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前所未有的冬天
“又要修整?”喬尼脫口而出,“又要停下來修整?”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在喬尼身上。
“執行命令,十夫長。”沃夫加皺著眉頭說道,“把你的意見收起來。”
就像我這樣。沃夫加暗想。
十夫長們行了個軍禮,便向自己的十人隊走去。
“弟兄們,新的命令,原地修整。“喬尼回到自己的隊伍裏,傳達了上邊的指令。
“什麽?”
“又要修整?”
“安靜,安靜。”喬尼抬起手來往下壓了壓,“這次說是前線傳來消息,北邊很冷,要我們在這裏建立補給站,然後從後方調運禦寒衣物什麽的。”
“冷?奧賽丁人怕冷嗎?”威廉滿不在乎地說著,順便緊了緊自己的衣甲。
“別說,確實有點冷。”一名士兵搭話道,“有風吹來的時候連我都覺得挺冷的。”
說著,一陣風吹來,帶走了眾人身邊的熱氣,讓大家齊齊打了個冷戰。
“別廢話了,紮營,生火。”喬尼命令道,“這打的叫什麽仗,連禦寒衣物這種東西都不準備好,第一軍那裏別是凍死了人吧?。”
“因為時間比較倉促吧。”威廉原地跺跺腳,“野蠻人入侵,群情激憤啊。我家隔壁那個老兵聽到消息,當時就想衝出去報名參戰。不過我沒聽那些老家夥說過北方有那麽冷啊,難道他們穿的比我們好?”
“你家附近到底有多少老兵?”喬尼滿頭豎線,“我怎麽覺得你住在老兵營裏呢?”
威廉聳聳肩:“很多,烏斯克豪爾城周圍當年貢獻了很多士兵,等他們回來,自然就搬進城裏了嘛。”
“哦。”喬尼點點頭,“現在去領柴火吧。”
在第一軍的駐地,雖然仍然沒有凍死人的情況發生,但凍傷的士兵數量卻是每天都在增加。更為糟糕的是,去附近森林中收集木料的士兵也開始出現了傷亡。
“七死四傷,一個都沒抓到?”伊威達聽著手下的匯報,麵色不豫,“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讓魯道夫的千人隊去森林裏仔細地搜,把那些蠻族給我搜出來。”他對傳令兵道。
森林是蠻族的主場,弓箭是他們手中的利器。他們在樹枝上如履平地,他們就是森林的王者。
但當魯道夫灰頭土臉的來到伊威達的麵前請求處罰時,伊威達還是大大地驚訝了一下。
“將近百人的傷亡,還是一個人都沒有抓到?”伊威達瞪大了眼睛,“你手下的弓箭手平時都是怎麽訓練的?射一箭再畫靶子的嗎?”
魯道夫低頭不語。
“連那些混蛋的樹屋也沒有找到嗎?”
“沒有。”魯道夫甕聲回答,“他們似乎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在森林裏完全沒有部落定居的痕跡。”
“而且他們用的還都是鐵箭鏃的羽箭?”伊威達用手指叩擊著桌子,“全部都是鐵箭鏃?”
“全部都是。”
“算了,你下去吧。”伊威達揮揮手,“扣除你兩個月的軍餉,有異議嗎?”
“沒有,屬下告退。”
待魯道夫退出營帳,伊威達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在帥帳內踱著步子。
良久,他坐回自己的椅子,直愣愣地看著麵前的木桌。
事情似乎已經脫離他的掌控了。
“傳令兵!”等傳令兵來到他麵前,伊威達命令道,“全軍後退五十裏。”
然後,他取出羊皮紙,又讓人取來墨水和鵝毛筆。將墨水烤化,攪拌均勻,伊威達提筆寫下了將送達中樞的信件。
“尊敬的國王陛下,北方軍第一軍軍長伊威達.海因裏希向您致敬。現在前線有一些情況您需要了解一下,並希望能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案。我軍現在已經行至荒原深處……”
言辭未經修飾,但前線的尷尬局麵卻已經說得清楚。
當這封信還在去往奧賽丁王都的路上時,北方的部落聯軍已經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他們的隊伍,開始緩緩向南。
當烏蘇裏斯部族和所有參與或不參與劫掠的南方部落向北遷徙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想到今年的北方會是這麽寒冷。即使抵達了目的地,在寒風與雪原中瑟瑟發抖時,他們也沒有將這當作一回事。
甚至當部族裏的老弱一覺醒來凍成了冰冷的屍體,也沒有引起高層的足夠關注。荒原上的規則,優勝劣汰。每年冬天都要靠冰雪來剔除部落中多餘的嘴巴,現在不過是又一次的自然選擇而已。
白羊群已經出現在荒原上,冬狼也開始為自己的食物奔波。白茫茫的大地上,開始有綠色浮現。這是春天即將到來的象征,這是溫暖重回人間的標誌!
直到狩獵隊拖回許多毫發無傷,顯然是凍死的白羊時,睿智的大薩滿與烏蘇裏斯族長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往年這時候都這麽冷嗎?”族長在聯盟會議上問著那些來自當地的小酋長們。
“不是這樣的,大人。”一名身裹華麗獸皮的酋長起身答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我的子民凍死了不少。”
“是啊,是啊。”北方的酋長們紛紛附和,然後由此指出自己部落戰鬥力的低下和戰鬥人員的缺乏。
烏蘇裏斯族長很煩躁。在會議之後的幾天裏,越來越多的凍傷報告被擺到了他的麵前。除了窩在木屋中的精銳,那些在外麵紮營的士兵都開始在寒冷中失去戰鬥力。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族長可以在後來的聯盟會議上感覺到來自北方土著那透出別樣意味的目光。
“對那些北方佬來說,天氣算是變暖和了。”族長在自己的木屋中與本族的大薩滿商議著,“而對我的勇士來說,冬天又回來了!”
“您有大神的庇佑,大人。”大薩滿欠身回答,“而且您有異教徒贈予的武器,還有大量來自奧賽丁的戰利品,那些家夥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我快沒人了!”族長一拍桌子,“等我的人都因為寒冷而無法握緊武器,再好的裝備又有什麽用?”
薩滿漠然不語,隻是低頭。
“南下!南下!”族長激動地喊著,“寧願和奧賽丁人拚一場,我也不要和這群喝狼奶長大的崽子們接著往下耗!”
喬尼和他的手下依舊重複著訓練、討論、吃飯睡覺的無聊日子。每天都有滿載物資的車輛從他們的營地經過,向北而去;也有卸完了貨的車隊,往南而歸——有時候還裝著屍體。前線被森林蠻族騷擾的消息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而伊威達避退據守的應對也讓不少人痛罵不已。手握古老巨劍的那一群自然罵得最凶,仿佛前方將士的後退是無比恥辱的一件事。
“在那些瘋子眼裏,大概所有人都死在戰場上才是最美好的吧?”喬尼遙望了一眼振臂高呼的人群,哼了一聲。
“話不能這麽說,老大。”威廉從來都是持反對意見的,“未戰先退,確實很讓人惱火啊!”
十人隊裏的不少人都點點頭。
“你們點什麽頭?沒聽到前線的情況嗎?”喬尼不滿地嚷著,“越往北越冷,你們是想讓第一軍的戰士凍死?靠近森林有蠻族無止境的騷擾,你們是希望他們都被射成刺蝟?”
“追進森林,小心一點,把那些射冷箭的混蛋都拖出來殺掉嘛。”威廉滿不在乎地說,“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小事?”喬尼笑了,“你家隔壁的老兵沒跟你說有蠻族的森林是多麽危險的地方嗎?”
威廉揚揚腦袋:“說了啊,也沒什麽危險的嘛,那群原始人連鐵箭鏃都沒幾個,有什麽好怕的。”
“我本來還以為你挺聰明的。”喬尼搖搖頭,“連野蠻人都有那麽多鏈甲,坦尼亞斯那群混蛋提供點鐵箭鏃很難嗎?”
“……”威廉無以應答。從憤怒的人群那裏傳來了更大的騷亂,軍法隊正在驅散圍堵在千夫長帳前請戰的狂熱士兵。
“紀律,紀律啊。”喬尼看著混亂的人群,“這群家夥腦袋裏塞滿了熱血,卻把紀律拋在一邊!”
“您還真有詩人的氣質啊!”威廉陰陽怪氣地說道,“而且還那麽……怎麽說的,理智!”
“你是軍人,威廉,你是軍人。”喬尼回頭,嚴肅地看著對方,“軍人以什麽為天職?”
“服從命令。”
“那就別那麽多廢話!”
“……是!”
但喬尼可以從自己手下們的臉上清楚地看到,他們並沒有被說服。能理解的一早就理解的,理解不了的依然在那裏作憤憤不平狀。至於威廉,他正氣哼哼地對著空氣揮舞著他的巨劍。
“威廉,停下,小心別砍到人!”
“聽從您的命令,長官!”威廉一本正經地立正,然後將劍放回帳篷,端坐在喬尼麵前。
從威廉的眼睛裏,喬尼可以看到不滿。
稍微發散一下,喬尼想起了一些在戰場上勇猛向前,但傷口在背後的悲劇人物。其實他一個都沒想起來,不過類似的橋段卻不斷在腦海裏浮現。有用槍的,有用劍的,有用刀的,有用弓的……
“威廉啊。”喬尼換了一副和藹的表情對他的下屬說,“其實我們隻是談論些普通的事情,用不著鬧那麽僵嘛。”
說服一個熱血沸騰的年輕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甚至不是一件可以被做到的事。但這總比拿職權壓製的好,至少拿出來討論一下,能讓喬尼內心獲得平靜。
他總不至於因為這個報複我吧?喬尼暗想。
無聊的日子依舊在繼續,唯一讓人稍許興奮的就是時不時發生的士兵呐喊請戰活動了。不過現在也不過是些超小規模的,局限在十人隊內的自發活動,活動內容也不過是一陣陣諸如“打倒野蠻人!”之類的呼喝。自從上一次請戰的帶頭人被剝光衣服抽了二十鞭之後,士兵們倒是不敢聚眾鬧事了。
凍傷加鞭傷,那些受刑的士兵或是十夫長都已經成為傷員被遣送到後方去了。
事情在十天之後起了變化。從前方傳來的消息,野蠻人大軍在第一軍對麵擺開陣勢,似乎是準備決戰。
這個消息讓誌願兵的士兵們很興奮,但軍官卻是另一種心情。
“還不調我們上去嗎?”一個千夫長麵帶憤怒,“現在敵軍就在眼前,伊威達.海因裏希那小子還要讓我們在後麵看戲?”
“冷靜點,冷靜點,我們這近萬人的隊伍帶上去也展不開啊。”另一名千夫長。
“要我說,海因裏希家的大兒子從來就沒把我們這支軍隊當一回事。咱們是雜牌軍,散了就算是農民。”第三名千夫長煽風點火。
誌願軍軍長,那位於伊威達.海因裏希從小玩到大的保爾.魯道夫聽著自己的屬下在軍議室中吵翻了天,心中也是充滿憤恨。眾所周知,自從史蒂芬.路德維希主教大人孤身一人刺殺野蠻人部落聯盟首領,前任烏蘇裏斯族長成功之後,奧賽丁對冰凍荒原就占據了上風。即使北方軍近一半人被抽調前往坦尼亞斯戰場,也沒有讓野蠻人有攻入奧賽丁的機會。
現在野蠻人的主力就在麵前,如果自己的軍隊不上,豈不是得看著第一軍凱旋而歸,誌願軍寸功未立?
“靜一靜,都靜一靜。”保爾抬手止住了千夫長們的爭論,“這樣吵是沒有用的。”
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安靜地看著自己的軍長。
“這些天除了軍情通報,伊威達那小子給我的唯一一個指令就是盡快落實禦寒衣物——見鬼,我又不是軍需處,他跟我說有什麽用?不過也有些道理,十天了,天還這麽冷。等一會兒發信催催王都那邊。”保爾先是扯了一通後勤問題,接著道,“這些天我還是聽說有士兵喊著要決戰啊,奧丁的牧師們沒有到士兵中去勸慰嗎?”
雖然這話題不是千夫長們想要聽到的,但這裏軍長說了算。
“報告長官。”之前呼籲冷靜的那名千夫長跨前一步立正道,“我們千人隊的牧師去勸慰了,但問題是他們自己也是年輕人,在聖殿似乎也是受到關於榮譽什麽的教育,所以……屬下曾經旁聽過,似乎牧師們也支持士兵們的舉動。”
“是啊,我那裏也是。”
“還有我。”
“我的隊伍也是!”
保爾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雖然我也很想上戰場殺敵立功,我也很想和第一軍換個位置,但是……”
他突然憤怒起來:“但是這是那些牧師應該做的嗎?他們在聖殿都學了些什麽東西?隨軍牧師要服從命令!”
千夫長們靜若寒蟬。
“算了,也不能怪他們。”保爾揮揮手,似乎在驅趕自己惡劣的心情,“本來就是臨時配發的牧師學員,我也不指望什麽。”
從士兵到軍官再到牧師,這支部隊俱是征募,臨時調派。
“回去告訴你們隊伍裏的那些牧師,別再鼓動戰士們的戰鬥熱情了,我的營地已經快燒起來了。”保爾搖搖頭,接著道,“關於出征的問題……”
千夫長們一下子都興奮起來。
“還是先等著吧,士兵們不懂事,我們這些做軍官的不能這樣。”保爾無奈地攤手,“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應該知道軍紀最大吧?”
一陣歎氣聲從軍議室裏傳出來,在空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