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陰雨天氣好似蔓延到了京中。本來京中幾日都是萬裏無雲的大晴天,卻忽然間,變得陰了起來。

不過這天陰,也比不過眾人心頭的陰霾。

這幾天,京中人心惶惶,京中百姓們全都閉門不出,往日喧鬧的街道上,一片安靜,整個京城安靜得如同一座死城。

要是說最安靜的地方,那就是皇城周圍了。

畢竟人多嘛。

淮山王的大軍和東平王的大軍裏三層外三層地將皇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光是皇城外邊,皇城裏邊也是,各個宮苑外邊都有大批人戍守,整個皇城好似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帝寢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就顯得慶德帝那粗重的呼吸愈發的明顯。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雙目無神地望著上方,雙手抓著被褥的邊緣,逐漸用力。

良久,他這一陣子喘息過了,情緒完全平複下來,他才又道:“你……你這個逆子!你不得好死!”

聽他提到了自己,謝睿才倏然笑出了聲。

他本來站在帷帳處的陰影裏,身姿完全隱沒在裏邊,根本叫人看不見。現在從暗處走出,整個人宛如地獄裏走出來的索命厲鬼。

“好死不好死的,現在說還未免太早了。”謝睿笑著道,“我不著急,倒是父皇您,要是不乖乖按照我說的來做的話,才是真的要不得好死了。”

“你……”慶德帝情緒一激動,複又距離咳嗽了起來,一下一下,仿佛要將心肝肺全都咳出來。

“父皇,動怒無異於身體安泰,您不用發火,聽著我說就可以了。”謝睿慢吞吞地道,“已經十三日了,父皇,您還不給兒臣詔書嗎?”

“你……你這是大逆不道!你休想從朕這裏得到詔書!”慶德帝的眼睛不知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咳得難受,眼白都開始泛紅。他看著謝睿的那個眼神,陰森而猙獰,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兒子,而是宛如在看什麽不共戴天的仇人。

謝睿輕輕歎了口氣:“父皇,您何必如此呢?難道您真的覺得,兒臣很差嗎?”

慶德帝閉上眼睛將頭撇到另一邊,顯然是不想再聽謝睿的話了。

謝睿上前一步,走到了慶德帝的龍床邊。他的雙腿感受到了龍床堅硬的邊緣,他身體前傾,完全靠著雙腿和龍床的對抗支撐著,磕得他雙腿有些隱隱發痛。

“父皇啊。”謝睿歎了口氣,“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都在想回想以前。以前父皇對我多好啊,我是多麽的得以風光。可是這些,怎麽現在就全都變了呢?我承認謝靖承是很厲害,但是我一定很差嗎?我真的比不上他嗎?”

慶德帝一言不發,根本不想給謝睿回答。

“是因為母後的原因吧。”謝睿又道,“您一輩子就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您的元後,一個是嬙妃,所以您愛屋及烏,連帶著連她們的兒子都喜歡,以至於謝天燁一生下來您連他的資質都還不知道,就立了他為太子。以至於您已經懷疑謝靖承並非您的兒子,您也隻是將他逐出宮去,並未要他的性命。

可是我和八皇弟呢?僅僅因為我們犯了點兒小錯,您便將八皇弟圈禁起來,不聞不問。我也是,因為母後和八皇子的連帶,您否定了我此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讓我淪為朝野上下的笑柄。”

說到這裏,謝睿複又勾唇,露出一抹慘淡而又自嘲的笑容:“看來我也不能怪別的了,我隻能怪我命不好,沒有托生到一個讓父皇深愛的女人的肚子裏,倘若那樣,今日逼宮之舉,隻是為了一己私欲,也算不上什麽大錯了吧。”

因為帝寢殿內太過安靜,就顯得謝睿的聲音愈發清晰。他的聲音其實一點兒都不突兀,也不咄咄逼人,而是綿遠的,悠長的,像是織起了一張細密的蠶絲網,要將慶德帝牢牢套在裏邊,讓他連呼吸都很困難。

“父皇,您仔細想想,其實我是有治世之才的。”謝睿又道,“您將江山傳給我,不會有錯的,兒臣一定會成為一位千古名君。”

聽到這話,慶德帝總算給了謝睿一個眼神,不過卻是鄙夷的。

“就你?”慶德帝掀起唇角,“你逼宮脅父,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朕真的將江山給了你,你能服眾?”

“那是我的事情,我會有本事的。”謝睿以為慶德帝是鬆口了,立刻道,“父皇,您按照兒臣說的做,兒臣會給您太上皇之位,可以讓您好好看著,兒臣是怎麽把這千古江山治理好的!”

這些話,謝睿從第一天逼宮的時候,就在說了。

他幾乎已經將話說盡了,好的壞的,威逼的利誘的,硬的軟的,全都已經說了,慶德帝就是不鬆口。

謝睿知道他在等,他在等他遠在江南的兩個兒子回來救他。

不過……能不能等到,這就是另一碼事了。

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父皇,看在咱們父子一場的份兒上,我在給您三天時間。”謝睿說,“三天之後,是成為太上皇還是去見閻王,您自己選。”

說罷,謝睿一甩袍袖,大步朝著帝寢殿外邊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帝寢殿大門忽然打開,是洛出塵走了進來。

謝睿立刻道:“你進來做什麽?”

洛出塵舉高了手裏的藥碗,慢條斯理地道:“殿下忘了麽,到了陛下的服藥時間了。”

“啊,這樣。”謝睿垂眸掃了一眼洛出塵手中的藥碗,“既然如此,那就請國師大人好好照顧著吧。”

洛出塵側身讓到一邊,請謝睿出去。

外邊並不算晴朗的陽光照耀進來,驅散了帝寢殿一室陰霾。不過很快房門再次沉重地闔上,又將陽光隔絕在外。

洛出塵收回目光,不再看謝睿的臉。

他端著藥碗進去,扶著慶德帝起來喝藥。

慶德帝見到洛出塵,臉色總算好了些許。

將苦得熏人的湯藥喝完,慶德帝才歎氣:“看看,這就是朕教出來的好兒子!”

洛出塵沒有應聲,而是扶著慶德帝再次躺下。

慶德帝望著床頂,歎息又道:“朕這一輩子,兒女福氣並不少,子嗣頗豐。隻是朕的兒子裏,夭折的夭折,不成器的不成器,唯有成年又成器的,就他們四個。結果一個被朕圈禁,一個不願和朕親近,一個資質平平,一個現在竟然逼宮。朕也不知道這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竟然一世英名,要敗在垂垂老矣之時。”

洛出塵斂眸看著地麵,靜靜地聽慶德帝說完他的這些抱怨,才又道:“臣已經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經啟程回京了。”

頓了一瞬,他又道:“不過……殿下才剛剛過了青州,就被睿王的人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