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封信
這三封信的來曆,牽扯比較久遠,跟張易霄的父輩有關。
張易霄的父輩,一共兩個兄弟,他爸爸是老大,下麵還有一個二叔。早年,張家生活比較貧困,他爸爸讀到高中後,便進入了一家鋼鐵廠工作,當時他父親還沒有成家立業,因此賺來錢,基本都是補貼家裏的。
由於自己沒有完成學業,張父感到很遺憾,一次對於弟弟的學業比較上心,堅持要讓弟弟上完大學。
二十一年前,張易霄的二叔正值二十二歲的年紀,再過一年就要大學畢業,那一年不知怎麽回事,他二叔突然說想到雲南一個叫清源鎮的地方遊玩。
爺爺一聽,頓時用拐棍杵地板,說:“家裏條件這麽困難,你還想學有錢人去旅遊,是不是腦殼發昏了。”
二叔平時是個很聽話的人,但這次不知怎麽,顯得有些倔強。張父和弟弟自小相依為命,很明白弟弟的為人,這孩子是個懂事的,怎麽這次會提出這種要求?
當晚,張父將弟弟叫道自己房間詳談,這才問出了原因,原來弟弟在大學裏,喜歡上了一個同學,這個同學是少數民族,但由於家裏出了一些事,前天退學回了家鄉一個叫清源鎮的地方。
在那個年代,父母對於婚事是很關心的,二十二歲,是一個普遍應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二叔如果不是因為讀書,這個年紀早該結婚了。
當時,張父聽完緣由,並沒有反對,於是出了一筆錢,支持弟弟去清源鎮找人。
弟弟大喜,抱著張父說:“哥,你對我太好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你。”
張父笑罵道:“你能把媳婦兒追回來就算出息。”頓了頓,又道:“但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如果真不能成,你也別死心眼,還是讀大學要緊。”
弟弟點頭答應,對張父說:“哥,我明白,你別擔心。聽搖搖說,清源鎮特別美,我去了之後,每天給你寫一封信,把我的見聞都告訴你,這樣,就相當於咱們一起去了。”
然而,這個約定,這幾封信,張父等到死都沒有等來。
說這話時,張易霄抽著煙,神情凝重,道:“我二叔踏上了去清源鎮的路,但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爸一直在等他的信,死都沒有瞑目。在我二叔失蹤後,我爸也曾請假來過一趟清源鎮,但那時候清源鎮已經爆發了泥石流,什麽都沒剩下。”
他歎了口氣,道:“我爸臨死時腦袋犯糊塗,嘴裏一直念叨著:你二叔的信怎麽還沒有寄來……但是,就在十天前,這三封信寄到了我家。”他用手指將三封信往我麵前一推。
上麵寫的寄信人,名叫:張端;收信人名叫:張瑞。寄信地址是雲南省保山市允龍縣清源鎮。
郵戳上的日期,是2013年8月16號,也就是十天前。
張易霄道:“張端是我二叔的名字,張瑞是我爸的名字,我爸已經在兩年前就病逝了,而我也搬了家。”
賤嘴奇道:“你搬了家,這信怎麽會寄到你的手裏?”
“不。”張易霄道:“信是寄到我們家的老房子裏。”
我一時覺得有些混亂,道:“這三封信,難道就是你二叔的旅遊筆記?”
張易霄苦笑,道:“是不是旅遊筆記,你看完就知道了,這也是我這次會來這裏的原因。”
我墊了墊信,每封信都很厚,估計裏麵寫了不少東西,緊接著,我們打開了第一封,隨後,一段二十年前的經曆,逐漸展現在我們眼前。
哥:
你好,今天的工作辛苦嗎?我已經到達了清源鎮。
就和搖搖說的一樣,這裏實在是一個很美的地方,我覺得,我應該將它講述給你聽,但願這美麗的景色,能夠進入你的腦海。
清源鎮,位於允龍縣以西,靠近著名的高黎貢山。
哥,你一定不知道什麽是高黎貢山吧,它是一座海拔很高的山脈,連接著青藏高原,是著名的深山大裂穀縱區,裏麵有雲霧繚繞的雪山、有藍寶石一樣的湖泊、有古老的動植物,聽說還有羚羊、黑葉後、金貓、雲豹,如果這一趟有時間的話,我會進入高黎貢山內部,這樣就能見識更多的東西,然後一一講給你和父親。
此刻,我正住在一個苗寨的家庭,確切的說,我是住在搖搖的家裏。
如你所想,我已經見到搖搖了,她們家是屬於苗族,坐落於清源鎮的中央位置,鎮子的後山,是一片懸崖峭壁,但峭壁上有一座古寺,據說是修建於明朝時期,不過搖搖說,裏麵一共隻有兩個和尚。
峭壁的最右側,有一條從山頂灌下來的瀑布,瀑布下方是一口大湖,但附近的人都不能去湖邊,因為據說湖裏有地龍。
地龍的說法,是搖搖告訴我的。
苗人信蠱,其中,她們認為有一種蠱是天生的,隻要有苗人的地方,就會有這種蠱存在,它們沉睡於地底或者水潭深處,一但受人打擾,地龍就會煩躁不安,它一翻身,災難就來了,雖然不能靠近,但搖搖說明天可以帶我去附近轉一轉。
苗族同胞們很熱情,寨子裏很少有外人來,我的到來,還舉行了一場歡迎儀式,這裏靠山,同胞們打了很多野味,我也叫不出名字,但烤出來特別好吃,現在肚子都還是撐著的。
在這一天裏,我將自己到來的原因告訴了搖搖。事實上,我們在學校時就已經相愛了,隻怪我臉皮薄,一直沒有表明心跡,但現在,我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搖搖聽完我的表白,頓時臉紅的像一個蘋果,用手玩弄著自己兩條黑漆漆的辮子,顯得手足無措,她低著頭,用輕如蚊蠅一般的聲音說道:“謝謝你。”隨後,她抬起頭,道:“但是,我恐怕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我也不會再回去上學了。”
“為什麽?”我覺得自己心裏很難受,我們以前雖然沒有表白過,但在大學裏,我們每天默默關注著對方,已經過去兩年的時光了,我們無數次的互相對視、互相關心,那些日子,難道要一去不複返了嗎?
“阿端,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家裏麵的事情,這件事情,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請你原諒我,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願意等你。”
等我?
我有些不明白搖搖的意思,接著,她又說道:“我願意等你大學畢業,但是,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的,我明白。
說實話,清源鎮是一個風景無比漂亮的地方,這裏山清水秀,有各種飛禽走獸,更重要得是,這裏還有一群熱情可愛的人們,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但是,如果要一輩子留在這裏,我無法下定這個決心。
我的父母生養了我,哥哥為了我的學業,每天早出晚歸,我愛他們,我也必須報答他們。在大學畢業後,我需要去經濟發達的城市打拚,來改變這個家庭的生活,來報答我的父親和哥哥。
但如果待在這裏……
我和搖搖在篝火中對視,周圍是載歌載舞歡慶的苗族同胞,搖搖的眼眶裏含著淚珠,他們的歡樂,與我們此時的悲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一時無法回答她的話,戌時,搖搖輕聲道:“那麽就這樣吧。”此刻,是晚上的八點鍾,寨子位於深山裏,夜色已經很濃重了,我點著煤油燈給你寫信,心中無比翻騰。
不行,我必須找她問清楚,為什麽她不願意離開這裏,如果有什麽難處,我會盡我所能的去幫助她,我希望和她在一起。
從她的神情、從她的眼淚,我可以看出,她也同樣深愛著我,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要分開?
好了,信就寫到這裏了,我現在心情很亂,我決定明天一早就向她問清楚,哥,不要為我擔心,晚安。
1992年6月24日
寫於搖搖的家中
我愣了。
1992年的信?
也就是說,這封信,是寫於二十一年前?這樣說來,當時張端確實有按照約定給張瑞寫信,那麽信為什麽沒有寄出去?
二十一年後的今天,這些信為什麽又憑空冒出來了?
賤嘴手裏捏著信紙,道:“這小子寫信的方式挺文藝的,像這麽抒情的小青年已經不多了。”
我道:“人家的年齡是你叔叔輩的,而且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寫信都比較文藝,你以為是現在發QQ郵件嗎,一大堆看不懂的表情符號。”
賤嘴撇了撇嘴道:“我這不是在讚美小叔子文筆不錯嗎?”接著,他迫不及待的去插第二封,道:“真不知到,你小叔叔和搖搖妹子成了沒有。”
我關注的重點雖然沒有賤嘴這麽猥瑣,但也下意識的期待第二封信,誰知,這一封信帶給我們的,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不,或許不是我們的噩夢,而是張端,在二十一年前做了一場噩夢,然後,用他細膩的筆觸記錄下了這場噩夢,使得它清晰的展現在我們三人的眼前。