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早早來了望星坡。但是不是月中的時候,望星坡的天空上方並沒有成片的紅燈海。

鬆石也不在。

望星坡的西北角有一個用竹子搭建的小房間。這是鬆石的。也算是酥酥的。她經常來這裏午睡,太陽大了睡在竹子間,既是暖烘烘的,也沒有太曬著她。

久而久之,鬆石小憩的小房間,裏麵早就被酥酥的堅果殼,話本等雜物擺滿了。

她踮起腳在竹架上翻到了一冊話本。那是當初鬆石帶給她的。她曾經看過,很多都看不懂。這會兒又一次翻看,專門去看黃書生娶妻董氏女,十裏紅妝,恩愛無雙。

描眉綰發,並肩遊湖,此間隻一雙有情人,再無其他。

酥酥一目十行看過,合上書冊再次塞回竹架中。

她背靠著一堆書的竹架,終於對妻子這個身份有了概念。

原來,娶妻之後,重淵就會和他的妻子執手並肩,同食同住,再無其他人可立足之地。

所以重淵要是真的娶了妻,他會不要狐狸了吧。

酥酥不明白,也想不通。她不知道養的狐狸是不是也排除在夫婦二人之外。但是她自己的話,想著若是重淵真的有了一個與他無論何時何地站在一起的人,那她就不會留在赤極殿了。

畢竟她不喜歡注視的人,看她時兩眼空空。

原來娶妻是這個意思。她昨天並不能理解,麵對重淵的問題並未作答。他也沒有為難她,隻是掐了掐她的耳朵尖,似乎又歎了口氣。

如果今日看見重淵的話,她是不是得告訴重淵,她不想讓重淵娶妻。

或者說,她不想讓重淵的眼睛裏看不見她。

從望星坡一路小跑回東殿,找不到重淵,主殿也沒有,還是路上遇上個侍婢,酥酥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拉住人家問。

那侍婢屈膝行了個禮。

“殿主帶著雲色大人去了小梅園,許是和梅夫人有事相商。”

酥酥的欣喜勁兒一點點退散。

去了小梅園呀。她有些踟躕。想去找重淵,可是對小梅園裏的重淵,總有一種怯怯得感覺。

酥酥走了一路,思考了一路,大概得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約是,她怕在小梅園裏看見,極其溫柔的重淵吧。

酥酥沿著星橋來回走了幾個轉折,一邊走,一邊想著,她可能是個小心眼的狐狸。

小心眼的狐狸也許會惹人不喜歡的。酥酥思來想去,還是不打算去小梅園找人了。

她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口氣,長長地,順便歎了一聲。

她還是回去等吧。晚上重淵就回來了,到時候說給他也一樣的。

酥酥難得沒有趁著天晴日曬的時候去離人河睡懶覺,而是從自己的殿中搬了一張小躺椅在花圃邊,就守在殿門口。

這樣重淵一回來,她就能告訴重淵,她的答案了。

起初的等待是安寧的。

酥酥已經習慣了在一個人的安靜中等待著唯一的歸客。當夜幕降臨時,她已經吃了一碟烤脆皮肉,小睡了一覺,甚至繞著花圃一圈的碎石子窄路,走了三個來回。

她仰望著頭瞧著夜幕閃爍明亮的星空。

夜深了,重淵還不回來嗎?

酥酥索性變回原身,小小的紅團狐兒蜷縮著,凝視著星空。

數一數天上的星星,這麽多星星,她肯定數不完的時候重淵就回來了。

酥酥數了一夜,從星河璀璨,到夜盡天明。

她沒有數完,重淵也沒有回來。

酥酥摘了一朵太陽花,爬上了琉璃頂。

隻是今日不是好天氣,風是幹燥的,天空密布著黑雲,酥酥抱著太陽花在琉璃頂上翻了好幾次身,怎麽也睡不著。

她坐起身,抱著膝蓋靠在飛甍邊。

宮殿的琉璃頂很高,高到她可以輕輕鬆鬆俯瞰半個赤極殿。

比如樹梢頭跳來跳去的小鳥,比如白玉台檀休和絳黎針鋒相對,比如一襲琉璃藍衣衫,走過黃色太陽花花圃的男人正在四下張望。

酥酥抿著唇一聲不吭,垂眸看著男人進到殿內,沒多久再次出來,在小躺椅旁邊背著手似乎在沉思。

酥酥下巴耷拉在膝蓋上,她抱著的太陽花這會兒蜷起花瓣,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她看著重淵伸出手。

一道靈氣從他掌心而出,帶有重淵氣息的靈,彌漫整個殿宇。

下一刻,男人收起手,抬眸朝殿宇的最頂端眺來。

酥酥低著頭和他正好四目相對。

她看見重淵似乎對她做了個口型,是下來,還是過來,她沒有看清。

酥酥抱著太陽花,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她不想聽話。

這一份別扭才剛剛嶄露頭角,男人下一刻縱身飛起,足尖在琉璃頂上輕輕一踩,落在酥酥的麵前。

“小狸奴,多大點兒就學著房上睡了?”

重淵話音落,平日裏總會第一時間看著他,笑著,全神貫注在他身上的小狐兒,這會兒並未抬頭,錯開了他的視線,同樣,也悶不吭聲不給任何回應。

重淵收斂了兩分笑意,他凝視著酥酥,片刻後,抬手去抱她。

小狐推著他,不給抱。

“別鬧,我要出門幾日,臨走前這點時間,隻夠抱你一會兒的。”

重淵低聲說道。

酥酥聽了這話,有那麽一點點的滿足。可是不知如何,心裏還有些她也說不上來的難受。這份滿足並不能掩蓋另外一份難受,但是酥酥這一次沒有推開重淵,任由他雙手一勾,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

他並未離開,而是順著酥酥剛剛的模樣,坐在琉璃頂上,懷中抱著他的小狐,手指在她垂散的發絲上梳弄著。

“司南求到我這兒來,求我為他女兒渡靈雙轉,救她一命,為此可以獻上司南族的至寶‘絲縷’。”

“一個小玩意兒,除了好看一無是處。我沒答應,隻答應幫他殺了害他女兒的魔修。算是讓他女兒走的體麵點。”

重淵懷中抱著酥酥,連日來的煩躁都被壓住,他低著頭輕聲給酥酥說著,怕酥酥聽了不好的詞,將雙修二字說的格外委婉。

“此次大約要出去一兩天。我不在家的時間,你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回來。尤其是——不要去望星坡。”

男人強調道。

酥酥靠在重淵的懷中,她腦袋裏好亂。

本來想問他昨天為什麽沒回來,又想問他,答案還重不重要了,想來想去,她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

她垂下睫毛,看起來很是乖順。

“……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一個事。”

酥酥現在有些難受,她想清楚了,還是等兩天她不難受了,心情好一點了,再告訴重淵她的答案吧。

至於去不去望星坡,她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重淵說歸說,她該去還是要去的。

重淵來了兩分興趣,哄著小狐說是什麽事兒,哄不好,就撓癢癢,將懷中狐耳少女弄得縮成一團,笑得咯咯咯,滾得衣裳皺巴巴。

酥酥小臉紅撲撲有血色,眼睛裏帶著光,唇角上揚起。看著這樣的酥酥,重淵眼底終於放鬆了兩分。

重淵說隻有抱一會兒的時間,也的確如此。

不足半個時辰,他帶著絳黎雲色離開赤極殿,留在殿中暫代主事的,隻有一個檀休。

一兩天的時間,酥酥很好打發的。

要麽去離人河畔睡覺曬太陽,要麽去星橋釣魚,再不濟,她還能和太陽花玩捉迷藏。

酥酥給自己安排了一大堆的事。

她給自己準備好了肉脯罐,一盒堅果,準備去離人河時,被小梅園的兩個侍婢給攔住了。

那兩個侍婢堆著一臉笑,一口一個酥酥姑娘,屈膝行禮,躬身低頭,態度極其謙卑,哄著她去小梅園做客。

“殿主不在,偌大的赤極殿,我們夫人也隻認識酥酥姑娘了。如今夫人受著傷還未痊愈,心裏著實鬱悶,還請姑娘不要推辭,去和我們夫人說會兒話吧。”

前兩天的接風宴,酥酥和梅夫人幾乎沒有說上話,那鬆石說的就無法確認。要不,去看看吧。

酥酥還記得做客的禮節,她重新準備了一罐堅果,到了小梅園,給弱柳扶風的梅夫人當做做客禮。

梅夫人接了這瓷罐,蒼白的臉上笑意溫柔,主動伸手牽著酥酥跨過門檻,親昵地和她說話。

“我就怕殿主不在,一個人寂寞,這殿主才從我這兒走不到兩個時辰,我就難受地厲害,隻想找個人說會兒話。酥酥姑娘,你可千萬別嫌我煩。”

酥酥讓自己不要去好奇,她還是坐在了之前來時做過的賓位,不同的是,這一次梅夫人的侍女給她端上來的不是茶水,而是一杯甜滋滋的藤兒水。

另外還有做成小兔子形狀的肉糜糕點。

也算是符合酥酥日常的飲食。

酥酥盯著小兔子糕,聽不到梅夫人聲音了,才茫然抬頭看著她。

後知後覺梅夫人最後一句話是要回答的。

她猶豫了下,小聲說:“不煩。”

的確不是煩,隻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悶感。

梅夫人細細打量著酥酥,用帕子壓了壓唇角,掩去了兩分笑意。

“酥酥姑娘可愛無比,難怪殿主養了你這麽多年。”

酥酥收回盯著兔子糕點的視線,抬眸,對上梅夫人的視線,認真說道:“不是的,不是他養我。”

是他們彼此取暖,互相依靠。

梅夫人卻像是麵對不懂事的孩童,輕言細語給她講著。

“怎麽不是?你吃喝用度,一應都是殿主出。你想要的,玩的,甚至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殿主賞賜的。”

酥酥認真聽著。

“我初來乍到時日不多。但是我率領梅山一族三千歸順,我的部下為殿主效力,我掌管梅山氏,我於殿主而言,是有用之人。赤極殿除了酥酥姑娘以外,都是各憑本事,讓殿主收容。”

梅夫人笑意收斂幾分,輕聲卻刺耳地告訴酥酥。

“你什麽都沒有。”

酥酥手不自覺攥成一個小拳頭,修剪圓潤的指甲忽然有了刺傷人的能力,刺地掌心發疼。

“不用實力去換取,卻享受著殿主給你的一切,這樣的人隻會有兩個。”

“一個是殿主養著玩的小寵兒,誰會跟自己的寵物計較這些呢,酥酥姑娘說對不對?”梅夫人又一次笑了起來,“另外一位,則是殿主的妻。殿主的妻,無需任何條件因素,都可以正大光明享有殿主的一切。”

“不知酥酥姑娘以為,你是哪一類呢?”

酥酥沉默著聽完了。

她搖了搖頭,想說不是的。可是她卻找不到該反駁的話。

或許說,也許梅夫人說的是真的?

可她明明不是重淵的寵物。

至於梅夫人口中的妻……

是一個她剛剛認識,離她很遙遠的詞。

“我會問他的。”酥酥冷靜了下來,抬眸認真跟梅夫人說道,“我隻聽他的答案。”

酥酥想,等重淵回來,她問一問能不能做他的妻。

這樣是不是就沒有人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問她,是不是重淵的妖寵了。

她不是。

“另外。”酥酥站起身來,“我以後不回來了。”

她已經有答案了。

她不喜歡梅夫人。聽梅夫人說話,她總會難受。她不喜歡一切讓她難受的人。

除了重淵。

梅夫人笑意收斂,還不等她說話,酥酥已經起身離去。

不高興。真的不高興。酥酥沿著盛開的梅樹走。她不想回去,也不想去離人河曬太陽。

這會兒天空烏雲密布,黑雲壓頂,風吹得嗚咽,長到小腿的綠草被吹得東倒西歪。

酥酥沿著反方向走。

她還記得,當初這裏一片荒蕪的時候,再往前走不久,就是一個廢棄的石柱台。

那兒有一根很高很高的立柱,她爬上去吹一會兒風,被風吹起來的時候,也許會高興一點吧。

酥酥越走越荒,而明明是白日,天色已經黯然如暮夜。

忽地,她感覺地麵晃動了一下。

酥酥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認真聽。

沒有錯,地下似乎有什麽東西,順著遠遠的地脈極速地,迅猛地……

霎時間,四角黑毛龐然巨獸從地下猛然鑽出,淩空一躍,朝天怒吼一聲,帶著地動山搖之勢,凶猛惡狠地長著血盆大口,朝酥酥猛地撲來!

電光火石之間,酥酥下意識地閉上眼。

重淵,我還沒來得及問你,能不能做你的妻呢。

作者有話說:

重淵:有人趁我不在欺負我媳婦!

酥酥:三兩銀子買門票,在下給大家表演一個鐵拳少女錘凶獸了!

凶獸:喵昂?

紅包包一百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