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守林人
那個人出來的一瞬間就和我四目相對,刹那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鬼,忍不住就後退一步。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最後朝我招了招手,卻沒有說話。
片刻後,我冷靜下來,這人不是鬼,隻不過是一個被毀了容的人,臉上像是被燒傷的,全是暗紅色的肉結,經脈突兀,看起來十分可怕。
他沒說話,招手示意我過去,麵容雖然可怖,但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危害。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由於麵部被毀容,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歡迎還是不歡迎,我過去之後,他便轉身,將門大大的推開,示意我進去。
木屋裏比較簡陋,牆上掛著很多風幹的臘肉,裏麵還有兩柄很紮眼的槍,我最近接觸槍的機會比較多,因此也算有了些了解,一看便知道,這是兩杆獵槍,我心說喲嗬,搞了半天護林員也打獵?
從我進門到坐下,那人一直沒開口,片刻後,他給我倒了杯白開水,示意我喝。那被子是老式的鐵漆杯,漆掉了很多,露出裏麵的黑鐵,而且看起來很髒,我沒敢下嘴,將杯子端在手裏,斟酌的問道:“你好,你是這兒的護林員?”
他點了點頭,我覺得挺敬佩的,能在這深山老林裏工作,心智不是一般的堅定。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話,我懷疑他是不是啞巴。
事實上,並不是我對他這個人有興趣,而是我看他沒有什麽惡意,再加上鬼魂陳等人要北下的話,必定會路過這一段,沒準兒這個護林員見過他們。
於是我覺得跟他處好關係,比劃著喉嚨問道:“您嗓子是不是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毀容的臉看不出表情,仿佛隻有兩隻眼珠子在動,隨後,他的喉嚨裏發出一種沙啞的聲音:“山裏沒什麽人,很久沒說話了。”
他一開口我才發現,聲音雖然沙啞,但聽音色,他應該不是一位老人,相反,年紀應該不大,估計跟我差不了多少,想到這兒,我頓時有些同情心泛濫,如果我的臉變成這幅模樣……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護林員道:“我家裏起火燒成這樣的,縣裏沒人敢雇傭我,所以就來這裏守林了。”由於開口說話,他的聲音音色逐漸調整過來,頓了頓,他道:“人都怕我,但動物們不怕我。”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麽情緒波動,但我還是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濃厚的辛酸,用大伯的話來說,我一向是個行為上的惡少,思想上的良民,所以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頓時就同情心泛濫了,於是拍了拍他的手,道:“我也不怕你,你人挺好的,還給我喝水。”
他眼珠子晦澀的的轉動,最後停留在我的手上,道:“可是你嫌它髒。”
我嗆了一下,心說我剛才有表現的那麽明顯嗎?尷尬的差點腦充血,聞言也顧不得,當即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灌,喝了個底兒朝天,喝的太急,嗆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剛才是因為還燙,所以……咳咳,看吧,我……咳咳,沒嫌棄你。”
他錯愕了一下,雖然毀容的臉上無法判別出表情,但眼神卻透露這驚訝,片刻後,又變回了最初的模樣,看不出情緒,隨後他指了指我的裝備包,道:“你可以把包放下來歇一歇。”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但已經好很多,聽的出來,這是一個年輕人,我忍不住問道:“你的父母呢?”
我想,如果是我遭遇這樣的事情,以我家人對我的疼愛,應該不會讓我出來做這麽辛苦的工作,最有可能的是養我一輩子。
我問完,他沉默了一下,道:“你為什麽問這些?”
我頓時有些尷尬,道:“不問就不問。”
誰知就在這時,他開口道:“我玩火燒了房子,敗了父母一輩子的家業,又變成這幅模樣,他們恨死我了。”頓了頓,他道:“我給你弄些吃的。”緊接著,他取下牆上的一截臘肉,用刀切了,下鍋煮,煮完後用一種野生的車輪菜下鍋炒,隨後擺著這一碟菜請我吃飯。
雖說飯實在是簡陋,但這幾天不是露宿雨林就是啃壓縮餅幹,能像現在一樣坐在凳子上吃頓油已經很難得,於是兩人開始吃飯,吃著吃著我覺得不對勁。
我是來打探消息的,不是來這人吃飯的啊!
怎麽三繞五饒的,我就把正事兒給忘了?
直到此時,我已經確定這個護林員不是什麽壞人,於是邊吃邊問道:“除了我,這兩天你有沒有見過其它人?跟我一樣背著大包的,那些是我的同伴,我跟他們走散了。”
他筷子停頓了一下,一直低頭吃飯,不怎麽用臉麵對別人,他道:“沒有。”頓了頓,他問道:“你們是偷獵者?”
我一口米飯嗆在喉嚨裏,連忙否認,但否認完,又覺得虛偽,一幫人,背著裝備進入深山老林,除了打獵,還能幹什麽?
我眼珠一轉,道:“不是,我們是考察隊的,主要考察礦產。”
他沒說話,半晌才道:“吃完飯,我帶你去找。”
“真的?”我喜不自勝,比起我們,他在這裏住了這麽久,自然對這裏極為熟悉,我忍不住道:“沒想到你人這麽好,遇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埋頭吃飯,從頭到尾沒有抬起過頭,麵無表情,也很沉默。
他的這種沉默和鬼魂陳不一樣,鬼魂陳是冷漠的、高傲的、甚至完全漠視別人,而他給我的感覺,這種沉默是一種自卑、帶著一些忍讓,讓我覺得很可憐,這麽一想,也沒有談話的心思,兩人默默的吃飯。
飯後,他從牆上拿下了獵槍開始擦,聲音低啞的問道:“你們是在哪裏走散的?”
我自然不能將事情全盤托出,於是隻說了一半,道:“在前麵的一片林子裏,那林子進去了就很難走出了,你知道哪兒嗎?”他微微一頓,隨後點了點頭,道:“那是一片**林,古時候種下的,是為了防止外人。”
我挺驚訝,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麽多,忍不住問道:“誰種的,防止什麽人?”
他說話比較精簡,顯然不太習慣與人多話,雖然回得比較慢,但還是告訴我,道:“秦嶺多古墓,據說這片地方就有一處古墓,埋葬著一位將軍,那片林子就是用來困住土賊的。”
我心說果然不出所料,那片林子是人為的,看了這莽莽秦嶺,實在隱藏來太多秘密。
緊接著,我將怎麽與他們失散的情況說了一遍,半真半假,說在林子裏遇到一個黑影,逃命之下與同伴失散,不過根據同伴留下的信息,他們應該已經從那片林子裏逃了出來,而我們原本的目的地是向北,所以我才一路向北追蹤,然後發現了他的足印,誤以為是同伴留下的印記。
他聽完,點了點頭,提起獵槍,帶了一些食物和零散物件,說要帶我去找人。
我沒想到他這麽好心,心裏有些內疚,跟在他後麵離開了木屋。他的經驗果然比較豐富,進入了林中以後,那種自卑、隱忍的氣息頓時消失,變得仿佛如同一隻獵豹,十分敏銳、機警,體力也好的不像話,總能從一些極其細微的蛛絲馬跡中,發現人類的蹤跡,但鬼魂陳一行人顯然很趕時間,我們走到當天晚上,依舊沒有追上人,於是便找了個地方露宿。
一天的相處,我對他也算比較親近,便閑聊起來,大多數時候是我在說話,他很少回應,但也不會完全漠視,從這些對話中,我掌握了一些他的基本信息。
他姓王,具體姓名沒有告訴我,今年二十六,已經在這片林子裏看了十年。
十六歲那年,他玩火,燒了家裏的房子,將自己也燒成了這幅模樣。他家在鄉下,對於一個鄉下人來說,房子幾乎是最大的財產,因此這出事以後,他幾乎成了全家的罪人,學也沒有上了,十六歲便出去工作,但由於容貌原因,一直找不到活,後來家裏人安排他來林場工作,他比我大兩歲,於是我叫他王哥。
對於這個稱呼,他有些不習慣,半晌憋出三個字:“當不起。”
我道:“怎麽當不起了,你比我大,叫你一聲哥是應當的。”
他不幹活的時候,行動很慢,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一眼,聞言,他轉動了一下眼珠子,盯著我的臉,道:“你跟我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家境很好。”頓了頓,他道:“咱們是不同世界的人。”緊接著,他沒開口。
不知為什麽,我有些煩躁,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別這麽說,我覺得你挺好的,這事兒都過去十年了,小時候誰沒犯過錯。王哥,你要當我是朋友,就別再這麽說,聽的我心裏難受。”
他沒說什麽,隻是沉默的點了一下頭,顯得非常敷衍。
我心裏有事,也沒再這件事情上糾結下去,安排了輪夜之後,便開始睡覺,第二天,我們繼續追蹤,越往下,王哥的的神情就越凝重。
事實上,他一直是麵無表情的,我根本看不出什麽神情,但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他的眼神我可以看出,事情似乎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