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的腦海中同時湧進許多畫麵。

在燒烤店第一次見到鍾硯齊,他靠在牆壁上吸煙,那麽安靜沉默的男人,在解決問題時卻像塊冷硬的石頭,直來直去,跟人碰得頭破血流都不會害怕的樣子。周錦隱忍慣了,遇到任何事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從沒想到有人可以這麽肆意張狂地處理麻煩,發泄自己的情緒。

鍾硯齊帶她去醫院,周錦跟在他後麵,看他在前方背脊挺拔,昂首闊步,一時之間既羨慕又向往。

被忽視、被責怪的感覺曾像一把小刀,在周錦的心上一下下割出裂痕。每一次痕跡微小,甚至連她都學會視之不見,告訴自己這隻是小傷疤,很快就能愈合。

然而經年累月,小傷疤演變成大缺口,呼呼漏著風,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都填不滿它。

短短兩個月,他們產生無數交集。

聯想著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鍾硯齊,周錦愈發迷茫。在他身上,強勢溫柔也能共存。他把自己藏得太深,讓人捉摸不透。

於嘉新說跟在鍾硯齊的身邊,許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這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周錦內心深處的鐵籠。

那籠子裏停駐了一隻小鳥,聞聲而動,撲騰著稚嫩的雙翼躍躍欲試著。

*

周錦中午時分從台球廳出來,這一趟倒也不算一無所獲,起碼做出了一個抉擇。

雨後是個大晴天,街上人來人往,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周錦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流往前走。

後來找了個遊戲廳,坐在遠處看一群學生在跳舞機上搖擺,就這樣過了一下午。

冬天天色暗得早,不到五點天幕就沉下來。周錦無法再逗留,隻好硬著頭皮回到了招待所。

生意淡季,無論是燒烤店還是招待所都門可羅雀,唯有霓虹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

小楊正坐在吧台裏撐著頭打瞌睡。

周錦腳步放得很輕,但還是將他吵醒。

他表情有些驚喜,揚聲問:“你這一天跑哪去了?”

周錦說:“我去找我朋友了。”

小楊站起身,從吧台裏提出來黃色的袋子,放到台麵上。

“還以為你走了,”他努努嘴:“晚飯,吃吧。”

看包裝是隔壁燒烤店打包的家常菜。

周錦一天沒進食,幾乎餓到頭昏眼花。她接過袋子,感激地說:“謝謝。”

小楊擺擺手:“謝我啥,又不是我花錢。”

“我老板,哦,就是七哥,他花錢。”

周錦捧著熱乎乎的食物,聽到之後低了低頭,遮住眼裏的情緒,裝作隨意地問:“啊,那謝謝他。他今天......來了嗎?”

說完,難以掩飾地向走廊深處的休息室看去。

小楊打開電腦對賬,回答:“沒。”

“七哥不怎麽來這邊的,可能一個月才來一兩次吧。他一般住在酒吧,那邊很忙。”

周錦點點頭,見小楊沒看她,又說道:“這樣啊。”

她心下隱隱一動,腦海裏雜亂無章,呼吸都有點不暢快了。

周錦坐在一旁的沙發裏把飯吃完,收拾好垃圾,將袋子扔在大垃圾桶中。

她先是站在魚缸旁邊,盯著幾條來回遊動的龍魚,看水波晃**。後來又走到上供的財神爺下麵,仔仔細細研究了會兒。

她心中有忐忑,於是動作也顯得焦躁難安。

後來,周錦在一旁猶豫了下,然後上前問:“小楊哥,你說的酒吧,是seabed嗎?”

“是啊。七哥現在隻管這一家酒吧,另外兩家還在鍾叔手裏。”

鍾叔指的是鍾父鍾國強。

“你問這個做什麽?”小楊狐疑地打量周錦。

“我父親在seabed上班,我想......去看看。”周錦下意識地答道。

seabed離得不遠,就在嶧山最繁華十字路口的一棟紅色小樓中。周圍都是酒吧和足浴,還有幾家白天大門緊閉、晚上才開門迎客的不明小店。

也許是周六的原因,街上人很多,許多女人站在角落裏或者店門口。即使溫度這麽低依然穿著清涼豔麗的裙裝,下麵露出兩條白嫩晃眼的大腿,上身裹著廉價皮草。

周父是停車場保安,不在酒吧內部工作。但周錦怕撞見,依舊全程低著頭,跟在一群人身後進了seabed。

*

休息室剛被保潔阿姨打掃幹淨,鍾硯齊進去,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從小冰箱拿出冰塊,倒進玻璃杯,然後兌上威士忌。

李靖站在一旁,跟他核對這個月酒吧的進項。

“浩海和金帆的老板這個月賒的比較多,今天聯係過他們了,說財務月末會走公司賬進來。”

鍾硯齊輕哼,蹙眉低嘲:“錢都拿來做見不得人的事了,哪還有多餘的來填坑。”

李靖點頭:“浩海這一年確實縮水得厲害,拆東牆補西牆。”

“還有,上個月獵豹行動開始了,公安查得很嚴,上周又在三樓VIP包廂抓了兩個吸毒的。”

“這事怎麽沒告訴我?”鍾硯齊睨著他。

李靖立刻解釋道:“那幾天......你狀態不是很好,正好來得是認識的警察,沒怎麽為難,我就沒說。”

鍾硯齊把酒被放在茶幾上,磕出聲響。

“不要自作主張。”他交代:“最近都提起精神來。”

李靖聽他談完話,剛要轉身出門,走到一半又回來,試探地說:“七哥,我剛才在監控裏看到吧台那邊有人找你。”

聞言,鍾硯齊望過來:“誰?”

“就是昨天那個,”他支支吾吾地:“用我把她帶進來嗎?”

鍾硯齊靜默好一會兒,然後左手支起來撐著頭,短暫地揚了下嘴角。

“嗯。”

*

昨晚睡眠質量回升,鍾硯齊精神看著不錯,也意外地多了點耐心。

周錦穿過幽深的走廊,推門進來時看到鍾硯齊窩在沙發中,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起來慵懶極了。

她絞緊了手指,手心裏滲出一層薄汗。

“過來吧。”鍾硯齊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

周錦走過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裏。一雙杏眼仿佛盛著泠泠的水,瞳仁黑白分明。

她喉嚨幹澀,有些猶豫地叫了聲:“七哥。”

周錦聲音軟糯和緩,如涓涓細流。這是她第一次像其他人一樣,將這兩個字喊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