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焰再回到蓮花池的時候,水麒麟還維持著原狀趴在冰石前方,乖巧安靜,耷拉著腦袋,闔著眼睛。
蜜梅也不知去向,整個蓮花池安靜地隻有風掠過上空的輕微聲響。
霄焰一靠近,水麒麟猛然站起身,回頭見是他,又懶洋洋地趴下了。霄焰在它頭上輕輕拍了拍:“雪影冰封,你還記得這個法術麽?”
水麒麟無動於衷,恍若不聞。霄焰說:“神獸冊記載,此法術你能解。你還記得怎麽解嗎?”
時間過去久遠,也許水麒麟自己也忘了自身擁有什麽樣的能力了。他等著它的答案,半晌它卻都還不動,呆呆的,仿佛睡著了一般。霄焰心中自是著急的,但獸畢竟不同於他們,縱然再有人性,大約也不能體會焦急的心情。
目今能做的,唯有等而已。
霄焰有感覺,之前的夢,是水麒麟進了他的夢中,提醒他還有它的存在,它還有可以解救雲荷的方法。
但為何現在,它好似什麽也不知曉的模樣?
他一麵安慰自己不要急,一麵還是擔憂水麒麟最後能否有法子可將雲荷從冰石之中救出。
一直到日落,水麒麟都沒再動過。霄焰推它,它亦無反應。眼見天色黯了,自己也對它莫可奈何,恰鐵侍衛來找:“殿下,該回宮了。”
想想明日再來也罷,便先回了天音宮。到他睡下時,已經接近子時了。霄焰睡得迷糊間,覺得有誰走到了他的床畔,並且不客氣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他感覺自己清醒了過來,見一個少年坐在床邊,一雙大眼睛與他對望。
心中有一絲震撼:“你是何人?”天音宮守衛森嚴,他是怎麽進來的?
“是我。麒麟。”
霄焰回不過神。麒麟?眼前這個藍頭發的少年?
“我不能維持人形太長時間。我來是想和你說,我能破雪影冰封,但曾經聽說過,此術法一生隻能使一次,也許救了雲荷我會死——但世事偶爾也有難料的時候,倘若我救了雲荷還未死成,你要將我送到寒天鏡中靜養,也許幾千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
霄焰震驚。少年又說:“明日辰時,到蓮花池。”
他說完就往外麵走。
霄焰想叫喚住他,猛然醒了過來,發現屋子是黑的,但水麒麟離開的方向,簾紗飄動。
看來不是夢?
看看時間,不過才醜時而已。然而他卻再也沒有了睡意,想著水麒麟剛剛說的話,明日辰時,也許雲荷就能破冰而出了?
她會醒過來麽?
還有水麒麟,究竟是誰教了它們那一招破冰之法,竟然要以生命為代價?難為的是他知道,竟還舍身為雲荷。
他起身穿了衣裳,想好了明日破冰之後雲荷會遭遇的境際。她在冰中待了幾日,也許……早已經沒有了呼吸。但是她的魂魄若還被封在冰內,他就有辦法可讓她還魂續命。
他忐忑不安,害怕任何一個疏漏。
天還未亮,他已經安排好幾個侍衛隨行,和他一起到蓮花池。水麒麟仍然趴著一動未動,仿佛昨夜到現在,就一直未曾離開過。
蜜梅聽到動靜,從梅樹爬了下來,見霄焰帶了這些人來,吃驚地問:“怎麽了?”
霄焰說:“水麒麟應該有法子救雲荷。”
蜜梅看著水麒麟,眼裏有著不信。它看起來不過是一條大狗而已,大仙眾神都束手無策的事,它能做得到麽?
辰時剛到,水麒麟就爬了起來,抖抖身子,自顧自踱到蓮花池裏舔了幾口水,再徑直朝霄焰走來。
它的大眼睛裏傳遞著某種訊息,霄焰不由動容,輕聲說:“謝謝你。稍後我一定會將你送到寒天鏡的。”
水麒麟點了點頭,繞到冰石前麵,駐足望了望。忽然間,周身籠起了一股冰藍色,它張大嘴巴,一顆藍色的丹石懸浮到冰石之間,慢慢地上升,直至落到冰石壁上,如同被粘住了一般,靜止不動。
蜜梅不知道它在幹什麽,過了好半晌,一聲清脆的“哢拉”,她驚奇地發現,冰石裂開了一條縫!她驚叫:“看,快看!”
霄焰說:“別說話。”
蜜梅忙捂住嘴,看著冰石的裂縫越來越多。她還未搞清楚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霄焰已經一個縱橫躍過冰石,手在半空中仿佛攬住了什麽東西,又落回到地麵。
冰石逐漸開始融化,蜜梅竊喜不已!雲荷要出來了,水麒麟真的能救雲荷!也不枉了雲荷往日疼愛它。
就在冰石完全要融化時,水麒麟忽然砰然摔倒在地,霄焰忙對一旁幾個侍衛使了眼色,之前已經交待過的他們輕車熟路將水麒麟架起,往寒天鏡而去。
沒有了堅硬的冰石支撐,雲荷整個身體軟軟地往旁邊靠去。霄焰忙過去將她抱在懷中。
她的身體冰冷極了,連擁著她,他都感覺到寒冷。他單手將她抱起到蓮花池邊,再平放於地。
臉色好蒼白,黑發沾在臉上,看起來淩亂地可憐。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自然是沒有的。
蜜梅呆若木雞地站在遠處不敢靠近。
雲荷在冰石裏麵時,她還有幻想也許雲荷可以醒來。可是現在冰石破了,雲荷這樣軟綿綿冷冰冰地出現在她麵前,她卻覺得好灰心。
這樣的雲荷,還能醒來麽?
霄焰看起來倒不悲傷,俯下頭吻上她的唇瓣,渡了兩口氣給她。
等了半晌,並沒有起色,霄焰便起身,不知往雲荷的額頭按了什麽。一股白色的煙,轉瞬即逝。
她慢慢靠近:“你……剛才做了什麽?”
霄焰望著雲荷,眼裏的冷靜,逐漸變成茫然。就算捉住了她的魂魄,為何仍然無法讓她續命?
她為何還不醒來?
蜜梅小心翼翼地問:“雲荷能醒來吧?能醒來吧?”
誰知道?霄焰俯下頭,又渡了幾口氣於她,見她還不醒,捏下她的下頜,往她嘴裏塞了一顆丹藥。
他們跪坐在她的旁邊等待著。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她都沒有一絲氣息。蜜梅覺得雲荷想必是死定了,在一旁小聲地啜泣。
霄焰將雲荷抱起,朝蓮花池走去。她的真身他之前用法術隱藏了,如今再打開,還是鮮活如初,隻是根莖處多了幾分黯黑。她遇到真身,似乎不自覺地便蜷成一團,霄焰將她捧起,放入蓮花蕊中,再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柔軟的裘襖,又以法術將其隱之,才退到橋邊。
蜜梅抹著眼淚:“雲荷是不是真的再也醒不來了?”
“肯定不會的,”霄焰說,“醒來,隻是時間的問題。”
他哪來的這種自信,他自己亦不知道。雲荷的氣息沒有了,但她的魂魄已經歸位,也許是因為冰石對原體損耗太大,以至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我會繼續想辦法的。”霄焰想起什麽似的,看向她道:“看好雲荷。雖然加了結界,卻未必能保萬無一失。”
要不是這是她修行的地方,他真想將她帶回天音宮,專門設一處幽靜適合養元的地方給她。
也許醒來遙遙無期,也許……也許永遠不會醒來,但他不想放棄,也不會放棄。
這一夜,他又去了一次地府。閻王細細聽他說完,隻道:“既是魂魄不曾被我們拘來,自然還有生的希望。”見霄焰著實關心這小妖,心想與他關係定是不凡,也樂得做個人情,送了幾枝還陽草與他。
霄焰回到蓮花池,還陽草以口喂雲荷服下,坐等了數小時,卻仍然不見她有絲毫生息。
她未死,卻也不是生著的。
望著她如同夢著的臉龐,有一種冰涼的失落在他眼底滋長。他能做的,是不是隻有等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