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兒?”老太太站在周菁身後,崔大夫那眼神兒可沒逃過她的眼睛,聽到外孫女的話,她便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周菁的手。

周菁被拉的愣了下,回頭看到的就是老人臉上那幾分不讚同的神色。

“姥姥你放心。”周菁心中驟然一暖,笑著輕聲安撫了句。

她也不怕崔大夫瞧見她的動作,轉身對他又是一笑。

這崔大夫不知是色令智昏還是沒看到老太太那敵視的目光,摸著下巴上的短須便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雖然那形於外的好色之意已經收斂了不少,但屋裏的女人隻要注意點兒的怕是沒有不清楚的。

至少周菁就感覺到了三舅母那帶著點兒興味的眼神頻頻投了過來,反而是大舅母是什麽都沒覺察,仍然感激淋涕的將崔大夫直往屋裏請。

這崔大夫走路不快,屋子也不算大,可他路過周菁身邊時仍舊是特意停頓了下,有些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開口說道:“你這婦人雖無禮,可我卻是一片醫者仁心,自然不會與你多加計較。隻以後還是莫要亂說話的好,可不是哪個都像我這般有副好脾氣的。”

他音量不高,估摸著也就屋裏幾個女人能聽見,一直站著沒走的小男人莊兒皺了皺眉,抬步上前似乎想說什麽,倒是叫周菁眼明手快的拉住了。

“崔大夫說的是,您快進去吧,病情是最不能耽誤的。大舅母您也跟著,免得崔大夫有些交代找不見人,我這兒先把莊兒帶出去。”

她說完話也不待別人反應,拉著莊兒的小手便走出了門外。到了外頭自然少不得被追問一番,周菁一概笑著讓他們等等,然後叫了碧桃與周二一起,讓他倆趕緊去鎮上把劉大夫請過來。

這事兒有點兒越俎代庖的意思,可人命關天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先把人接來了再說。

王老爺子也在院外等著,周菁看著他麵色也不是那太健康的,便叫人想先送他回屋休息去。偏老爺子擰的很,說什麽都要在這兒等著。周菁惦記著屋裏頭,沒時間在外麵多待,便也隻好讓周圍人多看著點兒,自己則反身回屋去了。

“爹,我看這閨女是個好的。”

待她離開,那做了裏長的二舅便在老爺子耳邊輕聲說了這麽句話。

老爺子瞪了他一眼,“當年你看那周旭還是個好的呢,結果呢?”

把兒子罵的低了頭,老爺子卻是又搖頭自語了句,“歹竹出好筍,我看這外孫女也不錯,總算老天爺待我王家不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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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頭耽誤了一會兒工夫,重又回屋時,那崔大夫已經看診完畢了。

“這回看在王老爺子的麵子上,診金我便少收些。喏,藥方拿好,盡快配藥去也就是了。”

“崔大夫可否說說我這大嫂與小侄子到底是因何病了,可能根治?”

周菁伸手從大舅母手中把那藥方拿了過來,光看到那頭一味的“黃連”便讓她眉頭忍不住一跳。

崔大夫聽她這話瞬時便沉了麵色,“你一個婦道人家哪裏來這般多心思,屢次懷疑老夫到底是何用意!”

“崔大夫這是哪裏話,從沒聽說過哪個大夫診病不讓家裏人問詢的。便說這黃連吧,崔大夫是開給我那小侄子吃的?”周菁衝他燦然一笑,很沒城府的模樣。

大舅母在旁著急夠嗆,想要插個話卻是被王老太太拽了一把。見這情況,三舅母自然也就不吭聲了。

崔大夫麵色和緩了些,伸出手想拿那方子,手卻是直直衝著周菁的手握了過去……

周菁心裏冷笑,動手將方子折了折,仿佛什麽都沒發現似的又說道:“我姥爺在外頭呢,也是憂心的很。瞧您剛才說的似是與他老人家有些交情,不若我們便去外頭說說話?也叫這屋裏病人休息會兒。”

“好的很,便出去吧。你在屋裏頭照顧莊兒娘。”老太太拍板了,招呼了大舅母一聲,拉著周菁就往外走。

崔大夫自然便隻能跟著。

院子裏仍然是那一堆男人們,王老爺子坐到了一張搬出來的椅子上。院外有不少瞧熱鬧的鄉裏鄉親,原本周菁他們過來時便鬧了挺大的動靜,結果晌午飯還沒怎麽吃,王家就又出事兒了,所以過來探看的人著實是不少。

“姥爺,我方才聽崔大夫說少收咱家的診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卻沒想到我剛問了句嫂子與外甥的病能不能好,他便將我訓了一頓呢。”

這話也就她自己說的理直氣壯的……

剛才崔大夫那句話可能是有意讓外頭人聽聽,音量不算小,至少屋門、窗外站著的幾人都聽著了。你質疑人家醫術,人家不高興說了一句,怎麽都談不上“訓一頓”吧?!

王老爺子在王家人的眼中那絕不是好糊弄的人,雖然這一兩年因著身體不好的緣故,好些事兒顧不過來,可還沒糊塗呢。周菁這一句話讓不少人為她捏了把汗,別說你是今天剛認親的,便是養在身邊的老爺子都未必會幫你呦。

“是麽?崔大夫,我外孫女這話可有錯?”果然,老爺子開始問了。

那崔大夫已然氣的夠嗆,這會兒心裏的齷齪心思也沒了,大庭廣眾之下,這麽些人看著呢,要真是落下個壞名聲,他以後別說王家莊了,附近的幾個地界怕都待不下去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果不欺我!好你個無恥婦人,顛倒黑白、信口雌黃!你……你……老爺子,今日你若不給崔某一個交代,便恕崔某無能,再不敢登你家門了!”

王老爺子一敲拐杖,虎著臉瞪周菁,“你怎麽說!”

周菁扁著嘴,一副委屈模樣。雖說她這麵貌做這表情效果算不上好,但總歸長的漂亮還是占優勢的,至少外頭那些個人議論著都說她不像個沒分寸的。

“姥爺,我隻是擔心罷了。我們那大屯村也好,武平鎮上也好,哪家的大夫也沒說不能問問病情的。偏這崔大夫要來教訓我,方才還想搶這藥方子……姥爺,他真會治病麽?”

砸人飯碗如同殺人父母,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崔大夫若是不將周菁給收拾服帖了,他便真沒臉再行醫了。

於是,就聽這崔大夫猛然高喝一聲,“好你個無知婦人,在這麽多人麵前竟還敢誣蔑於我!我今日定要你跪下磕頭認錯不可!那屋裏婦人與小兒之病你盡管問來,我倒要看看你哪來的底氣要說我不會醫病。”

他這話音一落,周菁麵色立刻端正嚴肅起來,變臉之快叫眾人都看的一愣。

“好,你既然這般說了,我便先應你一句,隻要你能答出我下麵要問的問題,我便給你磕頭認錯。可若你答不上,以後再不可行醫,你敢是不敢?”

她的變化崔大夫自然也看在眼裏,心裏不由便咯噔一下,再聽周菁這話,隻覺怕是落了圈套了,可如今卻是騎虎難下……不過猶豫了片刻,周邊村人們便有那起哄說他不敢的了。無法,崔大夫隻好咬牙答應了下來。

“崔大夫可別以為我是在故意為難你。方才在屋裏我便問了,這黃連是開給我那不到兩歲的小侄兒吃的?”周菁拿出了藥方,展開遞給王老爺子。

老爺子拿在手中,的確瞧見了“黃連”二字,卻不知這問題出在哪裏,隻將藥方繼續遞給他人傳閱。

原來是問這個,崔大夫腦中回想方才那小兒的情況,很有把握的點了點頭,“自然是給他吃的。那小兒高熱不斷,乃是心經實熱之症,用黃連瀉火清熱自能痊愈。”

“心經實熱之症表征除身熱之外,還有腹滿、大便不利等狀,然否?”周菁緊接著問道。

崔大夫可沒想到她這副樣貌的一個女兒家竟然會懂些醫術,剛放鬆的心情又沉了幾分,想到自己剛才並沒問這些症狀,便又有些心虛,並不正麵回答,轉而說道:“你這婦人怕是讀過兩本醫書便當自己也是大夫了?要知曆代名醫都是在診治眾多病症中逐漸積累的方法,哪裏能如你這般說兩個症狀便能瞧藥方的?”

圍觀的人已是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聲便越來越大。聽到崔大夫這番說法,不少人在點頭。

周菁心情沒有半分波動,若非是這崔大夫實在是錯的離譜,她也不會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對峙。

“庸醫害人!你莫要打斷我,來聽我下麵說的對是不對?”周菁冷笑一聲,“你單看我那小外甥身熱,卻不知他抽風抽的厲害,且腹瀉已有多日伴有便血,最合用的該是溫補之法。這法子要用的藥便算是一般人也該曉得,必然不會是黃連。黃連性寒,且對小兒用藥分量要極為講究,你卻開出黃連九錢之數!”

周菁說到這兒頓了頓,“我罵你庸醫都是客氣,說你是劊子手才最準確!”

“對啊,這丫頭說的對。”

“我吃過黃連,蹲茅廁都蹲了好幾天。”

“那小娃娃本就腹瀉,若是吃了黃連可不就……”

議論聲再起,村人們未必都能明白周菁所說,但對黃連卻也有那了解些的,略微一想便感覺她說的對了。

再看這會兒的崔大夫,已是滿頭冷汗。這人未必沒有醫術,卻必然不是細心的。但凡他問上幾句,也不會輕易便開出黃連來,如今心裏怕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可想到答應了周菁以後不再行醫的事兒,崔大夫是怎麽都不能認下這錯的。

他咬咬牙,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的開口說道:“先前我便說了,隻那醫書上的東西不能照搬用在病人身上。你可知什麽叫千人千方,便是那都高熱的,開出的藥方也可能截然不同。遠的不說,便看王老爺子,去年也是上吐下瀉,照你的思路,這瀉便不能用黃連,可偏偏當時的藥方中便有這味藥,老爺子的病情也好轉了,這又如何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