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月色明亮。

寧安然拉開落地門,撲進他懷裏,用行動來作答。

周司遠被她撞得晃了下, 手從兜裏掏出來, 抱住她, 磁沉的聲音從頭頂落下, “我想你了。”

寧安然眼眶一熱,喉頭微微發緊。

她用力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口摩擦。

周司遠端起她的臉,低眸與她對視, “你還沒說呢, 想不想?”

“想。”寧安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表達思念,“日思夜想,久不能寐。”

“嘖嘖。”周司遠低頭啄了下她的唇, “怎麽這麽甜?”

一語雙關,既是在說品嚐的方澤, 又在誇她的情話。

“還能更甜。”寧安然勾住他脖子,將他拉下來些,銜住他的唇, “你, 要不要再嚐嚐。”

周司遠眸色加深, 抬手扣住她的脖子, 將她壓進懷裏, 邊親邊往臥室帶。

進門時, 他反手拉上窗簾。

世界被隔絕在外。

腳踢到窗邊的書桌時, 周司遠掐著她的腰, 將她抱到了桌上。

這個高度,讓他更能肆意妄為,也更洶湧狠戾。

屋內白熾燈明晃晃的,寧安然被他親得喘不上氣,眼睛裏全是水霧,卻還是舍不得推開他。

最後,還是周司遠先撤開,抵住她的額頭,微微喘-息。

清冽滾燙的氣息撲到她耳邊,撩撥得人心癢癢。

周司遠稍稍平複下來,鬆了點力道,卻沒讓她從書桌上下來,目光落在她被碾紅的唇瓣上,又啞聲重複,“怎麽那麽甜。”

尾音如絲繾綣,鑽進人耳朵裏,麻麻癢癢的。

寧然然微微仰起臉,湊上前,輕輕抿住他的唇瓣,細聲說,“還有更甜的,想嚐嗎?”

說話間,她已把手探貼過去。

已然生疏,異常堅定。

周司遠身子陡然一僵,卻見她的唇一點點移到他耳邊,小聲道:“後勤的大姐給了我一袋計生用品……”

暗黑的森林裏,倏地呲出一簇火苗。

周司遠攏住那纖細白膩的後頸,將她按過來,咬住唇瓣,嗓子沙啞得不像話,“知道自己在幹嘛嗎?”

“知道。”

“確定?”

“確定。”

———

時隔七年,他們再一次彼此探索。

周司遠努力克製不讓她受傷,但那些埋在心髒深處長達七年之久的渴望又恨不能將她狠狠撞碎,拆吃入腹。

最後一次結束,寧安然渾身一點勁都沒有,隻迷迷糊糊攤在**,任由他幫忙清理。

身體累得太厲害,他的動作又太過溫柔耐心,像踩在涓涓流動的溪水裏,舒服得她很快就睡著了。

醒來,屋子裏一片靜黑,伸手一抹,枕邊空落落的,唯有枕頭和被子上那情潮未散盡的味道能證明剛才的瘋狂並非黃粱一夢。

寧安然翻了個身,抓過落在地上的睡衣套上,赤腳走到落地窗邊,透過窗簾縫看著與夜色幾乎融為一塊的男人。

他背對著她,手臂搭在欄杆上,指間有似有若無的一點猩紅。

靜靜看了半分鍾,寧安然輕輕敲了敲玻璃。

周司遠聞聲回頭,無聲地與她對視,半晌,緩緩直起身,上前來,拉開了陽台的門。

“醒了?”他問。

“嗯。”她借著薄薄的月光看著他眼睛,問:“你沒睡?”

周司遠亦應嗯。

兩人都沒有動,空氣裏有淡淡的煙草味。

他牽住她的手,一點點摩挲,隨後舉起指間的煙,問:“要嗎?”

寧安然沒有伸手接,而是偏頭,啟唇,就著他的手,輕輕含住,用力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動作嫻熟得刺痛了周司遠的眼睛。

他丟掉手裏的煙,扣住她的肩膀,狠狠親了上去。

煙草的味道在唇齒間交換。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雙方都氣喘籲籲,周司遠才停下來,摸著她的唇瓣說:“以後,有問題直接問我。”

-----

寧安然問沈書周,“他有沒有和你提過我的病?”

沈書周選擇了沉默,然而,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寧安然笑了下,“是我來高州以後對嗎?”

沈書周推了下眼鏡,“我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但半個月前,他來北城,請我引薦了一位臨床心理的專家。”

半個月前,那就是他從美國回來後。難怪……

沈書周:“你為什麽確定我知道。”

“不確定。”寧安然笑了下,“隻是直覺。”

女人可怕的直覺。

——

陽台上,兩人並肩站在欄杆前。

周司遠讓她直接問,寧安然便照做:“你是怎麽知道我有抑鬱症的?”

周司遠:“袁老告訴我的。”

那次,周司遠被臨時抽調去美國替袁老開會。病床前,袁老看著他,虛弱地說,“阿遠,有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得告訴你,前段時間,李威給我看了小寧的一份資料……”

袁老告訴她,五年前,寧安然確診為中重度抑鬱症,這五年間,一直在吃藥和接受治療。

寧安然牽動嘴角,眼底毫無笑意,“袁老是不是勸你要謹慎考慮?”

“不是。”周司遠偏頭看她,“他讓我對你好一點,說你這些年吃苦了。”

想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酸意從寧安然心底爬出來。

她偏開頭,不去看他,隻淡聲說:“所以,你知道我病了,覺得我太可憐,於是一回來就火速原諒了我,跟我和好如初。”

周司遠被她話裏的自嘲刺痛,伸手將她的臉掰過來,“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推開?”

寧安然靜靜看著他,看進他眼睛裏,良久,她搖頭,“不會。”

“周司遠,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了。”她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

“不管你出於什麽原因原諒我,肯我和在一起。這次,我都不會再和你分開。”她語氣更堅定地再強調一遍。

而後,她把手覆在他掌住自己臉的手背上,徐徐道:“袁老說錯了,我不是五年前才病的,是九年前,我爸走的那年……”

寧鴻博是在寧安然大二那年走的,在一次深海勘測中,他背上的安全繩扣脫落,他永遠地留在了深愛的海洋裏。

外屆都以為他是因公殉職,為他籌辦了隆重的追悼會,撫恤、補償、榮譽和光環紛至遝來。

因為有這些光鮮的東西,盡管奶奶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但還能摟著她一邊流淚一邊說,“然然,不要難過,你爸爸是為祖國犧牲的,犧牲在他奮鬥和付出了一生的事業和崗位上,他死而無憾,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然而,隻有寧安然知道,那個安全扣並非意外脫落,而是寧鴻博親手解開了它。

寧安然看到那封絕筆信是在父親葬禮後的一個禮拜,信封上是父親飄逸的字跡,用父親最喜歡的淺藍色墨水,寫下他對她說的話:“然然,對不起。爸爸要永遠離開你了……”

在信裏,寧鴻博向她訴說了他短暫又漫長的不快樂人生。

他從小喪父,安靜敏感,卻又強迫自己要懂事、聽話、爭氣,出人頭地挑起這個家,讓守寡的母親獲得幸福,安享晚年,然而他沒有做到。

“18歲之前,我不知道什麽是快樂,我總覺得心裏有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夜夜壓得我喘不上氣,直到我遇見了你媽媽,她美麗、大方、明朗、朝氣蓬勃,仿佛陽光下的大樹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我深深被她吸引,並深深愛上了她。”

“我很愛她,直到現在她仍然是我唯一的摯愛。”寧鴻博寫到,“當我知道她也愛我時,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快樂,當她同意嫁給我時,我以為我將永遠快樂。”

“事實上,那些年我真的很開心,特別是有了你之後,我看著懷裏的你一點點長大,聽見你咿咿呀呀地喊我爸爸,看見你跌跌撞撞的學走路……我感受到了生命力,比你母親更強大的生命力。我開心得落淚,我以為我會這樣,愛著你母親,愛著你,守著你們,快快樂樂的過一生。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了。”

擊垮寧鴻博的是寧安然1歲半時突發腸道疊,小兒病症裏常見卻異常凶險的急性病症。

“當我看見他們把你摁在手術**通氣,當我看見你撕心裂肺的哭喊時,當醫生告訴我們再晚一分鍾送到就隻能切掉你的腸子時……我才意識到我的愛根本無力保護你。”

因為送醫及時,寧安然化險為夷,照舊活潑亂跳。但寧鴻博變得膽戰心驚,他害怕她受傷、害怕她不快樂,害怕她生病,害怕有一天她也會同自己一樣沒有生的勇氣……

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我知道自己病了,我去看醫生,偷偷吃藥,但我仍舊不可控地害怕。而當有一天,我發現我居然冒出把你帶走就可以永遠讓你留在快樂裏時,我害怕到了極致。”

“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你們了……”

寧鴻博以工作為由離開了家,和姚靜嫻平靜的離婚,常年飄**在海上。

“這些年,我很開心,因為我知道在沒有我的地方,你在快樂的成長,你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追求,爸爸為你感到驕傲。不過,爸爸也累了。我想,是時候結束我快樂不起來的一生了……”

“然然,爸爸本不該把這些告訴你,但我思來想去,我這一生沒有對任何人誠實過,在親人、愛人、朋友麵前,甚至麵對自己,我都在掩藏不快樂和痛苦。我想,如果要選擇一個人誠實,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寶貝,爸爸祝福你這一生,嘴角有笑,心中有愛,眼裏有光,所遇所及皆是美好。”

——永遠愛你的我。

淚水已布滿麵頰。

周司遠緊緊摟著她的腰,一下下撫摸她的頭,自責地說,“都怪我,我應該不回美國,應該一直陪著你。”

寧鴻博出事時,周司遠剛好在麻省做交換生,得知他的死訊後,他第一時間就請假飛回來陪了她整整一個月,最後還是學校那邊下通牒,他才飛回去。

如果他當時一直陪著她,就會發現她的不對勁,不用讓她遭那麽多罪。

“跟你沒關係。”寧安然把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用很慢的語速說,“我在看完那封信後就下定決心絕不告訴任何人,包括你。”

她害怕別人知道寧鴻博其實是自殺,害怕人家會嘲笑他,嘲笑奶奶,害怕媽媽會像今天的周司遠一樣,自責當年在一起時太過疏忽,沒能早點發現……

寧安然想,寧鴻博之所以選擇在工作時解開安全扣,而不是默默赴死,何嚐不是因為考慮過這些?

“他這一生努力裝得若無其事,我能為他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幫他保守這個秘密,讓他體體麵麵的離開。”寧然對周司遠說。

隻可惜,年少的她並不知道,以她的心理和閱曆,完全沒辦法承受這個秘密。

發現自己不對勁是在周司遠離開後,她一個留在北城,白天如沒事人一樣上課吃飯學習,但到了晚上她就開始睡不著,徹夜徹夜地失眠。

她找了很多方法,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可是沒有用……最後她去了醫院。

醫生告訴她,這些症狀都是輕度抑鬱,給她開了抗抑鬱的藥物並建議她接受定期的心理疏導。

當看見診斷書上“抑鬱症”三個字時,她害怕得渾身打顫。她怕有一天,她會像父親一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像父親一樣,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周司遠。她也像父親一樣,用力讓自己開朗起來,去運動,去學習,去生活,然而……每當夜深人靜時,那種來自心底深處的低落總會排山倒海地卷上來。

好的是,在藥物控製下,她的情況有了好轉,最關鍵的是,周司遠回來了。

他們每天在一起,他總有辦法在她低落時,沮喪時哄她開心。他充滿了少年特有的氣息,像烈陽,烘烤著她的心。

她明白了父親在描述與母親相愛時的感受。同時,又時不時地恐懼著像父親一樣,哪怕深愛著周司遠,仍舊會陷入不快樂。

但是,和周司遠在一起的日子總是燦陽當空,明媚明亮。

她胡思亂想的頻率越來越低,她滿心開懷,憧憬著他們的未來。

直到,李國民找到她,希望她出麵勸解周司遠加入航天項目。

“我負責招新很多年,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少年。”

“他現在研究的信息交互正是我們目前最需要的攻關課題,我們很希望他能加入。”

“作為謝禮,我可以保證你能進興平社,並且拿到任何一個國家的海外記者站offer。”

宋國民拋出一條條肥妹的誘餌吸引她,但寧安然斷然拒絕了,“你們找錯人了,他去與不去都是他的選擇,我無權也不會幹預。”

“你當然有權幹預。”宋國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他為什麽拒絕?”

寧安然自然知道周司遠拒絕的原因,但也知道他內心的矛盾。

他熱愛航天事業,卻又痛恨這個讓他父親舍小為大,進而讓他母親一生苦痛,死不瞑目的事業。

“你很清楚,他之所以斷然拒絕,除了對他父親的恨意,更多的是因為你。”宋國民俯身,手撐在桌沿,帶著壓迫的氣勢,“他不願意你重複她母親的命運,他想全身心的陪伴你,他寧願放棄內心對航天的熱愛和渴望,放棄大好的前程選擇在你身邊,而你呢?”

李國民冷冷一笑,“你因為貪戀他的陪伴,明知道他心裏藏著一個航天夢,卻自私地想要犧牲他的夢想,隻為了成全你自己。”

“我沒有!”寧安然猛地站了起來,憤怒地回擊,“我沒有。我說過,無論他做什麽選擇,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

“你當然會這樣說,因為你根本就知道他隻會選擇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病以後。”

寧安然身形一晃,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我說過,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李國民緩緩直起身,從桌上的袋子裏抽了一份東西推到她麵前,“看看吧。”

寧安然低眼,身子摩地開始打顫。

那是一份關於寧鴻博死亡的調查報告。原來,在葬禮後,出於對安全警示需要,海生所組織人員對寧鴻博的死因進行了調查,最後發現安全扣不可能自動脫落,同時他們還查到了寧鴻博常年服用抗抑鬱和精神類藥物。最後得出結論,他是自殺,而非因公殉職。

李國民告訴她,一年前,姚靜嫻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她央求海生所不要公開這個報告,並主動提出停止寧鴻博的撫恤補貼等。而海生所鑒於寧鴻博多年來勤勉盡職的工作表現和良好口碑,不僅同意不公開這份報告還照舊保留他的光榮稱號和相應的撫慰金。

“他威脅你要公開這些對嗎?”周司遠很恨地問。

寧安然點頭,“但讓我同意的不是這個。”

而是,李國民拿出了她大二和大三時的就醫證明。

李國民問她,“以你對周司遠的理解,你有信心瞞住你的病情嗎?而他知道實情後,會像放棄你,開始新生活嗎?當你有一天選擇你父親那樣的方式,他又會怎樣?”

三個問題,如同一重重過一重的大山,徹底壓垮了寧安然。

她不怕周司遠知道寧鴻博的事,不怕他知道她有病,她怕的是他得知這些後會不離不棄,怕的是自己會和寧鴻博一樣明明深愛著姚靜嫻,深愛著女兒,可最終還是選擇葬身大海。

如果那樣,周司遠該怎麽辦?

李國民太明白用什麽來拿捏她。

“其實,你也不必這樣悲觀,隻要你說服他進入係統,你們依舊可以在一起的,我們係統有非常好的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谘詢師,我還可以安排你和他一起進入基地工作,你們照樣能戀愛、結婚、生子,組建幸福的家庭。我一開始就說過,我的目的不是逼你們分手……”

“我會和他分手。”寧安然抬起頭來,重複了一遍,“我會和他分手。”

“但我不會幫你勸說他,我說過,那是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去選擇。”她堅定地說。

而她的選擇是,給他一個不用為了顧忌她而犧牲夢想,不用陪她一起承受病痛的,快樂健康的人生。

“沒有你,我哪來的快樂人生?”周司遠用力摟進她,既生氣心疼。

“對呀,沒有了你,我更沒有快樂人生。”寧安然哽道。

和周司遠分開後,她又開始陷入了抑鬱。但同上回不同,這一次她幾乎不失眠,反是嗜睡,無論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除了必須醒來,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和思緒放空。

她又去看了醫生,醫生告訴她這是中度抑鬱的一種表現形式,她再次開始抗抑鬱治療,但效果不並不理想。

為了刺激倦怠的神經,她學會了抽煙,學會了喝酒,一邊在吞雲吐霧裏費力保持著清醒,一邊又在酒精麻痹下宿醉到天明。

很多個趴在馬桶邊嘔吐的夜晚,她都在想,李國民說得對,她的基因裏就是帶著不快樂的因子。

醫生讓她盡量不要去想那些會讓她不快樂的事,於是她開始慢慢減少想周司遠的頻率,慢慢地,她似乎有了點起色。後來,她去了香港,工作更忙碌,生活更多彩,朋友更多,她似乎恢複成了那個活力無限的寧安然。

直到,某一天,她和同事在吃完飯一路笑談著上午采訪的趣事,然後在過馬路時抬眼看了下對麵豎起的巨大LED屏,裏麵正在播放一條簡訊——中國載人航天實現新突破。

鏡頭掃過指揮中心,在一群藍色的衣服裏,一張熟悉的側顏赫然出現。

寧安然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屏,清晰地感受到封印著心裏那口窟窿的膠在一點點剝落。

已走到路中間的同事似乎察覺不對,扭過頭來問她,“怎麽了?”

同一時間,鏡頭被切到另一個場景,那張側臉消失不見。

心底掩埋的痛意轟然噴薄,如海嘯般將她湮滅。

她茫然無措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盯著早已在播放其他新聞的大屏幕,像個走丟的孩子失聲痛哭。

那個晚上,她抽掉了整整一包煙,灌下了一整瓶酒,然後拿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割向了左腕。

周司遠的心仿佛被鋒利帶刺的冰刀恨恨地捅過,鮮血淋淋。

他箍緊她,喉嚨憋仄得無法呼吸。

“我一共割了兩刀。”寧安然在他懷裏悶悶地說,語氣很平靜,“第一刀太淺了,隻冒了個血珠子,然後我又補了一刀……”

血順著手腕蜿蜒……她靠著沙發,不知是失血還是醉酒,人昏昏沉沉的,電視裏播放著興平社的新聞,和中午一樣的內容。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主持人口播:“今日,中國航天集團……”

敏感的自然讓她偏了點頭,看向電視的方向,就這樣又看到了那張臉。

這一次,他好像不再是冷漠的側臉,而是不悅地瞪她,“寧安然,地上涼不涼?”

因為這句話,她從地上爬起來,給自己叫了救護車。

許是喝醉了的關係,她力道不大,傷口不算深,做完祛疤後,不細看很難發現。

隻是,她必須開始再次治療。

一年的藥物後,她似乎越發穩定了。

然後,她跟隨一支港城的公益隊伍去了西藏做跟蹤報道,她學著那些朝聖的人,長身匍匐跪地向神明許願,祈求那個少年餘生平安喜樂安康。

最後一天,他們去了納木錯,因為天氣冷加海拔身高,同行的不少人都產生了高原反應。

寧安然也有,但她選擇了隱瞞。

她裹著一張披肩和沒有高反的隊友去湖邊看星星,圍著小小的暖爐聽他們講自己的故事。

胸口很難受,她躺了下來,呼吸沉重地望著滿天星鬥。她有想到了周司遠,想到了他許下的要教會她所有星星的豪言壯語,想到了他們要去草原、去沙漠、去南極洲看星星的約定……

眼淚順著眼角流下。

那一刻,她覺得就這樣死在這裏挺好的,至少星星會一直陪著她。

高反的症狀越來越明顯,心跳得很快,頭像要炸裂,呼吸越發沉重,身體似乎也在升溫。恍恍惚惚中,耳邊有人在問,“安,你還好嗎?”

她不好,可是她努力表現得毫無異常,“還好。”

腳步聲慢慢走遠。好累,就睡一覺吧

寧安然緩緩閉上了眼睛,無聲地說,“周司遠,我愛你。”

胸口的巨石越來越重,她閉上眼,痛苦卻平靜地承受著,思緒開始淩亂。

“你好,我叫寧安然,你呢?”

“周司遠。”

“周司遠,你還記得我對嗎?”

“你以為我是你啊?,”

“寧安然,看見你開心,我很開心……”

“寧安然,宇宙中的原子不會凐滅,而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

少年篤定堅毅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他穿著迷彩服,手揣在兜裏,又拽又酷地說,“寧安然,有我在,就不可能讓你輸。”

死神站在納木措湖邊,對她冷漠一笑。

她猛地睜開眼,拚盡全力抓住了旁邊隊友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help。”

……

“我命很大,足夠幸運,同行裏很多好幾個隊友都曾是國際醫療救援隊成員,他們合力撿回了我的命。”寧安然自嘲地說。

她被緊急送往醫院,在拉薩躺了足足半個月。醫生對她說,再晚一分鍾,哪怕救回來她的肺損傷也將終身不可逆。

“後來,我回到香港,我去找了羅教授。”

羅教授也是那次的隊員,是港城有名的精神科專家和臨床心理學教授。

他告訴她:“安,不要怕,你一定會救起自己。”

寧安然再一次接受抗抑鬱的治療,比她以往每一次都更係統。因為肺水腫後遺症,她開始戒煙戒酒,運動健身,而在羅教授的引導下,她慢慢學會接納那些好的壞的情緒,去大膽地想周司遠,去恐懼。

羅教授對她說,“不要逃避去愛和被愛,任何時候,愛都是你最有力的力量。”

在係統治療下,她的情況漸漸好轉,雖然偶爾仍舊需要依靠藥物控製情緒和睡眠,但她不再恐懼自己患有抑鬱症這件事。

她明白了那些不快樂、絕望乃至輕生的念頭都僅僅是因為她病了,就像感冒會流鼻涕發燒咳嗽一樣,隻要治愈,這些症狀就會消失。

同樣,她也清楚,就像感冒病毒一樣會反複攻擊人體一樣,抑鬱情緒也會不時地襲擊她。但沒有關係,強大免疫係統會幫助人類對付感冒,強大的情緒係統同樣可以讓她順利療愈抑鬱。

它不是不治之症,更不是隻有死亡這樣的結局。

在羅教授的引導下,寧安然慢慢學習如何構建穩定的情緒係統,學習接納,悅納負麵情緒,學會調節偶爾的低落、沮喪……

但與之而來的是,是她對愛的渴望,或更準確地說,是她對周司遠無盡的向往。

她想告訴他,她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快樂和不快樂。

決定接受宋雲彬邀請那一刻,她幾乎沒有猶豫,沒有去求助羅教授是否應該去。

反而是事後羅教授問她,“如果他已結婚生子,如果他不原諒你,你會怎麽辦?”

“不會,他不會。”寧安然異常篤定。

羅教授卻不依不饒:“如果會呢?你考慮過嗎?”

寧安然望著他,聳了下肩:“羅教授,我沒必要為一個還未發生的假設擔憂,我隻清楚地知道此刻我要做什麽。”

羅教授亦望著她,良久,真誠地笑了,“安,記住這句的話。”

臨行前,他把藥給她,“我有種預感,這是你最後一次找我開藥。”

——

夜色愈沉,月亮和星星仿佛都躲了起來,天幕仿佛鋪滿了濃黑墨布。

然而,周司遠告訴過她,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地平麵以下的太陽光的散射光衝淡了星光,卻又不能透過稠密的低層大氣帶來的影響。

這是一晝夜中最黑暗的時刻,但再過一會兒,旭日就會冉冉升起。

“周司遠。”寧安然從他懷裏抬起頭,“你就是讓我有力量熬過至黑時刻迎來的太陽。”

作者有話說:

5555,寧寧,你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