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硯齊將煙夾在指間,表情如常,上半身自然地倚靠著,眼睛掃向在座的眾人。
周錦感覺臉熱,連忙將打火機推回它的原主人那裏。
她拿起筷子,繼續和碗裏的飯作鬥爭,不再抬頭。
“七哥今天不忙?”於嘉新努力尋找話題。
鍾硯齊點頭:“淡季,客人不多。”
他用食指點了兩下煙,煙灰簌簌掉落在地上。
周錦用餘光打量身側的人,心隨著他的動作上上下下。
鍾硯齊抬起左手,從桌上拿起一個瓶蓋,握在手心裏把玩,一會兒嚐試使它立起,一會兒又用拇指肚按壓邊緣的鋸齒來回摩挲。
他的左手就在周錦握住筷子的右手旁,或許輕輕一抬,肌膚就可以相觸。
鍾硯齊的手掌又寬又厚,骨節突出,手腕上依舊帶著那串成色極好的佛珠,掩蓋住圖案不明的紋身,泛起微微冷意。
周錦被這雙手分走了神,驀地想起被它們握住後頸時溫暖幹燥的觸感。
很快鍾硯齊抽完一根煙,撳滅在煙灰缸。
他百無聊賴地在一旁聽一群高中生聊天,後來開始拿著瓶蓋敲擊桌麵,一下又一下,發出有規律的“噠噠”聲。
本來聚餐的話題也許還會扯到嶧山市場裏一些見不得人的八卦上,然而今天嶧山最大的人物就坐在這裏聽著,大家都在默契中選擇避而不提。
“嗡嗡——”
感受到不間斷的震動,周錦從校服內口袋中掏出手機。
她的手機用了許多年,如今邊緣已經蹭掉漆,看著些許破舊。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周錦沒見過。
她想了下,還是點了接通。
“你好?是周錦嗎?”
“是我。”
電話裏吵鬧嘈雜,周錦蹙眉分辨一會兒,才聽清了對麵的話語。
聽聲音是個比較年輕的男孩子。
“我是周嘉皓的朋友,他在酒吧喝多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你能來接一下嗎?”那邊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得模糊。
周錦聽後噙著嘴角,低聲拒絕:“我告訴你地址,你打車把他送回去就行,我這邊走不開。”
她不想和周嘉皓再扯上關係,於是直白拒絕。
鍾硯齊往這邊瞥了一眼。
周錦注意到,於是將聲音壓的更低些:“不然我把我爸媽電話給你,你讓他們去接。”
“不是,姐......”對麵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兩下:“他在這裏耍酒瘋,我實在弄不了了。”
然後小心翼翼補充:“周嘉皓說見不到你哪裏都不去,就算爸媽來了也一樣。你看,最後估計還是要找你的......”
周錦倏忽閉上眼睛。
她睫毛撲閃顫動,眼皮跳了跳。
幾秒後,複又睜眼,清亮的眼神壓住了洶湧的情緒。
周錦麵色微冷,聲音有些沙啞:“我不管。你跟他說,隨便他,愛回不回。”
說罷,便掛了電話。
她死死抿住唇,想要對其他注視她的朋友揚起一個笑。
然而那個笑容苦澀又勉強,隻能安慰到自己罷了。
“你弟弟?”
袁稚是清楚一些周錦家裏的事的,知道她家庭關係一般,有個很討厭的弟弟。
周錦點了下頭,輕得甚至難以捕捉。
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冷下。
“在酒吧?”鍾硯齊冷眼旁觀了一會兒,然後莫名開口問道。
“嗯。”
“哪裏?”他聲音很低,對話隻有彼此能聽到。
周錦愣了一下:“什麽?”
鍾硯齊眼神帶了點無奈,偏頭看她:“我問你,哪個酒吧?”
周錦認真地搖頭,表示不知道。
講話之間,兩個人頭也越湊越近,氣氛逐漸溫下來。
放在桌麵的手機屏幕一晃,又震動起來。
鍾硯齊低眼略過,備注是周嘉皓。
周錦本不打算接,卻見鍾硯齊極輕地笑了下,拿起了她的手機按下接聽。
把電話靠在耳朵上,他沒說話。
“周錦!來接我......我,我在......”對麵的人醉到話也說不利索,支吾許久。
旁邊似乎有人把手機奪過去,走到了安靜地方才開口,是剛才打來的那個男生:“姐,我們在seabed。”
見話筒裏沒人說話,那邊催道:“姐?”
鍾硯齊慢條斯理地將電話換到另一隻耳旁,眼睛緊緊盯著周錦的眼睛,嘴唇翕動,低聲朝著對麵回:“等著。”
然後直接按斷電話。
他起身去吧台裏撈起夾克衫,拿上車鑰匙,回頭示意周錦:“走。”
周錦還處於迷惘中,在催促下條件反射地站起來。
直到下了車來到seabed門口,周錦才恍然回神,原來這又是鍾家的產業啊。
在外麵看,酒吧不算吵鬧,門口站了幾個聚在一起抽煙的男孩。一樓比較窄小,進門就是一個很大的LOGO,亮著藍色LED燈,有人正在以此為背景打卡拍照。
周錦安靜地跟在鍾硯齊身後上樓。
直到拐上了二樓樓梯,有節奏的鼓點傳來,擊打著耳膜。
現在時間還早,沒到最熱鬧的時候,台上還沒有人打碟。隻有音響裏放著歌曲,給其他正在喝酒的客人助興。
鍾硯齊停下,等周錦跟上,來到他身邊。
“七哥。”門口有服務生跟他打招呼。
鍾硯齊以眼神示意。
然後,他輕輕弓背,唇湊到周錦她耳朵邊,問道:“他在哪裏?”
熱氣噴在耳廓,帶起小片酥麻。還好燈光很暗,沒人能看見她的耳朵紅了。
*
鍾硯齊承認,他是帶著看戲的心來的。電話那邊的吆喝叫喊,讓他想起前兩次周嘉皓的無理取鬧。
果不其然,周嘉皓醉醺醺的,臉頰通紅,眼睛裏都是紅血絲。他從吧台上撐起身,看到周錦站在鍾硯齊身邊,反應兩秒,然後抬起手臂。
“你......”他的話是對著鍾硯齊的,手指卻指向周錦。
鍾硯齊隱約的笑容,在周嘉皓這個醉鬼看來,就是**的挑釁。
他走路都不穩,竟然直身想要打上去,嘴裏還嘟嘟囔囔地罵著髒話。
拳頭離鍾硯齊還有好遠,周嘉皓的身體就因為用力過猛一偏,踉蹌向前搶地。
他的朋友在一旁抬胳膊攔住,將他帶遠:“你別鬧了!”
這個男孩認識鍾硯齊,很快替周嘉皓賠笑著道歉。
周錦內心的不耐越積攢越多,她逐漸後悔來這裏。
鍾硯齊是不是故意針對她?
她有些惡劣地想著。
此時,李靖湊過來,上前一步在鍾硯齊耳邊說:“宋老板今天又來了,叫您一起喝口酒。”
見鍾硯齊張口要拒絕,又快速說:“他剛才出來上廁所,看見您了。”
李靖悻悻一笑,有點擔心鍾硯齊把氣撒在他身上。
鍾硯齊按了下太陽穴,皺起眉頭。
周嘉皓還在一旁站著,被同伴箍在懷裏。他惡狠狠地盯著鍾硯齊,眼神凶得像是要撲過來將他撕裂了。
鍾硯齊見狀低笑,上前拍了拍周嘉皓的肩膀,有些愉悅的樣子:“下次再來seabed給你打折。”
看似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其中卻是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
然後鍾硯齊吩咐李靖:“把他們送回家。”
他望了一眼周錦,李靖便立刻明白。
“你自己送。”頓了下,鍾硯齊又說。
在鍾家幹了這麽多年,李靖很快領悟了自己老板的意思,打量周錦的同時在心裏暗暗揣測著。
然後,鍾硯齊對周錦說:“讓李靖送你們,我有點事。”
不知道這算交代還是解釋,起碼已經超過了李靖對於鍾硯齊和女人相處模式的認知了。
周錦點頭應下。
無論怎麽說,鍾硯齊都算是幫了她。
周錦明白,今晚這一趟是無論如何都得來。
即便不是現在,晚一點周嘉皓也會通過爸媽把她叫過來。周嘉皓偏執,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大有會毀天滅地的姿態,她不是第一次領略了。
周錦裹緊校服外套,在寒風中縮成一團,再次上了鍾硯齊那輛卡宴。
一路上,周嘉皓安靜地坐在後排,不吵不鬧,幾乎不發出聲音。他那個朋友一直照看著他,直到到家後下車。
周錦坐在副駕駛位置。李靖很嚴謹,開車時候不搭話,她樂得自在,在顛簸的路上差點睡著。
李靖將周嘉皓攙扶著送回家裏,然後跟周錦打招呼告別。
周錦回身關門。
防盜門關上,窗外月色朦朧,室內鴉雀無聲。小小的客廳藏在漆黑中,沙發擺在遠處,猶如沉默蟄伏的怪獸。
周錦打開玄關處的頂燈,照亮這一處,才感覺到身體回溫了一些。
周嘉皓一進屋就跌跌撞撞地走回臥室,沒有理她。
此時臥室門敞著,裏麵沒開燈,也聽不到什麽動靜。
光線暗淡的屋內,周嘉皓人埋在被子裏,看起來已經睡著了。可以和他避免正麵交流,周錦鬆了口氣,心稍微放下。
直到去衛生間洗漱,才發現手心出了一層薄汗。雙手在水龍頭下衝洗,汩汩水流漫過,她感覺有些涼。
周錦抬頭看著鏡子自己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