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囚困三個月積攢的憤世嫉俗、不甘憤怒,對父母信念的崩塌,在這一刻,全部消散了。

她有一種圓滿感。

她不是不討父母喜歡,隻是因為那不是她的親生父母,那隻是兩個對她心懷惡意的黑夫妻。

不過,她所有對父母的孺慕早消磨光了,如今見到親生父母,除了最初心情稍稍糾結激動了一些,之後就是平靜。

她早已經長大了,過了吸引父母關注,需要很多很多父愛母愛的年紀。

因此,比起江家三人的激動,江杉杉反而坦**地笑道:“我已經知道了,星沉剛剛告訴我的。二叔,二嬸,我先這麽叫你們,叫了二十多年,一時間改不過來。”

劉紅萍的眼淚紛紛落下,壓抑大哭:“杉杉,對不起,以前我該對你好些的,都是我不好,沒有看好你,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都是我的錯……那殺千刀的一家子,怎麽老天爺沒降個雷劈死他們!”

劉紅萍快被自責和悔恨淹沒了。

相比江國安,她對丈夫的“親侄女”當然不夠疼愛,有時候還顯得略微疏遠,畢竟她隻是“親戚家的孩子”。

江杉杉的心髒千錘百煉,很堅強,反過來安慰劉紅萍:“跟你沒關係,是壞人壞得太出人意料了。”

命運弄人,誰能料到嚴曉緋會恩將仇報呢?

誰又能料到,江國泰夫妻把她撿回去,是為了她的心髒呢?

至於江國泰一家的結局,應該由法律書寫。

在衛長淮的手術刀劃破她的皮膚時,她已與他們恩斷義絕。

他們是她的噩夢,如果可以,她永遠不想看見、聽到,有關他們的任何消息。

江國安低頭擦眼鏡,久久擦不完。

江奕銘調整好了心情,慢慢靠近她,嘿嘿一笑:“姐,原來你是我親姐。”

“是呀,我也很意外呢。”江杉杉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江奕銘想抱抱她,但被傅星沉出手止住:“杉杉剛蘇醒,不適合久談。”

“杉杉,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江國安一手一個,拉走妻子和兒子。

“好,你們也別擔心我,我學醫的,我自己知道,我隻是受了點小傷。”江杉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江國安眼圈泛紅,身上的傷口可以愈合,心理創傷難愈。

看著女兒故作堅強的笑容,他幾乎哭出聲,連忙轉頭出去了。

*

江家門外,江意如不知從哪裏衝出來,攔住車子:“爸,媽!”

江國安急刹車。

江家三口,表情複雜。

說起來,江意如沒有錯,錯的是嚴曉緋。

劉紅萍看向路邊另外一輛車子,嚴曉緋的臉暴露在敞開的車窗裏。

察覺到她的視線,嚴曉緋受驚似的,飛快地搖下車窗。

劉紅萍依然看清了那張與記憶中全然不同的臉,心中震驚。

嚴曉緋為了掩蓋真相,竟然對自己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江意如扒著車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妝容全毀了,她的臉像個鬼臉:“爸,媽,我是你們養大的,你們不能不要我,你們就是我的爸媽,我不要別人當我的爸媽!”

那個吃喝嫖賭的舅舅,和卸妝後滿臉整容刀疤的幹媽,怎麽可能是她的父母!

她後悔了。

她不該回來的。

如果她不回來,傅星沉就不會發現幹媽整容,就不會發現她跟幹媽長得像,就不會給她們做親子鑒定,她就不會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劉紅萍看了看旁邊的車子,又看了看哭得可憐兮兮的江意如,她依然會心疼江意如,但她明白怎麽做才是對的。

“意如,我們會給你一筆錢,夠你在國外花一輩子。另外,我們放棄告嚴曉緋,這是我們最大的仁慈。”

江意如瘋狂搖頭:“不!我不接受!”

江國安麵色沉靜,口吻疏離:“意如,你長大了,早在十多年前,你就飛離了這個家,我相信,這一關你一定能挺過去,真相,你也能接受。”

“我不!我不接受!”江意如揪頭發,眼神瘋狂,“為什麽!我是你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怎麽能因為血緣關係說踢開就踢開?我說了,我可以接受江杉杉來我們家,我會把她當做親妹妹看待的,你們為什麽還是要趕我走?是不是她,她讓你們這樣做的?你們都喜歡她,阿沉也是,你們全都為了她拋棄我!江杉杉,江杉杉,她怎麽沒死呢……”

劉紅萍動怒,舉起手。

她的女兒吃了那麽多的苦,以前覺得那是人家的事,僅有同情,私底下幫幾回手就覺得仁至義盡,做到了親戚情分,如今越想越覺得江杉杉從生下來開始就在受苦,越想心越疼。

她怎能容忍自己捧在手心裏疼了二十多年的仇人之女,詛咒她苦命的杉杉,那是剜她的心!

江國安拉住她的手腕,冷冷看了眼江意如,喊保安過來:“把不相幹的人趕走!以後如果再有人來騷擾,直接報警。”

江意如被那一眼看得渾身冰涼。

保安客氣地拉開江意如。

江意如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目送車子冷漠地從眼前滑過,開進江家大門,大門緩緩關閉。

那曾經屬於她的家,從此對她關上了門。

江意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嚴曉緋默默守在她身邊。

江意如推開她,大聲罵道:“你走開!你才不是我媽!你這個醜八怪,你走開!”

嚴曉緋一屁股摔在地上,心痛如絞,無比後悔當年的一念之差。

可是歲月不可重來,大錯鑄成,她早已沒了回頭路。

“意如,我帶你回國,我們離開這裏,從頭開始。”

江意如哭得更厲害了:“別碰我!你走開!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是江意如,江意如!我姓江,我是江家的女兒——”

最後,嚴曉緋還是把江意如帶走了。

江意如也想驕傲地扭頭走開,一個人躲到世界某個角落,待某一日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讓那些拋棄她的人看看他們錯過了什麽。

可奈何,她沒有謀生能力,江家把送給她的錢打給了嚴曉緋。

從幹媽變為親媽,此後幾十年,嚴曉緋隻有在給女兒錢的時候才能見她一麵,而每次見麵,她都要承受江意如的怨懟。

嚴曉緋沒有臉要這筆錢,可沒有這筆錢,她根本就見不到江意如。最後,她還是帶著愧疚接受了,也因此,被江意如怨懟了一輩子,直到臨死,她聽到的仍是江意如的冷言冷語。

*

江杉杉過起了養傷的日子。

她如今不喜歡密閉空間,普通的房間待久了也會感到窒悶,蘇醒五天後,就出院了。

傅星沉帶她去南山別莊休養。

熟悉的環境,少時甜蜜的回憶,讓她心上的創傷飛快地愈合。

這一晚,他們在山上紮帳篷,睡在漫天的星辰下。

半夜,江杉杉驚醒,她默默看著星空,聽著身邊均勻沉穩的呼吸,心中一片靜謐。

過了會兒,她悄悄抓起他的右手,仔細摩挲手腕,那裏凸凹不平。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突然淚盈於睫。

這時,有人輕拍她的背,帶著安撫,帶著滿足。

江杉杉躺回他的手臂,悶悶的鼻音說:“星沉,以後我們不折騰了。”

“好。”傅星沉將懷裏的人摟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