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皇閣

是夜,黃頭大小的火苗子在燈台上不時地微風輕輕跳躍。

青衣依坐在毛皮鋪成的軟墊上,撐了頭看著父親編草鞋,有些意外。

楚國公看了女兒一眼,道:“以前的事,真的還是一點都記不起?”

青衣嘀咕道:“偶爾記得一些瑣碎的片斷,但零零散散地倒不如不記得。”就象她的前世,記得一些,偏又不記得一些,反而讓她心癢,想知道偏偏不能知道。

就比方說,她與肖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竟寧肯魂飛魄散,跳入鑄劍爐。

照著這個結局來說,她與肖華之間,不是有解不開的結,就是有化不去的深仇大恨。

可偏偏除了這個以外,與他卻又是極好的。

前前後後實在矛盾。

由於那個結局,她下意識在抵觸他,內心深處有一個極清明的聲音告訴她,要遠離肖華,不能再與他有過多的牽扯,否則一定會萬劫不複。

可是她終究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最終是在他身上丟了心。

楚國公笑了笑,道:“我生在窮苦人家,父親靠著編草鞋養活一家人,我四歲時候就跟著父親編草鞋,後來參了軍,一路拚殺,後來有錢有權了,卻又忙著與人相鬥,閑著時總想再編幾雙鞋子,可是總難靜下心來,難得現在能有這機會。肖華雖然不編草鞋,卻喜歡彈幾曲閑琴。”

青衣撥弄著燈蕊,百無聊賴地道:“琴什麽時候都可彈的。”

楚國公睨了她一眼,接著道:“但他現在彈的不是閑琴。”

青衣抬眼起來,茫然地望向父親。

楚國公又低了頭開始手中活計,“青衣,隻要你給他時間,他就會與你攜手歸宿,那時他彈的方會是閑琴。”

青衣默然,他許她三年。她也給他三年,可是三年後,他是否真的能兩袖清風?

“難道爹爹就不認為他會留戀手上江山?”

楚國公搖了搖頭,“你知為父什麽什麽輸?”

“用錯了人。”青衣眉頭一蹙,那假皇帝心術不正,如何能得民心。

楚國公道:“那時我一直以為皇權至上,隻要有皇權,便無人敢違。我錯了。真正至高無上的不是皇權,而是民心。我太在意天下,太在意反而不可得。而肖華在意不是天下,而是人心。他在意愛情,親情,友情,以及天下一切的情。重情則得民心,所以他想要天下,不過是舉手之間的事。但不知為何,我總覺不管天下也好。民心也罷,都隻是肖華手中的一顆棋。到底他想什麽,我想不出來。但我相信,他想要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天下,所以他不會交自己束縛在皇權之中。”

“既然他連天下都不看在眼裏,那麽他又豈能有時間和心思琴什麽閑琴?”

“青衣,難道你看不出他可以為你棄天下?”

青衣默然。

楚國公又道:“我也是聽了你母親死之前的話,再回想你母親以前對肖華的種種。這些日子才漸漸想明白的。肖華所圖怕是與你有關,否則你娘也不會用死來阻你與他的姻緣。我不知你娘為何如此,但我知道一個可以為一個女人棄天下的男人。足可以依靠。”

青衣苦澀一笑,沉默下去。

外頭阿依叫道:“十一妹子。”

青衣起身,揭開皮簾子,阿依站在門外,神色焦慮,“我哥哥不在這裏麽?”

青衣反問,“是出了什麽事麽?”

阿依道:“骨打懷了黑鷹的孩子,長老覺得臉上無光,要帶著自己一支的人馬離開部落,如果長老一支一走,我們族人便會四分五裂,就會變弱,一弱下來,就會被強者吞食,所以我父親讓哥哥娶骨打為妻,可是哥哥說他有了心上人……”

她後麵的話,不說出來,青衣也能猜到,雪狼一定說心上人是她,“你哥哥確實來過,不過早就離開了。”

阿依怔了一下,道:“你不肯嫁他為妻,是嗎?”如果青衣肯嫁哥哥為妻,哥哥就不會離開後就失去了蹤影。

青衣反問,“我嫁他為妻如何,不嫁他為妻又如何?”

阿依道:“如果你表嫁他為妻,我爹也勉強不了哥哥娶骨打。”

“但你們的部落就會分裂,對嗎?”

阿依點頭。

青衣略為沉吟道:“你先回去,我去尋尋他。”

自從青衣救了阿依,在阿依心目中,青衣如女神一樣存在,對她的話從不違逆,答應著去了。

青衣騎上馬往西方而去。

直到一株樹旁停了下來,抬頭望上望去,果然見最高的樹杈上臥著一個人影。

那人翻身坐起,於樹上凝看著她,半晌,才歎了口氣,“你怎麽會來這裏?”是雪狼的聲音。

青衣道:“你說過,你很想象鳥兒一樣在天空中自由飛翔,這棵樹是這附近最高的一棵樹,所以它也離天空最近。”

雪狼沉默了許久,慢慢開口,“上來嗎?”

青衣雖然懷了孩子,但上棵樹對她而言,實在太簡單,靈巧地攀上樹稍,在雪狼旁邊的一枝粗枝上躺下,“很難過?”

雪狼也手枕在腦後躺了下來,“你覺得我這麽做,對嗎?”

青衣‘嗯’了一聲,雪狼來向她求婚,就已經放棄了挽留長老,他娶了骨打,確實可以暫時挽留長老,防止部落分裂。可是這次可以娶骨打,那麽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呢?

所以靠犧牲,不過是治表不治根。

雪狼轉頭看她,“所有人反對,隻有你認同,為什麽?”他不會認為青衣不是他們部落的人,所以不在意他們部落是否分裂。

青衣道:“你現在娶了骨打,維護了長老的顏麵,長老現在會感激你。但你如果愛不上骨打,骨打也不會幸福,她不幸福,時間長了長老豈能不生怨念?到時感激之情淡了,再起他心,分裂仍是難免,你到時又拿什麽來挽留?中土有一句話叫‘助紂為虐’,你軟弱,就會被他人**。所以,你寧肯現在斷去腐爛的手臂,用另一隻手臂撐起半邊天。”

雪狼就著月光,盯著她看了半晌,今晚無月,黑暗中隻能看見她隱約的輪廓,但他卻能感覺到她那張極為年輕的絹秀美麗麵龐,這麽年輕的姑娘,隻在這麽短短的時間裏,就能看穿他的心,實在讓他意外,又可惜,揚聲笑道:“知我者十一,可惜這樣的女子,我卻不能得。”

青衣笑笑,望著天月的夜暮,今晚是朔月,不知他此時也會如她這般思念著對方。

雪狼目光一直沒離她的臉,“他是個什麽樣的男子?”

青衣想了想,兀然一笑,才道:“他……很無賴,很不要臉,但也很了不起。”

雪狼迷惑,一個男人無賴,不要臉,又怎麽還能了不起?

“你很愛他?”

青衣深吸了口氣,手輕覆在小腹上,“是的,我很愛他。”

“既然愛他,為什麽要離開他?”

青衣‘咦’了一聲,轉頭過來,“你為什麽不說是他拋棄了我?”

雪狼搖頭,“你這樣的女子,是男人都不會舍得拋棄。”

青衣在樹杆上翻了個身,朝雪狼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近。

雪狼往前湊湊。

青衣道:“他失信於我,我就拐走了他的孩子。”

雪狼怔了一下,怒道:“男人豈能失信於女子?”話出了口才回味過青衣後半句話的意思,視線往下挪去,諾諾道:“難道你……”

青衣輕撫了撫肚子,眼角化開一抹幸福的笑意,“他何時履行了承諾,我何時把寶寶還他。”

雪狼眸子閃爍,真是個奇怪的女子,緊接著手在樹杆上一拍,飛身下樹,腳著了地,忽地又想起什麽,重新爬上樹杆,一把抱向青衣,青衣下意識地閃避,雪狼急道:“你懷著孩子,不可再爬上跳下。”

青衣微微一笑,不再躲閃,任雪狼抱住她從樹上躍下。

雪狼扶了青衣上馬,才吹了個響哨,喚來自己的馬匹,翻身上馬,“回去。”臉上已經沒了方才的鬱鬱之色。

青衣問道:“不難過了?”

雪狼笑道:“你一個女子,都可以做到舍卒保帥,我一個男人自該懂得放手。”

青衣讚許地睨了雪狼一眼,此人以後必有作為。

雪狼帶馬前向慢行,回頭過來朝她道:“我相信那人一定會履行承諾。”

青衣笑而不語,她也相信他會。

永寧宮中,肖華正坐在案後,細看奏折,一陣夜風吹過,火燭忽地一暗,他忙伸手護住火頭,火星炸開,燙了手。

木澤急急上前,肖華猛地抬頭,“她有消息了?”

木澤心疼道:“皇上,夜深了,該歇息了。”

肖華眼底閃過一抹失望,輕點了頭,放下奏折,卻不起身離開,轉頭望著無盡的黑夜,眸色漸漸迷離。

沒有她在身邊,這天下當真無趣。

何況是這躁動能安的朔月。

良久問道:“雪狼這會也該到地方了。”

木澤道:“雪狼一族如此凶悍,皇上難道不怕他們占了那大好的地方,反而起了他心?”

魔界冰月贈送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