上,朝空中吹口氣,然後把明火按滅。
陸陳風不能相信的看著周全。
“我從來,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周全意味深長的站起身來:“可是陸陳風,你明白過自己要的是什麽嗎?”
他瀟灑的轉身朝門外走去。
拉開門的一瞬,他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
“你送給晚晚的戒指,真的沒有任何故事嗎?”
陸陳風的車嗄然停止在商晚晚的校門口,幾分鍾後,他成功的把正在上課的晚晚帶了出來。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麽,隻是此時,他希望見到她,和她隨便聊點什麽,緩解一下煩悶的心情。
“你在煩惱。”晚晚托著腮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珠轉得飛快。
陸陳風的目光卻怔怔的落在她脖頸間那枚藍色的戒指上,許久不曾移動。
是不是從送出了這枚戒指開始,他的心緒就無法平靜了呢?
這枚戒指有什麽故事?它帶走了他的什麽?他不願意去想,但是心裏卻分明的感覺空洞,繼而絲絲疼痛。
不,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沉默、隱忍、理性、克製,他的人生已經太久沒有出現漏洞。
他討厭無能為力的懦弱。
“你想拿回這件禮物?”晚晚的小嘴嘟了起來,一臉的不高興。
陸陳風下意識的點頭,卻又趕快搖頭。
天啊,他在想什麽。
“那你今天是要帶我回家嗎?”她又高興起來,歪著頭問他。
陸陳風一驚。
“什麽?”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半夏不在家,我晚上隻能一個人睡了,如果你要帶我回家,我會很高興的。”她果然像無家可歸的洋娃娃一樣張開雙手,臉上的表情讓人不忍到極點。
“半夏為什麽不在家?”陸陳風暗暗鬆了口氣,麵對這麽幼小如花蕾的少女,他突然對自己之前產生的荒謬念頭感到羞恥。
“她回海邊了。”晚晚玩弄著脖上的戒指,低頭間突然有些黯然:“等她回來的時候,就要做周全的新娘了。”
陸陳風覺得自己再次遭遇了一記悶棍,他下意識的抱著自己的頭,輕輕抵在方向盤上。
他要什麽?
他到底要什麽?
是哪裏出了錯,又是什麽事出了錯?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的人生好象遺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記憶,然而他卻無法發現生命在哪裏脫節。
那枚戒指,到底購於何時?多年來他將它貼身攜帶,卻完全無法記起它對他的意義所在。
他三十多年的生命裏,從未有過這樣不確定的感覺,令他感到無助。
他感覺一雙軟軟的小手輕輕抱住了他的頭。
“你覺得孤單嗎?”象第一次見麵那樣,她用一種安靜的天真的語氣問他。
然後自答:“我們都會覺得孤單的,不是嗎?”
陸陳風感覺自己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他已經記不清到底有多久自己沒有過這樣的難過。
他反身抱住那個小小的女孩,把她緊緊抱在自己的胸口。
很緊很緊。
05
陸陳風獨自一人坐在飛機的商務艙內,怔怔的透過狹小的窗看著白茫茫的雲海。
他終於還是決定前往那片海灘,他不喜歡生命中的不可預見性,如果那是他的魔地,他也要把它打開。
不是不恐懼的,告別晚晚的時候,看著她漸漸消失在街角的小小身影,他的手心裏有著滿滿的冷汗。
這次計劃外的旅行,會不會見到半夏?
那個從海邊出來的女子,為什麽要再次回去海邊?
他遺失的東西,與她此行的目的,有沒有關聯?
他閉上眼睛,拚命不去想半夏那雙滿是憂傷的美麗的眼睛,然而,越接近目的地,那雙眼睛卻愈加清晰。
臨行前,父母已經給他下了最後命令,年底前必須和於落桐完婚,無論他再拿出任何推遲的理由。
是了,沒有理由再拒絕了,事業已成,前途篤定,早該一切塵埃落定。
站在潔白的海灘上,陸陳風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氣。
微鹹的海風帶來些許苦澀感,卻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陳風還是選擇住在十多年前的那家酒店,酒店的生意明顯沒有當年好,聽說是有更大的酒店近年落成了,這使得這家酒店的服務人員因為危機感而有些熱情得近乎謅媚。
酒店的服務員少女進來送東西的時候,陸陳風突然被她手指上的一件東西吸引住了。
那東西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貼身戴了多年後來送給晚晚的戒指,然而仔細看,光澤卻又有所不同。
陸陳風叫住她。
“請問這戒指在哪裏買的?”他溫和的問她。
少女有些受寵若驚的表情。
“這是我們這邊近年來流行的旅遊飾品。”她有些羞澀的轉動了一下略顯粗糙的手指:“很便宜,不值錢的。”
“我……見過一枚和這很象的戒指……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同。”陸陳風說。
少女想了想,恍然大悟。
“你說的那枚一定是羅迪爺爺做的吧,羅迪爺爺做的戒指,據說用的是海裏的人魚送來的寶石呢,很多年前,一枚戒指就可以換一座小屋。”少女的麵上露出無限神往的表情:“不過爺爺年紀大了,已經很久不做了,現在我們戴的,都是仿製品啦。”
陸陳風的心裏好象有什麽東西輕輕的響了一下。
卻抓不到重點。
他站起身來,朝少女溫柔的笑了笑:“那麽,請你告訴我羅迪爺爺的家好嗎?”
羅迪爺爺和他的小屋,聽起來真是童話。
陸陳風再一次苦笑起來。
一個專做手工戒指的老工匠,原來他的戒指是來自於這裏。
他用有些商業的眼光打量著麵前的老人,而那老人亦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回看著他。
“你是多年前買走了彩虹眼淚的那個人。”老人突然撫了撫長而密的白須,笑了起來,招呼他坐下。
彩虹眼淚。
陸陳風不動聲色:“是那枚藍寶石的戒指嗎?”
他的回答顯然讓老人一驚。
“藍寶石……”他疑惑的戴上老花鏡,再次仔細端詳著陸陳風的臉,這讓他有些不自在。
“那不是藍寶石,我告訴過你,那是從海裏來的一種藍色石頭,天下隻有那一顆,我給它取名叫彩虹眼淚。”老人不滿意的皺起眉頭:“你用它向你心愛的女孩求婚了嗎?”
陸陳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羅迪爺爺,也不記得關於從他手裏購入彩虹眼淚的種種,但是多年的商場經驗使得他的頭腦仍然保持著某種敏銳。
“我用足以蓋起這座小屋的錢買下了那枚並不是藍寶石的戒指?”陸陳風沒想到傳說中的男主角竟然是自己。
羅迪爺爺的麵孔卻瞬間嚴肅而憤怒起來。
然而在片刻之後,老人卻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眼神變得蒼涼而悲傷。
“彩虹眼淚沒有給你帶來幸福。”他搖頭:“我明白了,當年,你一定扔掉了幸福,拾走了悲傷。”
從羅迪爺爺的小屋出來,陸陳風有些暈眩。
據羅迪爺爺說,當年的他懇求了一夜,把爺爺視若生命的惟一的一枚彩虹眼淚戒指買走,說要向心愛的女孩求婚。
“大海的眼淚有七種顏色,而它隻賜給人類藍色的那一顆;我身邊的女孩有無數個,可我想求婚的隻有那一個。”當年,他如是對爺爺說。
爺爺因為感動而最後應允割愛,然而自那以後,陸陳風卻從海邊失蹤了,再沒出現過。
直到今天。
陸陳風仿佛在聽一個與己無關的童話。
那是二十歲的他嗎?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想求婚的女孩是半夏嗎?他們的故事,不是因為約在下午一點的飛機場,而她沒有及時趕到的淡淡遺憾嗎?
他覺得自己頭疼欲裂。
從羅迪爺爺的家出來,陸陳風又在海邊轉了一圈,已經找不到當年半夏救他的岩洞,他隻得回到酒店。
就在他坐在酒店的觀景台上,惆悵的看著漸漸被夕陽染色的海麵,為自己無法尋獲的真相而迷茫時,他不知道,另外一個人正在靜靜的看著他。
商半夏,她穿著長及腳踝的裙,站在酒店的一扇落地窗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陸陳風的身影。
陸陳風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觀景台上兩小時未動,她也站在窗前兩小時未動。
那個從十七歲起出現在她生命裏的王子,帶著驕傲的姿態指點著她的希望和未來,然而又忽然離開,留下她麵對一地的碎片,流血淒惶。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夢還未醒的早晨,他突然在她的村口,他那麽整齊幹淨,驕傲美好,所有早起的村人都隻能仰視,而他,卻徑直走到她的小屋門口,在海麵初升的第一縷金色陽光裏,拿出那枚如同海的眼淚般美麗的戒指,欲套在她的指上。
頭一天他還在對她說,跟我走,明天下午一點的飛機,我會在飛機場等你。
然而初愛的少年是如此急切,一天的時間,都等不及,竟然買了戒指,尋到她的漁村。
多麽像後來的周全。
可是就是那一刻,她看到了命運的獰笑。
她的童話,在初起的海日裏,在村人如刀的目光中,如花瓣點點碎裂,甚至來不及吐露一縷芬芳。
宿醉的父親搖搖晃晃的捂著自己的頭從屋裏探出身來。
人群中一聲尖銳的笑響起來了,兩聲響起來了。
不不,她步步後退。
陸陳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的眼裏隻有那個美麗如荷的少女,他急切的想向她靠近。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晚晚,小小的剛剛學步的晚晚,從屋裏扶著牆搖搖擺擺的喚著她,仰起蘋果一樣的小臉向她伸出手去。
“嘰……嘰……”小小的嬰孩咿呀地說。
她伸出手去,她沒有辦法不伸出手去。
把那孩子摟在懷裏。
他的戒指,就那樣停滯在空中,離她咫尺,卻是生命裏永不可靠近。
“你就是那個叫她懷上這個野種的人?看老子不砍死你!”因為不能忍受村人侮辱的目光和談論,已經被酒掏空了身子的父親虛吼一聲,向他撲來。
她呻吟一聲,慢慢的蹲下身去。
她抱著晚晚,覺得特別的冷,冷如陳冰。
她隻想把自己縮得小一點,更小一點,小到讓他看不見,小到讓她回到塵埃裏。
她曾經以為那就是最後的結局,她天神般的王子從她那貧窮落後充滿嘲笑的漁村裏狂奔而去。
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裏,從此她夜夜黑暗,不見生息。
06
陸陳風慢慢的站起身來,他感覺到雙腿如鉛般沉重,他輕輕抽了口冷氣,回過身去,突然愣住了。
在觀景台的盡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向他飛奔而來,藍色的裙裾舞動如精靈,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一個柔軟的身體已經完全投進了他的懷抱。
晚晚?!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猜到你會來這裏!”她把頭埋在他的脖頸裏,嗡嗡的說。
他突然發現脖子裏有潮濕的**。
她居然在哭。
這個如精靈般的小小女孩,此刻卻如纖弱的花朵般伏在他懷裏安靜的哭泣。
“你怎麽了?”他試圖把她放下來,重新和她並排坐下。
她複又伏到他的肩上來。
“半夏走了,你也走了。”她的眼睛紅紅腫腫,嘟起的嘴唇充滿埋怨。
他有些好笑:“所以你來找我?我很快就會回去。”
“可我不放心。”她堅持的搖頭。
“你不放心什麽?”看到她,陸陳風糾結了一天的心情突然放鬆下來了,他試圖告訴自己生命就如同晚晚一般,幹淨透明,柔軟輕盈,那些無法打開的過往,或者都隻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你要和上次遊樂場外麵遇到的小姐結婚了嗎?”晚晚頭也不抬的繼續埋在他肩上擦鼻涕。
“嗯?”他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那不是令他愉快的話題。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娶她,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嫁給你。”她認真的抬起頭來,她的臉被鼻涕眼淚揉成了一隻花貓狀,但是陸陳風卻笑不出來。
她說的,是一點也不好笑的話題。
他應該當成笑話來聽的,可是為什麽,他的心裏卻如遭雷擊?
“晚晚!”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這寂靜的尷尬,陸陳風站起身來,看著半夏提著裙站在他們麵前。
她全身都在海風裏瑟瑟而響,仿佛不勝寒意,即使時過經年,她站在這海風裏,仍然象是海中迷路的精靈,柔弱美麗得令人心碎。
她喚的是晚晚,但她的目光,卻落在陸陳風的臉上。
這是她自舞會相遇以來,第二次與陸陳風這樣近的對視。
第一次是破碎,第二次是心驚。
這個男人,於她的生命,是樹頂的花朵,而她心甘成泥。
可是,晚晚不是,晚晚是她延續的完整的幹淨的生命。
他,可以給予她彩色如虹的夢想,再隨手破滅,也可以向陷在黑暗裏的她伸出雙手,在相觸的瞬間又轉身離去。
即使這樣,與他相遇,她也願意。
可是,他怎可以這樣對待才十三歲的晚晚?!
多年不見,她曾經無數次的幻想,當年他們隻是錯過。
然而他卻獨自忘記了那殘酷的現實,那年的下午一點,在她赤著腳拚命奔跑在路上的時候,他,早已將她放棄。
她的王子,這樣輕易的原諒了自己,繼續驕傲而美好的生活下去。
那些不堪的碎片,是他丟棄的記憶,所以他永遠無法拚湊起完整的故事。
擁有這整個故事的人,隻有她一個。
她不說話,以為這樣,就可以隱瞞所有的秘密,讓每一個人都開心的生活下去。
無論是陸陳風,還是晚晚。
故事的開始就在這片海邊。
十五歲的少女商半夏,從大城市來到漁村的生父身邊,她不同於海邊少女的纖弱與美麗令她吸引了諸多目光,還包括附近海灘的一些觀光客人。
因為父親的原因,她不得不輟學在海邊做些零工為生,然而罪惡就這樣沒有預兆的發生,一夜之後,半夏被一名觀光客強暴後扔在海灘。
那一年,她十五歲,距她來到海邊生活才三個月。
她還沉浸在失去母親的巨大悲痛中,她的皮膚還如同在江南一樣細致光潔,大海沒有舍得在她的身上烙下任何印記,卻見證了一場沉默而血腥的罪惡。
十個月後,晚晚呱呱墜地,這是她取的名字,她固執的叫那個嬰孩“妹妹”。
一年後,她在海邊救起一個叫陸陳風的男人。
他視她如寶,許她未來,對沉在最黑暗水底的她伸出手來。
他說她是小人魚,不是海底妖,那一年,她十七歲,如同死灰的心還可以被希望點燃。
她不是海公主,不是小人魚,可是隻要他願意對她和她的小晚晚笑一笑,她願意天涯海角跟隨他去。
可是她忘記了,天涯海角,那原本就是奢侈的命運。
所以當他找到羅迪爺爺買下那枚惟一的彩虹眼淚,於清晨打聽到她住的漁村,摸索而來時,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童話如海麵的泡沫,以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不堪形狀飛散開去。
她的王子,在聽到村人大聲嘲諷說出的真相後,瘋了一樣的衝出了她的漁村。
她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一眼他的背影。
她如此卑小,如此肮髒,她配不上他讚美她的那些閃光的詞語,十七歲的她,原不該再留存著一點可憐的做夢的權利。
原本約好下午一點在飛機場,他帶她走,此時她知道,她不能準時赴約了。
她天真的給自己設想了一個結局:他在一點的機場等她,而她沒有鞋,當她趕到的時候,他的飛機已經飛走,她會流淚,也會傷心,然而,那隻是一場錯過的愛情。
沒有傷害,沒有告別,沒有碎成一片一片的心。
於是她抱著晚晚,開始赤腳奔跑在去機場的路上。
她算好了時間,當她跑到半路的時候,飛機已經起飛,然後她抬頭再看一看她沒有趕上的那趟飛機,想象她的王子正在天上,也和她一樣傷心。
這是對她來說,最仁慈最善良的結局。
然而命運總是以不可想象的方式表達它的殘酷。
當她在兩點趕到機場時,機場的工作人員正在興奮的議論著早上發生的一件事。
一個白衣的青年男子,來到這個生意冷清的小機場,臨時包了一趟專機,飛回他的城市。
那個男子是如此年輕英俊,出手闊綽,這是這個小機場建成後第一次有人天價包機。
那是上午九點的時候,他從她的漁村衝出來,直接搭車到了這裏。
原來知道真相以後,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完成這個童話的可憐結局。
多年後她才知道,他甚至聰明到迅速忘記了有關真相的一切,以為這樣,從此就可以安心。
陸陳風被半夏猝不及防的一推之下,從觀景台直跌了出去。
觀景台建得不高,而自從那年離開海邊後,他就請了專業的教練逼自己學會了遊泳,甚至跳水。
因此雖然落入海中,他卻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浮出了水麵。
這時,他看到了夕陽墜下前最後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
觀景台上已經沒有了晚晚的身影,而穿著長裙的半夏,如同一尾婉約的人魚,從空中撲落,那絕望的姿勢,有一種驚心動魂的美麗。
十七歲的半夏,是不是也曾以這樣的姿勢撲入水中,救起了二十歲的他?
她,有沒有過後悔?
07
晚晚跟著陸陳風坐飛機回去。
從海裏將她救起後,半夏就安靜的離開了。
在看到半夏將陸陳風推進大海的那一刻,十三歲的晚晚沒有絲毫猶豫,也向著漸黑的海麵飛撲而下。
她不會遊泳。
雖然出生在海邊,然而半夏卻從來不允許她靠近海麵。
就像半夏不允許她和陸陳風在一起。
但是商晚晚,她被保護著,疼愛著,驕傲著,她已經到了不能接受“不允許”的年紀。
她知道半夏愛她,所以她可以威脅。
果然,落水的一刻,她清楚的看到半夏不顧一切跳入水麵救她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為什麽會眼角劇痛,是海水的刺激,還是噴湧的眼淚?
然而她是驕傲的花朵,她看不到開始,也不願想結局。
她就這樣,深深的、深深的撕碎了半夏那顆原本已經傷痕累累的心。
陸陳風開車送她回去。
到樓下的時候,看到半夏的車靜靜的泊在那裏,車裏沒有人。
晚晚有些不敢上去,她不知為何突然害怕起半夏那雙憂傷的眼睛,但是她沒有選擇。
她的心裏,有一個小小的太易覺察的秘密,她想和這個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人在一起。
她自信他會等她長大,少女做夢的時候,總是很相信童話的結局。
陸陳風安慰的拍她的頭,送她去按門鈴,然而經過半夏的車時,他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月光如銀水般灑在地麵上,空氣裏,有著隱隱的奇怪的氣息。
陸陳風突然把晚晚推到自己身後,用身子擋著她的視線,拉開了半夏的車門。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穿著紫色長裙的女人,安靜的伏在前座上,身體蜷如嬰兒。
她長長的波浪般的卷發從頸後流瀉下來,月光溫柔的撫摸著她潔白的肌膚,如果沒有裙上大片大片暗色的血花,那該是多麽美好的圖畫。
陸陳風的手在止不住的顫抖,這一刻他終於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裏,曾經多麽重要。
或許他已經成功的忘記了那些愛過她也棄過她的往事,然而疼痛,它卻不可停止的一直烙印於他的身體之中,他無法呼吸,卻不知緣由。
這就是宿命。
半夏在晚晚的哭聲裏艱難的睜開眼睛。
她恍惚的看到陸陳風的臉,那個她十七歲起救過並愛過的白衣少年,還有她那如嬰孩時一般純潔美好的小晚晚。雖然她是自己一生的痛苦開始,但她卻不願承認這天使般的生命是罪惡的印記。
他們一起,給過她最美麗的希望,支持她在黑暗的地底掙紮著生活下去。
可是在海邊,她親耳聽到晚晚對陸陳風的告白後,這希望突然化為利劍,朝她的心裏狠狠刺下去。
多好,她不會再看到那破碎的慘痛的結局。
如果,童話一定要有個結局。
她的嘴角輕輕牽扯了一下,也許是微笑。
她疲憊的慢慢閉上了美麗的眼睛,晚晚的哭聲,陸陳風的懷抱,都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還有周全的戒指。
她在心裏輕輕地說:這次是我失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