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黃祖蔭的車停在距離致一藥業樓下不遠的位置,還沒下車李心橋就察覺到蹲守的記者明顯多了起來,而且隱約還看到人群中似乎有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人員。

李心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黃祖蔭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身體微微往李心橋那邊側了側,貼心地問了句,“要我陪你上去嗎?”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李心橋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準備推開車門就要下車。

黃祖蔭猛然伸手拉住了她,臉上寫滿了不放心,“我看那些記者似乎有備而來,還多了些警察,說不定是致一藥業那案子有了新進展。咱們還是別去湊這個熱鬧了,我跟你繞過他們,從後麵側門進去吧。”

李心橋卻另有打算,突然問了黃祖蔭一句,“你後尾箱那裏不是有一台舊式的攝像機嗎?扔了沒有?要是還在,給我取一下。”

黃祖蔭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了句,“你要來幹什麽?那台攝像機像素不好,早就沒在用了。”

聽了黃祖蔭的話,李心橋露出失望的神色,抱怨道,“那台攝像機是你畢業的時候你爸給你買的禮物,你怎麽能說扔就扔了呢?”

黃祖蔭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惦記起那台攝影機來了,便解釋說,“先不說那台攝像機買回來都多少年了,款式功能都過時了,而且那次和你一起拍攝街頭抗議浪潮的時候,那台攝像機還被情緒激動的示威者撞跌在地上,顯示屏出現藍條了,修複不了。”

“後來也買了新的攝像機,那台舊的就一直放在後尾箱,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李心橋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你的意思是,它還在那裏?”

黃祖蔭攤了攤手,“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打算用它來做什麽?”

李心橋隨即指了指那群記者的方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扛著那台攝像機過去,裝成前來采訪的記者,看看能不能問到到底發生什麽事。”

黃祖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法子大概行不通,因為那些記者裏麵,有好些認得我。”

“難怪每一次你的車都能自出自入,從沒有被攔過……”李心橋恍然大悟,“既然你和他們已經打過交道了,那更好,連渾水摸魚這一步都省了,直接過去問他們就好。”

黃祖蔭見她把這樣為難的事說得理直氣壯的,頓時哭笑不得,“你自己也當過記者,怎麽會不知道做獨家新聞的重要性?要是換成你代入他們的角色,你會願意跟別的記者分享你好不容易得回來的線索嗎?”

李心橋見他一直在潑她的冷水,賭氣地回了句,“你跟他們打過照麵,但我沒有,我倒是可以去試上一試。你隻需要把攝像機給我就好,我能不能問到些有用的資料回來,那就全憑我的本事了。”

黃祖蔭實在拿她沒有辦法,隻好下車打開後尾箱,把那台早就鋪滿了灰塵的攝像機拿了出來。

此時李心橋也下了車,走到他身邊打算把攝像機接過去,卻聽到他說,“這玩意有點兒重……”

李心橋不以為然,順手把攝像機扛到肩上,“我拿著覺得還好,你先把車停遠些,這裏太顯眼了,一會兒我完事了會過來找你。”

黃祖蔭點了點頭,“那你自個兒小心點,有什麽不對勁千萬別逞強。”

“恩,我知道了。”李心橋騰出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獨立包裝的口罩,正要用口叼著撕開,卻被黃祖蔭奪了過去。

隻見他駕輕就熟地把外包裝撕開,然後把口罩取出,然後幫李心橋戴上,所有動作都十分自然,李心橋甚至有一個錯覺,覺得大家回到了報社創業之初,兩人並肩作戰的時候。

看著李心橋逐漸遠離的身影,黃祖蔭也沒有耽擱,轉身打開車門,迅速上了車,然後把車停在了另一側的過道上。

那裏剛好支了個早餐攤檔,粥桶和桌子都擺到路邊來,上一位顧客吃完早餐擺放在桌上的粥碗和碟子還沒收走,攤位環境顯得有些淩亂。

因為此處遮擋甚多,又是轉角位,黃祖蔭便選了在這個位置接應李心橋。他把車停好後,隨即拿出手機拍了一張可以清晰看到車輛停放位置的照片,然後發給了李心橋。

扛著攝像機的李心橋果然輕而易舉地潛入到記者群中。

由於那些記者來自不同的媒體組織,有電視台的,報社的,還有微博公眾號的,甚至連自媒體都有,很多人彼此之間並不認識,所以李心橋的中途加入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她環顧四周,發現剛才見到的兩位警察同誌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已經上樓去了。

此時到致一藥業上班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均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臨近門口的位置時更是不約而同快步通過,仿佛生怕被擠在過道兩側的記者給逮住一樣。

事實證明他們有些多慮了,那些記者今日的目標顯然不是他們。

李心橋看著那些記者翹首以盼的樣子,似乎在等待一隻更大的獵物……

她下意識以為他們在等張致一或者是公關部的發言人,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本應該在醫院值班的張逸朗。

由於張致一和張逸朗的父子關係欠佳,兩人在外很少同框,基本不會出現一家人在外麵餐館用餐的情況,所以外界隻知道張致一有一個兒子,但對於這個兒子長什麽樣子、年齡多大、在哪裏工作,結婚了沒有這些情況一概不清楚。

為此,還曾經還鬧出過笑話來。

有一家不入流的紙質媒體記者誤把張致一出席某個醫療援助基金成立典禮時抱起的一個受惠兒童,當成了他的“兒子”,在未經核實的情況下刊登了兩人的照片,再加上誇張的標題,導致好一部分讀者信以為真,以為張致一的兒子是個“老來子”,難怪張致一對這個兒子保護得如此嚴密,一直沒有公開。

當張致一看到那篇不實報道時也沒有動怒,隻是吩咐法務部出了一份律師信,直接寄到了報社,後續的結局就是這家報社因為無法支付高昂的律師費,以及全線廣告業務被截胡,導致資金鏈斷裂,在那篇報道刊登不到一個月內正式倒閉。

這個小小的插曲在當時掀起了不小的風波,讓“張致一兒子”這個身份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因此,當張逸朗在公關部部長李昊陽以及四名安保人員的簇擁下走出電梯時,幾乎所有記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張逸朗身上。

大家都在猜測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直到他站在眾人麵前,當眾宣布自己暫任董事長助理一職,關於近期公司內部發生的具有爭議性的事件,他將會代表致一藥業,在下周一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中做出相關的澄清。

同時,他呼籲在場的記者理性對待這次事件,不要再蹲守在致一藥業樓下,以免影響公司的正常運作,對員工造成滋擾。

話剛落音,現場就有一個男記者嗅到一絲貓膩,不懷好意地問道,“請問張董事長會不會出現在這次新聞發布會上?為什麽他不親自澄清這些傳聞,反而要委托你?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潛藏在記者堆裏的李心橋遠遠望著張逸朗,不禁有些擔心。

因為在她已有的認知中,張逸朗就應該穿著白大褂穿梭在病房之間,這種帶有明顯攻擊性的場麵顯然不是他平日慣常麵對的情況。

而且那個男記者的話就像給蓄滿水的大壩給捅開一個口,其他記者紛紛舉起攜帶的攝像機和錄音器材,顯然大家都想趁機從張逸朗口中套出些話來。

畢竟那些人在致一藥業樓下蹲守了好些時間,卻一無所獲,眼見無法交差了,如今見好不容易出來一個可以交代事件的人,大家自然不想放過,甚至連周一的新聞發布會都等不及,即使先討一些邊角料也好,好歹吊一下讀者的胃口。

張逸朗卻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不慌不忙地回了句,“這次新聞發布會的采訪席有定額,各位要是想親臨現場,最好提前在致一藥業的官方網站上提前報名,列明采訪的單位以及參與采訪的人員,本周六下午五點截止申請,到時候會有正式郵件通知申請是否通過。”

“為了公平,這次申請本著先到先得,額滿為止的原則,不會再增加額外的采訪席,希望大家留意申請的截止時間。”

“至於其他相關問題,我會在這次新聞發布會中解答大家的疑問,在這裏我就不贅言了。”

張逸朗的話就像平地驚雷一樣,在場的記者再也顧不上向他發問,大家都急急忙忙掏出手機,爭著登錄致一藥業的官網,仿佛生怕慢上一秒,就會錯過了這次新聞發布會采訪席的申請。

興許是同一時間登錄網頁的人太多,任憑那些記者心急如焚,那個申請入口卻一直在加載。

最後隻有極少數的人成功進入到登記信息的頁麵,大家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顫抖著手才輸完那些空格,按下提交的那一刻,心情激動得就像自己中了彩票一樣。

相當一部分記者搶閘不成功,望著一直顯示在加載的頁麵,急得直跺腳。

最後有些人察覺到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立馬改變策略,打電話回自己所屬的報社和電視台尋求幫助,試圖利用公司的網絡快人一步。

至於張逸朗,早就在那些人忙成一團的時候,在李昊陽的護送下悄然乘車離去。

李心橋默默地看著載著張逸朗的車逐漸駛離,她的思緒久久未能平複。

一方麵是因為她從沒有見過張逸朗在應對媒體時迎刃有餘、運籌帷幄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他無論在神態、語氣上都跟他的父親張致一有幾分相似。

也就是那一刻,她終於無法忽視兩人血濃於水的關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張逸朗的認識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深。

至於更深層的原因,則是張逸朗前不久才因為科室主任提早退休的事而情緒低落,在李心橋和科室同事的輪番勸解下,好不容易稍稍恢複了鬥誌。

在這個期間,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張逸朗對兒科急診室這份工作發自內心的認同和喜歡,即使平日工作十分繁重,但他對病人還是滿腔熱忱。

隻是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他會突然改變自己代替提早退休的科室主任守護急診室病人的打算,轉而回到他一直不感興趣的致一藥業,甚至頂著壓力充當張致一的助理?

李心橋下意識覺得當中必有內情。

正當她打算給張逸朗打個電話問清楚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在她麵前一閃而過。

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猛然抬頭之際,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同樣戴著口罩的男人正在凝望她。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眼角那條猙獰的疤,以及他那審視一切的眼神。

秦朗……

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一想到當日他為了跟蹤張致一的車而采取的危險行為,李心橋馬上警鍾大作。

她自然知道此人十分危險,但他凝望她的那種眼神,似乎在給她一個暗示——他在等她靠近。

神推鬼使之下,她試圖越過人群,來到他跟前去。

隻是她的前麵擠滿了舉著手機尋找信號的人,她左穿右插地躲避,肩上的攝像機還是有些礙事了。

她原以為他會等她的,結果卻發現就在她馬上就要脫身的時候,他轉身上了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路邊、遮住了半邊牌照的黑色私家車。

李心橋甚至注意到他上的位置是副駕駛的座位,她猛然意識到那輛車上應該還有其他人。

而且四邊的車窗都拉著簾子,顯然車上的人並不想讓旁人窺探到車內的情況。

這一切顯得十分詭異,她甚至不能理解秦朗最後望向她的那個眼神,到底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