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紀寒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見到戰場上的林晚。

不, 應該說,是戰場上的程雪意。

久別重逢的第一場初見來得太過猝不及防,他滿心滿眼就隻剩下一抹深深的紅, 和如釋重負。

並沒有仔細看清楚她是什麽樣子。

在他的印象裏, 程雪意這個人往往與莫名其妙的暴虐,蠻橫,毫不講理, 冷漠無情這些詞語脫不開關係。

而林晚,則總是與毫無條件的溫柔,善良, 天真, 憐憫這些詞一起出現。

一個是極惡,一個是極善,一個紅衣似火, 一個純白如雪。

直至他將林晚送走的時候,在童年的巨大陰影籠罩下, 他也依舊難以將程雪意和林晚兩個形象完美地揉合在一起,總感覺, 像是在將兩個完全相反的東西揉捏在一起似的, 心裏有一種下一刻就會爆炸的錯覺。

但是當那一刻, 純白的人穿著烈焰似的紅衣完完整整地重新出現在他眼前時, 他驚訝地發現, 這一切都是這麽自然, 像是他心裏早就想好了她的模樣。

就是這個樣子。

強大冷漠, 滿眼悲憫。

外麵罩著像烈焰一樣的紅衣,心底卻細白如初雪。

他終於找到糅合這兩個不同形象的結合點。

一樣的,當她們對蒼生露出悲憫之心時, 她們是一樣的。

無論外麵套的是白殼子還是紅殼子。

她比他更像有資格守護一界的神靈規則。

但是一轉眼,她就靠了過來,抱著琴對他點頭。

不需要交流,紀寒聲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他眼神回視回去:和以前一樣,遠的強的都交給我。

林晚熟稔地和他背靠背,將後背交給他時沒有任何懷疑,即使不久前他還對她流露過殺意,即使不久前他才讓人將她關起來——就如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一頭栽進她懷裏。

這是紀寒聲昏迷後的第二個時辰。

因為他的昏迷,本來因為林晚的到來開始熱烈反攻的士氣又變得有些低靡起來。

好在這一波混沌天魔已經被打退了。

在雙方都遭受了巨大損傷的情況下,兩邊都

正好休息。

從戰場上退下來後,人類方的高層都焦急無比地聚集到了紀寒聲的營帳裏,擔心紀寒聲出了什麽事。

別看紀寒聲好像被混沌天魔打得挺狼狽,在戰場上根本就分身乏術,起不了太大作用似的,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能夠和危險程度更低的低級天魔打,正是因為有紀寒聲的存在。

如果沒有紀寒聲在,那他們麵臨的就不會是鋪天蓋地,但是攻擊力並不怎麽強的低級天魔了。

上一次仙魔戰的時候,一隻十二級混沌天魔就要用他們五名以上的頂級高手去拚死以命換命。

而若是上一次他們的七王齊出,恐怕即使有程雪意這個大殺器在,人類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紀寒聲的威懾力是這一次的仙魔戰中人類一方絕對不能失去的定海神針,人類有了他也不一定能贏,但是沒有他,一定會輸。

等確認了紀寒聲隻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所有趕回來的高層們鬆了一口氣,這才將目光投到了一臉自然地坐在紀寒聲床前,一身紅衣,手裏還抱琴的女子。

有沒見過林晚的掌門當下就上前拱手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救我等於水火之中,在下……”

“宋掌門,這是程師那位深受她寵愛的親傳弟子,林晚。”飲雪山莊如今僅剩的兩位長老之一,餘聞聲輕咳了一聲,走出來介紹道。

“哦哦,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了,原來是程師弟子,失禮失禮,難怪,難怪!程師可真是……”那位宋掌門拱著手絮絮叨叨地誇讚開了。

林晚原本單手抱琴在紀寒聲床前站定,從有人進來開始就擺出了防備的姿態,但是隨著他們說話,她卻漸漸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老實說,她現在還敢來,是已經做好了受這些人的冷眼責罵的準備,打算要和這些人針鋒相對爭辯一番,再用實力證明自己的。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實在是急轉而上……

“恕我打斷一下,請問你們這是……什麽意思?你們不是前段日子還在對我師父喊打喊殺嗎?怎麽現在又,又對她老人家一臉尊敬了?”

“林小友難道還沒聽

到消息嗎?啊,也是,混沌天魔來的急,當時你並不在大營。”

當下便有人將當日紀寒聲在大營當著所有高層的麵,強勢為程雪意澄清冤情的事細細描述了一遍。

末了,這人摸摸鼻子,看了一眼飲雪山莊的人,又追加道:“對了,飲雪山莊這一任已故的莊主,柳莊主,臨死前追認程師為下一任莊主了。”

林晚漸漸從單手抱琴的防備姿態變成了雙手抱琴,目光也不自覺朝躺在**連睡夢裏都滿臉疲態的紀寒聲看去。

一時間百味雜陳。

原來他心裏還是願意信自己,願意信那個曾經拯救天下人的程雪意。

她做不到的事,他替她做了。

替程雪意這個身份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心裏像是被一把火燙過,把堅硬的東西燒得融了,化了,又像是被什麽毫不留情掐過一把,林晚心裏開始酸酸地疼。

讓人眼底也跟著發澀。

“嗯,我知道了。”林晚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裏已經有了鼻音,她看著紀寒聲,一半是說給這些人聽,一半是說給自己聽:“我就知道,他會做到。”

我讓他包容理解程雪意背後苦衷,他做到了。

我讓他愛這世間無數百姓,他做到了。

我讓他堅持到最後一刻,不放棄,他也做到了。

那麽我,是不是,也該做些什麽呢?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和師兄單獨待會兒。”

其餘人知情識趣地離開了紀寒聲的營帳。

林晚靜靜坐在紀寒聲床前,低頭親了親他的鼻尖。

“我回來了,”她在他耳邊呢喃,“我來陪著你,就像以前你陪著我,去完成你的使命。”

……

紀寒聲再次看看身邊的人影,還是覺得不真實。

總覺得在夢裏。

他覺得她不該來的,不管是為了他好還是為了她好,她都不該來。

為了萬無一失特意留下那句傷人的話,就是為了絕了她再來找他的心。

但是等真正看見她,心裏的喜悅就像是春天裏要發芽的苗一樣按不住。

忍不住欣喜。

連睡著的時候都不踏實,總是在疑心那是自己的幻覺,一直在做夢,

一會兒夢到她來了,一會兒又夢到她沒來。

在夢裏他夢見林晚親他了。

他不確定這到底單純隻是自己做的美夢,還是真的發生過,意識朦朧間他覺得這是真的,但是醒來後就不敢確定了。

因為那太不一樣了。

不是在靈堂那次那樣,帶著賭氣的親,而是——想到那宛如一片羽毛落到唇上一般的觸覺,紀寒聲的夢裏耳根也一片緋紅。

他的耳根紅到上戰場,紅到林晚一臉自然地和他背對背,紅到這一場戰爭都進行了一半,混沌天魔再次開始潰逃,他都無法確定那是不是一個帶著紅粉色彩的綺夢。

人族大軍開始歡呼著乘勝追擊了,林晚暫停停下攻擊,手指搭在琴上,含笑地看著修士們發泄一般地將如水的攻擊打到那些曾經困擾他們無數次的混沌天魔上。

她發著呆,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嘴角矜持地上揚,眼尾帶著甜,既冷傲又純美,像那一碗櫻桃冰飲。

他忍不住鼓起勇氣,啞著嗓子,第一次試探著低聲喚她:“晚晚?”

作者有話要說:嘻嘻嘻,我來了,我來了,我帶著糖來了。明天就去糖果店進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