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望星坡, 攀著渡星藤,再踩著藤種子渡過裂星河。

酥酥才發現自己的記性很好。

她迎著風在雨水的衝刷下順利抓住渡星藤,幾個晃動平安降入懸崖底。

也許是在暴雨之下, 寬闊的裂星河翻湧著層層激浪,波瀾壯闊地,激憤地, 嗚咽著波濤,浪起千層拍打著岩壁。

岩壁過來就是裂星河,居然沒有任何緩衝的堤岸,這出乎了酥酥的預料, 不得已, 隻能扒拉在渡星藤上, **秋千似的一直**著。

她還得找藤種子。

懸崖峭壁上生長著綠色的藤草, 其中還有白色的小花。在雨水中, 薄霧下,煙蒙蒙地幾乎看不清。

酥酥找了很久。

她還記得鬆石說過,藤種子會落到裂星河中會變成幼藤。也就是她要找的不是成型的藤條。

酥酥攀附著渡星藤, 往上爬著, 在雨中一點點摸索著岩壁。

她抓到了別的藤條, 不是的。

藤條上並沒有任何像種子一樣的存在。

酥酥有些茫然地抬手抹去濕漉漉的雨水。

難道她連第一步都踏不出去嗎?

不會的。她的決心不允許她止步於此。

酥酥開始在岩壁上摸索每一處。藤條, 凸起有棱角的岩,綠色的草,枯萎的斷木。

還有, 白色的小花。

酥酥抓到一把小白花時,愣了愣。想鬆開手。她要找的是藤種子, 怎麽也不會是花兒。生長在岩壁上的花兒本就很頑強, 若是讓她不小心抓壞了, 花兒會很難過吧。

可是下一刻,小白花上仿佛有數不清地刺,刺著她的掌心。

酥酥一吃痛,掌心有血冒了出來。

而雨霧中的小白花吸了她的血,通體變得血紅,在她掌心盛開,長出細細的一根小藤,纏繞在她指尖。

酥酥後知後覺地盯著掌中小花。

原來,原來這就是藤種子。

酥酥鬆開了渡星藤,隨著風墜落的同時,她拋出藤種花。

血紅色的小花在千層波濤的裂星河上迅速長出稚嫩的藤條,數不清的藤條盤在一起,而酥酥足尖一點,落在了藤條上。

颶風下的暴雨讓整個裂星河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酥酥緊緊抱著小藤條,匍匐著,渾身讓雨水,浪,打濕得透透徹徹。她沒敢動,隻記得鬆石說過,隻要抱著這小幼藤,她就能橫渡裂星河。

悶雷聲乍然響起。酥酥詫異地抬頭。

而烏雲密布的天空此刻撕裂出一條銀白色的裂口,無數道閃電極速迅猛地擊落在小鬆山頭。

酥酥心跳有些快,她沒有見過如此惡劣的天氣,低沉的空氣,她呼吸都顯得潮濕,黏糊,不多時,酥酥已經出現了頭暈的狀況。

不行,她要離開這裏,不能在……裂星河裏。

酥酥抱緊了小幼藤。

小幼藤在激浪無數的裂星河中,平安橫穿了一大半。

小鬆山的山腳,幾乎近在眼前。

酥酥閉緊了嘴不讓自己喝一肚子的河水。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默默地算著,還有不遠的距離,就能……

然而就在下一刻,悶雷聲乍然在她頭頂響起,而一道閃電,直接劈到裂星河中!

浪卷三千,小幼藤頃刻翻覆。

酥酥隻來得及閉上眼捂住嘴,就被高高飛起的浪卷起,狠狠拍打墜入水漩之中。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是岩壁水滲出滴落的聲音。酥酥意識模糊之中,隱約分辨出這個聲音。

她在潮生洞聽了好久,太熟悉了。

難道這隻是一個夢,她回到了潮生洞嗎?

酥酥捂著額頭,跌跌撞撞爬起來,還未睜開眼,雙手淩亂地去抓周圍的一切,最後抓到了一根冷冰冰地,甚至有些滑溜溜地……

“放開!”

稍顯暴躁地少年聲音在酥酥身邊響起。

酥酥沒有聽過的聲音。

“你這狐狸,往哪兒摸呢?”

酥酥渾身軟軟地,勉強鬆開她握著的,往後踉蹌了兩步,濕漉漉地,冰冷地,是岩壁吧。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睜開眼。

昏暗的洞穴,滴答滴答的水珠聲。

還有眼前的少年。

看起來好像十幾歲的模樣,她還沒見過膚白勝雪的人,眼前的少年明顯就是了。

膚白,唇紅,上挑眼,生得是極好的相貌,而且額頭上還有一隻角……

一隻角?

酥酥定睛一看,的確是一隻角,偏褐色,角上有分叉,頂端該是圓潤收尾的地方,但是像是被暴裏扳斷了一樣,整隻角看著不完整,是被破壞過的。

美豔的少年眯著眼看她。

酥酥注意力是順著那隻角,滑到了少年的脖子。他的脖子上,有一條鐵鏈拴著項圈,牢牢禁錮著他。

再之下……

酥酥慌張移開視線。

他居然沒有衣裳。

赤|**半身。

但是腰線往下的位置,是一條……酥酥沒有見過的,有著漂亮鱗片的水灰色尾巴。

酥酥想,好像紅尾魚的尾巴都比他好看。

他是魚妖嗎?

少年噗呲噗呲幾聲,吸引酥酥的注意力。

她先等自己身子有點力氣了,才從錦囊中掏出了一套衣裳。

水藍色的,直接給那少年扔了過去。

少年很是煩躁,雙手接過衣裳嘟嘟囔囔。

“落到這種田地還穿什麽衣裳……”

說歸說,那少年還是將衣裳穿起,不太規整,好歹該遮的都遮住了。

“喂,那小狐妖。”

這是在喊她嗎?酥酥還靠著岩壁呢,抬眸看向那少年。

“你怎麽闖進來的?”少年不客氣地問她,“你是那家夥的什麽人?”

酥酥聽著,估計這少年是誤會了什麽,搖搖頭,解釋道:“我在渡河,被浪打翻了。醒來就在這裏。”

少年抬手捏著下巴沉思了下。

“唔,好像浪裏的確卷了個髒兮兮的狐狸,你是被衝進來的。”

髒兮兮?

酥酥連忙低頭看自己。

一身淺橙色的衣裳仿佛是在泥水裏泡過,處處都掛著泥印子。漂亮的大尾巴濕漉漉的,毛都黏糊糊在一起,打結了,一點都不漂亮。

酥酥悄悄把尾巴抱起塞到身後藏起來。

她的尾巴這個時候,還沒有這條魚妖的尾巴好看。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那少年又毫不客氣地問道。

酥酥猶豫半天,想了想:“也許……也許還是裂星河?”

她也不確定了。

前一刻還在裂星河上,被藤種子帶著過河。橫渡了才一半呢就被打翻了。

在水中她似乎漩了好幾個圈兒,轉得頭暈腦脹,整個狐狸都蔫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怎麽來的,她都沒有半點概念。

能說的,就隻有她之前最後的記憶。

“裂星河……”那少年的臉色明顯是變了,氣得整個臉蛋都通紅,“這不是赤極殿的領地嗎?挨千刀的畜生,居然把我關在這種地方!”

酥酥聽著,再看那少年脖子上的項圈,大概懂了。

她的視線太過明顯,那少年看得真切,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什麽看,沒見過被叛徒坑害的……本小爺嗎?”

酥酥張了張嘴,她想說,她又不知道什麽叛徒不叛徒的,還有這個自稱……好奇怪呀。

最後酥酥隻是慢騰騰指了指他脖頸。

“這個能摘掉嗎?”

她看著是很不舒服的。

脖圈這種東西,帶上就是一種禁錮。尤其是在那些所有人都當她是妖寵的地方。

而這個少年,明顯該是一個恣意放肆的模樣,卻被一個鐵圈這麽鎖著。如果是她,她會感到很屈辱的。

那少年眯著眼仔細盯著酥酥看了一會兒。

“小狐妖,你過來。給我解開。”

酥酥剛想過去,忽然想到,她和眼前的人都不認識,他說話為什麽這麽命令?

酥酥站在原地,認真地跟他說道:“你是要我幫忙嗎?”

那少年定定看著酥酥,反應極快,哼了一聲,而後才不甘不願道:“請你幫我解開,行嗎,小狐仙?”

酥酥險些沒忍住,可眼角還是露出了一點笑意。

她一直被叫小狐妖,狐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小狐仙。

雖然她不是,那少年口氣裏也沒有揶揄嘲諷的意思,就是聽著還是有些高興的。

酥酥這才上前。

走得近了,她才發現少年額頭的那隻角,上麵似乎被岩壁水都浸濕了,而且這個模樣,像極了她還未睜眼時,不小心拽到的。

酥酥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低頭開始研究少年脖子上的項圈。

這上麵有符咒。

酥酥順著那項圈將釘在岩壁裏的鐵鏈都看了個遍。

項圈的材質酥酥看不懂,但是符咒是看得懂的,並且是很高階的符咒。而鐵鏈上同樣具備符咒,偶爾之間流光湧動。看得出整個鏈子和項圈都不是尋常材質。

但是重淵給她的符,也不是凡品。

酥酥從錦囊裏掏出幾張符紙,甩出貼在鏈子上。直接燒斷就好了。

霎時鏈子上冒出火焰,沿著整個鏈子一路燒到岩壁和項圈。

項圈上頓時火花四濺,燙得少年嗷嗷叫著尾巴直接蹦起來。

酥酥連忙將另外一張符按在項圈上,慌慌張張問:“沒燒到吧?”

那是一張破火符,瞬時將火勢壓了下去。也吞噬掉了項圈上的火花。

少年頭發都給燙卷毛了,下顎撩出一抹紅,他齜牙咧嘴地對酥酥說:“壞心眼的狐狸,你是想把我烤焦嗎?”

酥酥心虛地低下頭。

她也沒想到,這個鏈子居然燒不斷。還險些把魚少年給燒熟了。

那少年可是氣得夠嗆,就差給酥酥翻白眼了。

但是基於對自由的渴求,少年還是忍下了這次。眼下這個忽然被浪卷過來的小狐妖,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沒事,你這符威力挺大,你還有什麽法子,隻管使出來。”

少年咬緊牙關,一雙眼裏寫滿堅毅。

“我受得住。”

他都這樣說了,酥酥也就不再猶豫,從錦囊裏翻出了不少的符。

她一張一張試過去。

鏈子和項圈牢固不可摧殘,而長角的少年已經快奄奄一息了。

他柔順烏黑的長發這會兒七零八亂地,或者是被火舌給燒卷了,或者是被風刃給刮斷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從一個美豔少年,變成了一個臉上黑漆漆的小乞丐。

“狐妖,狐仙,求你,小爺求你了,別繼續了。”

少年咬牙切齒地:“我可就這一條金貴的命,在叛徒手上活了下來,被屈辱的關押起來也活了下來。我如此努力活著,可不是為了死在你一個狐狸手上。”

酥酥無話可說,她低頭把剛找到的另外幾張符收了起來。

她也沒想到,重淵給她的符威力該是足夠的,為何都不能弄斷這條鏈子?

鏈子沒弄斷,眼前少年現在的慘狀,她還得負全部的責任。

酥酥站在原地背著手,低著頭默不作聲。

那少年氣鼓鼓了好半天,直接一扭頭去,不看酥酥了。

唯一的希望可去他的吧。

他更想好好活著。

酥酥見那少年不搭理她了,她反而有些輕鬆感。

以前還沒有和妖有過什麽接觸,而且她都不確定眼前的少年是個什麽魚,狐狸是吃魚的,一直和他說話,可能會嚇到他……吧?

酥酥從錦囊中摸出一條小毯子,想了想,又摸出一條來,遞給那少年。

少年別開頭不看她,可毯子接過去得還是很速度。

在這洞穴被關了這麽久,這些東西仿佛都是上輩子見過的了。

酥酥裹著小毯子沿著岩壁坐下來。

她這會兒眼睛已經完全能適應洞穴裏的光線,四下打量了一下。

這個洞穴比潮生洞要小,看起來隻有兩個風口,浪花有時候會從洞穴口卷過,地麵始終是濕漉漉的。

她不喜歡的潮氣。

酥酥盯著洞穴口看了好一會兒。

她會遊水,也僅限於遊過小小的星橋湖,還是在各種荷葉的幫扶下,勉強渡過的。

偌大的裂星河……她遊不到兩步就會被水浪卷走吧。

一時間,洞穴裏唯二的存在像是無視了彼此。

酥酥安靜地坐著,到底是困倦讓她難以抵擋,抱著小被子很快就靠在岩壁上睡著了。

醒來時,酥酥又以為自己在潮生洞。直到聽見那少年手扯著鏈子,一下一下泄憤似的拖拽,才反應過來。

她在裂星河下一個不知名的洞穴裏,被迫和一個頭上長角,脾氣不好的少年相處。

酥酥知道這少年被折騰狠了,醒了也不去看他,而是蹲在洞穴口洗了洗臉,尤其是尾巴,洗得幹幹淨淨。還把衣裳的泥印子衝洗幹淨。

最後濕噠噠回來。

那少年看的忍不住,抬手捏了一個訣。

酥酥渾身水汽頓時蒸發,一下子變得幹燥舒適。

她回頭看著那少年。

“謝謝。”

“ 別,你落水狐狸的樣看著傷眼睛。”

酥酥投桃報李,取出肉脯罐,撕了兩條給少年。

誰知少年卻無比傲氣地揚起下巴。

“小爺早辟穀多年,這些凡食,根本不用吃。”

他還在習慣性得等人勸,三勸四請,要做足了才能賞臉。

也不知道這肉脯是什麽肉做的?

可等了半天沒等到小狐狸繼續勸他,他一回頭,氣得翻白眼。

這小狐狸,一點禮儀規矩都沒有,才請了一次就放棄了,這會兒自己抱著肉脯,埋著頭已經吃完了一根。

“喂!你就自己這麽吃了?”

酥酥抬頭,茫然地看著那少年。

他不是不要吃這些的嗎?都辟穀了。

酥酥不知道為什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推斷,問道:“你是要我轉過去吃嗎?”

難道是辟穀的人也不想看見別人吃東西?

有點麻煩,但是也不是不能這麽做。

少年盯著酥酥看了半天,見她真的打算轉過身背對他了,才真的確定。

眼前的狐狸,是真的真的不懂。

“你那個肉脯,給我一塊。”

最後,少年還是忍辱負重,主動要吃的。

酥酥哦了一聲,也沒有嘲笑他,也不在乎他反複無常的選擇,而是將肉脯重新撕了兩條給他。

少年接了肉脯,吃得倒是極其斯文。

酥酥吃了一根又一根。

那少年就一直看著,看到最後忍不住提醒:“你的肉脯還有多少,吃完了怎麽辦?”

酥酥還真被提醒了,低頭看了眼。

而後放心了,還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

至於吃完了的話。

“我可以吃魚的。”酥酥麵對少年說起這個有些不好意思,她怕少年誤會是要把他烤了吃了,特意解釋了一句,“我不吃你,吃外麵抓回來的。”

那少年一起樂了。

吃他?也虧著小狐狸說得出口。

少年直接對著酥酥咧開嘴,露出獠牙。

“巧了,我也吃狐狸。”

酥酥受到了威脅,默默學著少年一樣張開嘴啊嗚一下露出她的尖牙。

她狐狸也不是吃素的。

大家都是食肉的,誰怕誰?

誰知那少年看見酥酥的尖牙,忽地笑得東倒西歪,結果脖子拽著項圈,疼得他又倒吸氣。

“你這狐狸挺逗啊。叫什麽?”

酥酥這次長了個心眼,先反問他:“你這魚也挺逗的,叫什麽?”

少年摸著脖子,漫不經心說道:“我叫什麽……你不是一口一個魚嗎,那我就叫魚好了。”

酥酥立刻學到了。

“我叫狐狸。”

魚少年盯著酥酥,歎氣:“行,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不是魚?”

酥酥搖頭。

她沒見過多少水裏麵的妖。魚妖也隻是知道,還未見過呢。若不是看見他那條漂亮鱗片的大尾巴……

“其實我是鮫人。”

那少年反手指了指自己:“通常我們會稱呼自己為——泉客。”

泉客?

酥酥沒聽過,但是接受了這個說話,幹脆的告訴了泉客自己的名字。

自稱泉客的少年得到她的名字,表情有些微妙,看她的眼神,多少透露著一些難以言喻的味道。

互通姓名後,兩個人也算是相識。

酥酥出不去,泉客脖子上的項圈想要解開也是個問題。

她想辦法又幫泉客看了看,還是不能上手去用符。

泉客似乎已經有了思路,讓酥酥將那鏈子上的符文畫出來。

酥酥掏了好一會兒的錦囊,也沒找出一支筆和一張空白符紙來。

最後還是取了幾顆海珠放在洞穴裏照亮,又手持一顆海珠,湊近到泉客的後頸去看。

這個脾氣不好的少年看見她隨手掏出來的海珠,又是一陣冷哼,忍住了想說的話,很不高興地扭了扭脖子。

酥酥靠著海珠的光芒仔細看了那鏈子上的符文,看一眼,記一下。

而後用一隻小枯枝,在地上生疏地畫出來。

然後是項圈的。

酥酥舉著海珠靠近,那項圈上的符文若隱若現地,看不清。

酥酥扒拉著項圈,湊近了。

“喂!”

殊不知少年已經努力仰著脖子,喉結卡在項圈的位置,吞咽了幾次,越發的難受。這讓他忍不住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

“你這狐狸,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輕薄我的?”

酥酥一愣,舉著海珠後知後覺發現,泉客已經滿臉通紅,對她避之不及。

酥酥從他話中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錯愕地盯著他,身子往後讓了讓,解釋道。

“我看不清,這上麵的符字太小了。”

泉客沒看她,一雙眼盯著洞穴的頂端,冷哼:“誰知道你們狐狸想的是什麽。我勸你別在我身上花費工夫,我可給不了你想要的。”

酥酥聽到這話,還真的沒有動了。

原來,連這個鮫人也想不到離開的辦法啊。

她頗為失望。

一看酥酥不動了,泉客更是堅定了自己的念頭。

果然,這個狐妖就是對他有覬覦之心!

少年半響氣血降下來,又得意洋洋地仰著下巴。

“還愣著做什麽,小爺允許你靠近些,隻要能解了這個破項圈……”

“原來你和我一樣啊。”

酥酥有些後悔自己怎麽才發現。一個被鏈子鎖在河中洞穴裏的小鮫,又怎麽能知道逃離的辦法。

酥酥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

“你也是個廢物呀。”

泉客得意地話還沒有說完,直接讓酥酥給噎得翻了白眼。

他呸呸呸了好幾聲,氣急敗壞地:“你說誰是廢物呢?!”

“你呀。”酥酥老實地回答,“你和我一樣都不能逃出這個洞穴,所以,都是廢物。”

她連遊水都不行,而這個小鮫更慘了,他還是被拴著的,比她都不如。

是她不對,不該抱有期待,覺著幫他逃離鏈子後,就能離開這個河中洞穴。

“誰告訴你,小爺逃不出這個破爛洞穴了?!”

酥酥奇怪地看著明顯生氣了的少年。他脾氣是真的不好,炮仗一樣,一點就著。

“你自己說的。”酥酥怕他不認賬,還主動替他回顧了一下,“你說,讓我不要給你花功夫,你不能幫我離開這裏。”

聽完酥酥的話,少年明顯更呆滯了。他努力回想了半天,也不覺著他剛剛說的是這樣的話。

而後,終於黑著臉反應過來話中的漏洞。

原來在這個小狐妖眼中,她想要的就是離開這裏。而他的話無疑是被她當做了無能的表現。

少年反應過來後,反而有些難以言喻的羞惱湧上。氣得他咬緊牙關。

最後還隻能不情不願道:“你幫我一起解開這個破鏈子,我就能帶你離開。”

酥酥不太信任眼前的這個鮫人。但是偌大的裂星河裏,現在隻有她和這個鮫人了。

酥酥隻能選擇相信。

她繼續去幫小鮫人看脖圈上的符文。

這一次,少年早有準備,高高抬起下巴,往後仰著,雙手撐在後邊,努力做到一副和酥酥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而酥酥隻是舉著海珠仔細觀察他脖子上項圈的痕跡。

這項圈仔細看,是用上下兩塊細圈組成的,中間是鏤空有雕刻圖紋,隨著海珠近距離去照,那項圈上的暗金色符文終於被酥酥抓到點痕跡。

但是這符文若隱若現的,酥酥看了好一會兒,也隻能看到一星半點。

再繼續看也沒有意義。

酥酥看過鏈子上的,和項圈上的,閉眼回憶了一下,重新在地上刻畫。

項圈上的是斷斷續續的,酥酥也學著那脖圈的模樣,斷斷續續空著畫出來。

少年低頭看了半天,皺起了眉。

“不單單是壓製我血脈的……這裏麵好像還有別的我不怎麽接觸的禁錮。”

到底是這符文太殘缺,少年自己能看出來的也不多。

不過多少心中是有些數了。

比起暗無天日被鎖在這裏,一點信息都沒有,現在已經比之前好出許多了。

而且……

有這個狐狸在,說不定很快就能看全這個符文。

“我和你做個交易。”

少年仰著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幫我把這上麵的符咒畫全了,能解開,我給你交換一個至寶。”

酥酥果斷搖頭。

那少年臉色驟變。

酥酥慢騰騰說道:“我不要至寶。”

“你帶我離開這裏就行。”

她想得很理智。她一隻狐狸沒有渡星藤的藤種子,遊不出裂星河的。

他是鮫人,總該是通曉水性的。帶她離開應該很容易。

少年盯著酥酥,半天才磨著牙哼了一聲。

“行啊。”

酥酥在洞穴裏住下來了。

也不能算是住,洞穴中看不見太陽,沒有任何時間流逝的痕跡。她的時間都是用來看脖圈,鏈子。

從一開始生疏地靠近,到現在酥酥已經能把海珠吊一圈,隨手撥開少年的頭,彎腰低頭在他脖子上仔細盯著項圈,等待著隨時可能有金光流動的痕跡。

期間她還從錦囊中取出一張小榻,搭了一床錦被,有模有樣置辦了床。

甚至學會沿著洞穴的邊沿跳到河裏去,洗一洗,再遊回來。

她閑來無趣,甚至會問泉客,要不要幫他刷一刷尾巴。

她怕魚尾巴長時間不清洗,會發臭。

這個提議讓少年黑著臉拒絕了,在得知她以為尾巴會發臭的時候,更是激動地抓著鏈子晃動,咬著牙義正言辭。

“我的尾巴!絕對不會有味道,絕對絕對!不會臭!!!”

酥酥捂上了耳朵。

不洗就不洗,非要吼。

少年許是在洞穴裏關了些時日了,無聊的緊。隻要酥酥不搭理他,就會甩著尾巴去吸引她的注意,甚至學會了教她畫符打發時間。

少年還振振有詞:“畫符有什麽難的,不過是淩空揮幾筆就成了的事,你一個狐妖怎麽做不到?”

酥酥還真做不到。

沒有紙和筆,酥酥就用錦囊裏平日放著的綢緞來裁剪。做成符紙大小,用枯枝沾著水,在錦緞上畫符。

說是畫符,還真的就是畫。

少年會的很多,隨口教她很多種符的畫法,隔著一段距離,淩空用手比劃著,一點點糾正酥酥。

酥酥學過的符不少了。她畫起來得心應手。

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仿佛是個符籙大師,畫符輕鬆如吃飯喝水。

“素毛狐狸,我要吃肉餅子。快點……”

酥酥回過神,手上的錦緞畫出一張完整的符籙。

而身後那個教她畫符的小鮫人,現在學會拖著嗓子要吃的了。

肉餅子。

酥酥翻了翻錦囊裏,而後攤開手,為難地看著泉客。

“沒有了。吃肉脯吧。”

她也不知道鮫人一個早就辟穀的,為什麽天天跟她要吃的。吃的比她還多。

沒有肉餅子了。少年眼皮耷拉著,整個人興致都低落了。

“我就知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如今我人埋進黃土半截,臨終前想吃口肉餅子都不行……”

酥酥後悔了。她為什麽要因為這條魚無聊,而把錦囊裏的話本子給他看呢?

酥酥也不慣著他。沒有肉餅子就是沒有了。隻給他撕了兩條肉脯。

而後酥酥低著頭,繼續研究符。

她左手邊是少年脖圈上的符文。

如今已經畫出了一大半。

符文的雛形已經出來,少年已經猜到其中有哪幾樣,但是還不夠全麵。

酥酥又一次描摹這張符文。

畫著畫著,酥酥忽然想,如果這張符文是用來禁錮小鮫人的,那符文倒畫,會變成什麽樣子?

酥酥猶豫半天,抬眸去看那個捧著肉脯吃的少年。

“小鮫。”

少年也不喊她名字,素毛狐狸,狐狸,狐妖什麽的混著喊,酥酥也不喊他泉客,也用小鮫,獨角鮫人稱呼他。

“唔?”少年懶洋洋抬起眼皮。

也就是這個狐狸了,敢這麽叫他。

等出去了,他要帶狐狸去親眼見識一下,她到底認識了何等高貴的……

“我想了一種解法,要試試嗎?”

酥酥仰頭看著少年,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

少年也就是輕哼了聲:“試試就試試,快點,別耽誤我吃東西。”

酥酥見他是答應的,才靠上前來,抬手用枯枝準備在項圈上畫時,一愣。

“……我沒有靈力。”

酥酥有些苦惱。

從司南悠那裏換來的煉尚水她還不知道怎麽用,如今放在錦囊中,還沒有任何用處。

她畫符就隻是畫樣子,注入不了任何靈氣。

少年早就發現了,眼前的狐妖半分靈氣都沒有。

他想了想,揚起水灰色的鮫尾,從尾巴最下方,挑挑選選了半天,選了最小的鱗片,麵色不好地拔了下來。

“給,你用這個畫。”

鱗片?

酥酥接過鱗片,瞬間感覺到了從鱗片中湧出的靈氣。

這麽充沛……

幾乎比她之前在梅夫人那裏看見梅雪落時要多了。

酥酥瞬間就感覺到了沮喪,同樣身為有尾巴的妖,別人的鱗片遠比她的毛毛要厲害。

她抿著唇,舉起鱗片,靠近少年的脖頸,在上麵反向畫符。

其實不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酥酥總得試一試。

少年仰著脖子,還在催她。

“畫了這麽久,你在我脖子上雕花呢?”

酥酥不想搭理他。

這條鮫人有時候話真多。八成是讓人給關起來憋壞了。

酥酥捏著鱗片,一筆一劃按照記憶裏的符文,反向描繪。

她不是將筆畫顛倒,而是將符意顛倒。

酥酥落筆的時候能感覺到很明顯的阻力,每一筆畫的都很費勁。

這一畫,足足一個時辰。

少年也不再廢話,而是屏息凝神,感受著脖圈上**漾開的靈氣。

說實話很疼,不斷刺著他的脖子,脈搏。

但是這份疼無疑說明他可能抓住了機會。

酥酥全神貫注在他脖圈上的符文繪製。

這脖圈太小了,落筆很不好把控。

酥酥額頭冒出了汗珠,她感覺身體已經產生了疲倦,是一種閉上眼就能立刻睡著的倦意。

眼前也有些模糊。

小小的項圈在她眼中已經開始重影。

看不清……

還沒畫完。

酥酥咬著舌尖,強迫自己清醒。

隻要解開,隻要解開,她就能離開這裏了。

暗光一縷一縷出現在脖圈上,而後消失不見。

“小狐狸,要是不行,就下次。不著急。”

少年已經能感受到半跪在他跟前的狐耳少女有多疲倦,幾乎搖搖欲墜。

本來不該出聲的,他還是伸手去扶酥酥的肩膀,讓她停下。

酥酥喃喃低語:“解不開的話,我還有別的法子。”

“那不是挺好……”少年話音未落,酥酥帶著汗意的臉抬起,看向他,無比認真地問,“我把岩壁鑿了,挖出鏈子來,行得通嗎?”

少年臉上五顏六色,最後定格在鐵青,咬牙切齒道:“就算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拖著這種恥辱的鏈子出現在別人麵前。”

酥酥歎了口氣,抹去汗水。

自由不很重要嗎?不懂他的倔強。

那就隻能繼續畫了。

酥酥是真的累了。她抬手的力氣都沒,裹著小毯子倒頭就睡。

少年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

刺痛始終在跳躍,能忍。

他垂眸看小榻上的狐妖少女。

嗤笑了聲,而後抬頭看向洞穴的遠處。

這個狐妖和他見過的還真是截然不同。

酥酥開啟了每天畫符的日程。

從鏈子上開始畫,一路畫到項圈。

比起一開始,一個時辰才畫出幾筆,現在已經好多了。能畫出一大半符文。

而相對的,項圈帶來的刺痛,讓少年始終在忍疼之中。

也不知道是多少次。

酥酥習慣性拿起他的鱗片來畫符。

少年早就習慣了疼痛,揚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脖頸。

“待會兒你去抓兩條魚來,實在不行蟹,蝦,都行。”

酥酥頭也不抬:“你自己去抓。”

“小爺堂堂……鮫人,還需要我親自動手抓魚?”少年懶洋洋道,“趕緊的,去幫我抓魚來烤了吃,我給你講故事。”

酥酥心動了。

她從未接觸過外界,這個泉客雖然被困在洞穴中,但他明顯是生活在她截然不知的地方。偶爾透露出來的,都是她不曾見過的波瀾。

“成交。”

酥酥落筆快了兩分。

她得趕緊畫完,然後去抓魚……

哢噠。

咦?

酥酥眨了眨眼,項圈在她眼前發出一陣白色的光,而後連接著鏈子的後方哢噠一聲斷裂。

斷裂?

酥酥急忙伸手去撈,那項圈已經裂開,從少年的脖頸滑落。

“小爺我可是生活在高貴的……”少年還在給小狐狸畫餅,話都沒說完,就發現自己脖子上禁錮了他好些時候的項圈,鬆落了。

而就在此刻,少年頭上的斷角泛著金光,慢慢自愈。

而水灰色的長尾,色澤逐漸加深,那漂亮的鱗片像是被上了一層顏色,層層暈染出墨青色。

霎時,整個洞穴中被充沛的靈氣覆蓋。

酥酥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鮫人在短短時間幾乎變了一個模樣。

少年心情複雜地摸著自己脖子,目光落在酥酥身上。

“你可真……是個畫符的天才啊。”

這種束縛她都能解得開。

倒不如帶回去,給她找個師父好好教一教,說不定以後就是他的好幫手了。

酥酥反應過來了。

她成功了。

她真的是個畫符的天才。

酥酥忍了又忍,沒忍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笑渦明顯。

少年活動了一下身體,而後墨青色的長尾變作人腿,他藏起了頭上的角,此刻比酥酥更像一個人類。

“行了,是我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少年仰著下巴看酥酥。

“你是赤極殿的?要去哪裏?小爺心善,多送你一程。”

酥酥笑意收起了。

她搖搖頭。

“我不是赤極殿的。我隻是……迷路了,現在是我要離開的時候了。”

酥酥又在想,她離開的話,想去哪裏呢?

“我想去……衛國。衛國的酥糖很好吃。”

鬆石說,下次見麵的時候給她帶酥糖。

但是可能已經無法兌現了。

無論是她,還是他。

倒不如自己去衛國,親自找一找這個酥糖吧。

“衛國……”

少年似乎低語咒罵了句什麽,而後活動了下手腕。

“行,衛國就衛國。”

“狐妖,過來,抱緊我。”少年對酥酥伸出了手,倨傲地仰著下巴,“我帶你走。”

*

赤國國境邊緣,是赤極殿和妖界戰事拉開的場地。

如今這裏早就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而此一戰,隨著赤極殿殿主的親臨,雷厲風行的結束了。

重淵離開戰場前,專門轉道去了赤國。

他記得,小狐喜歡赤國的肉包,肉餅。

重淵還多買了些凡間的花種。

小狐兒愛花,回去後把西殿的花圃重新種起來。

他離開了這麽些天,小狐兒估計是想他了。

要早點回去。

赤極殿此一戰大獲全勝,上下都是士氣高漲,絳黎雲色等閣主紛紛嚷著要開慶功宴。

重淵繞了個道,回到赤極殿時,主殿內慶功宴早就擺好了。

此一戰中的各位首領,留在殿內的梅夫人,司南悠,紛紛到場。

重淵高坐在上,掃視一圈。

他家小狐兒果然不喜歡這種場合,今日又沒來。

該罰。

這種大事都能缺席。

他懷中還藏著給小狐兒帶的花種。重淵想得很清楚,等會兒見到小狐兒,先不給她,說些好聽的,才給。

一杯酒接著一杯。

慶功宴開了足足一天一夜。

在場的赤極殿屬臣喝得東倒西歪,地上趴著的,柱子上抱著的,也就是梅夫人和司南悠說不勝酒力,早早退去了。

如今的大殿中,就連重淵也喝得醉意上頭。

他掃過殿中。

想看的人始終不在。

沒良心的小狐狸。非得他去找。

重淵撐著站起身,醉意讓他頭疼欲裂。他更想早點見到小狐兒。

他的小狐。

重淵搖搖晃晃前往東殿。

許久不見的小狐,是在給花澆水,還是在午睡?

在琉璃頂上,還是樹梢頭?

重淵想了很多,嘴角噙著笑,踏進東殿。

一眼望去,花圃裏的太陽花和長生花都收攏著花苞,靈氣內斂,小水渠中的魚躲在蓮葉下,隻吐著泡泡。

花圃邊的小椅子上,沒有他的小狐。

殿宇的琉璃頂上也沒有。

殿外的樹梢頭,沒有。

重淵笑意僵在嘴角,他拉開了殿門。

塵封多時的東殿,殿門打開的瞬間,一股無人居住的塵土氣息撲麵而來。

男人腳下快了幾步,邁過門檻,笑得僵硬,聲音也有些戾氣。

“小狐,出來,別和我躲著玩。”

“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

男人穿過整個殿內。從美人榻到小隔間,再到她的寢室。

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

重淵呼吸急促,他脖頸飛速爬上黑色的符文,逐漸蔓延到他臉頰。

眸色染上血紅。

不在,不在,哪裏都不在。

男人閉上眼,無法忍受找不到她的空寂,第一次去了望星坡。

偌大的望星坡,隻有放了不少她東西的小竹間。

而這裏也沒有她的氣息。

落雲穀,潮生洞。

重淵從來不去的地方,他一一找了過去。

沒有。

始終沒有。

重淵呼吸逐步粗重,最後,他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絲縷。

對,還有絲縷。

男人注入靈力,去感知絲縷另一半的位置。

絲縷一動不動,無法感知。

重淵胸口放著花種的地方,驟然一疼。

他的小狐……

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萬字更新來啦~

寶貝們可以收藏一下作者專欄哦,新文早知道~

紅包包一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