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悚然,表麵仍是淡漠。

我並不算是多麽遲鈍的人,趙延卿的用意,我看得明白。

誠如我所說,他此舉一來為著與我解開誤會,二來是為著借後宅爭鬥的名義肅清。

但也誠如我所說,他此刻借我之手除掉拿捏他把柄凝霜,來日未必不會利用他人之手除掉我。

畢竟,此時我知曉了他與凝霜姐妹的髒事,也尚算是知曉了他的秘密。

哪日他對我萌生殺意也並不稀奇。

所以,既是拿捏了把柄,隻拿一半和拿了全部,我自是要拿捏全部的。

冷然瞥了凝霜一眼,我故作得一副神閑氣定。

未等趙延卿再開口,便替他向凝霜回道。

“凝霜,殿下方才說了那樣多,你似乎還是不明白。”

“到了這樣的境地,你竟還妄想著借用那些往事來脅迫?你真的以為,你將這些事都抖落出去了就會有人信?宋清寧與殿下乃是嫡親的表兄妹,想來年少時也時常在一起玩耍,感情應當也算深厚,哪怕他與宋國舅生出齟齬,卻也沒有理由傷害宋家嫡女。”

“反倒是你……和你的姐姐宋玉蘭。”

“你們兩個乃是宋國舅私生女,而宋清寧是國舅嫡女,同是宋氏的女兒,她自小錦衣玉食高高在上,而你們姐妹兩個,見不得光也就罷了,還被宋太後送給人做通房婢女,這天差地別的待遇,要說你們心中對宋清寧沒有敵意可沒人相信。”

“況且,你姐姐宋玉蘭在宋清寧死後頂著她的身份嫁了人,從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一躍成為了京都裏數一數二的世家貴婦,這宋清寧的死從表麵看來對殿下並無半點好處。可你姐姐呢?她可是最大的獲利者?你說……旁人又會怎麽想?”

是啊?

旁人會怎麽想呢?

自然認為是她宋氏姐妹為著替嫁,謀害了嫡姐。

東窗事發後,為保住那條賤命,又往趙延卿身上潑髒水。

而且,瞧著趙延卿這副平靜態度,想來,宋玉蘭和凝霜威脅他的那些證據也在這些年被慢慢銷毀了。

而凝霜,偏還天真的以為,趙延卿仍舊會受她所迫。

但聽完我這一番話後,她顯然已經明白過來。

明白趙延卿,一定會卸磨殺驢。

她冒犯我,也不過是個由頭。

她木然望著我,又望向趙延卿,那張原就頹敗慘淡的麵容,更是如墜冰窖的絕望。

“殿下……當真就要如此絕情?我們姐妹兩個為你效力那樣多?你如今隻為著一介村婦,便要置我們於死地?為著這麽一個村婦?殿下連前程都不要了?”

“前程?就憑你?和你那個草包姐姐?你們能給本王前程?”

凝霜紅著眼,欲拿仕途脅迫,然而,她話還沒有說完,趙延卿又冷聲將她打斷。

他雙手環在胸前,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嗤笑道,“凝霜,你不會以為,你與你姐姐給本王出的那些蠢主意,本王真的會信吧?”

“我若真信了,如今……怕是早已經死在了宋承業手中。”

“不妨告訴你,從你們姐妹第一日被送進王府時,我便已摸清了你們二人底細。往日裏,你傳給宋承業的消息,也全都是……”

“我故意透露……”

“否則……你以為宋承業這些年來為何步步頹敗?倒要好好兒感謝他的兩個乖女兒……不知不覺中……為我所用。”

“亦要感謝你們姐妹兩個求勝奮進的心,若不是你們姐妹兩個貪圖富貴,一心想著要壓了宋氏嫡女一頭,自也不能被那點兒富貴迷了眼,憑生出做容王妃的妄念來。一個丞相府長媳,一個容王府正妃,你與你姐姐謀劃得很好。”

“可惜,你們終是忽略了一件事,我,趙延卿,恨透了宋家,從來與宋承業勢不兩立。所以,也絕不會對宋家任何一個女兒生出半分感情來,哪怕隻是區區的……私生女……”

“一切……就要結束了,每個人都該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你也不例外。”

夜風拂過,趙延卿聲音漸冷。

清寒的輪廓在暗沉的光線下,顯得陰鬱又邪肆。

有那麽一瞬間,我都懷疑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趙延卿,至少,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延郎,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溫柔,絲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看著他森寒的麵龐,我脊背的涼意又更深了幾分。

他都說到這樣的份兒上了,我何嚐還能聽不懂。

然而,聽懂之後,卻叫我心中更加害怕了。

我原以為趙延卿對凝霜是真心寵愛,是真的有些感情的,哪怕不似對他所謂的白月光那般珍重,也當是有分量的。

但此刻,我方才驚覺,他對凝霜……從來都是利用,憑說是有情,隻怕有的唯有恨……

我不知趙延卿這些年謀劃了些什麽,但我可以肯定,收網之際,凝霜便沒有活路了。

我並不同情凝霜,卻膽寒於趙延卿的狠辣。

至於凝霜,自然是更加崩潰絕望了。

“殿下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你……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和姐姐?”

“你一開始就在布局?”

她愕然盯著趙延卿片刻,顫顫起身,忽然又哭又笑起來。

“哈哈哈哈……是啊,我怎麽那麽傻?從來心狠手辣的攝政王,怎會連這點警覺都沒有?”

“到底……到底是我自負了!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這樣一個村婦都能騎在我頭上!我不過是想得到父親的認可!我和姐姐隻是想給自己謀個好出路!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不公……”

“我和姐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憑什麽!憑什麽……啊!”

夜色裏,女人尖銳的哭喊淒厲回**。

可惜,任她如何喊叫,都再無濟於事。

隨著兩個婆子重新踏入院子,凝霜的聲音漸沒。

緊接著,被綁了連夜送去宋府。

我站在原地,吹著一陣又一陣的冷風,看著曾經的仇敵如此下場,卻並未有半分欣喜。

隻覺膽寒……

趙延卿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側,他的神色已恢複了平素柔和,輕輕將我攏進懷裏,柔聲的喚了我一聲“阿真,走吧,一切都結束了,回去好生歇著,接下來的事恐怕還有些多。這段日子,外頭約莫也會傳出許多話來,你勿聽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